穿过血雨一般的树林,伴随着女孩的指点,远处的城邦也一点点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宵鸢对于这个世界并没有属于自己的认知,他还处于一种兴致勃勃的探索阶段,当女孩告诉了他其他几个城邦所在的位置的时候,宵鸢也对此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哇!你懂的好多!这附近的路你居然都这么清楚吗!!”
“……稍微背一下地图而已,你要是有地图你懂的比我还多。”
女孩不想看宵鸢的目光,只是低下头回答。
“原来如此!所以失乐园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看你的语气好像很向往那里啊!”
宵鸢从左边绕到了右边,又从右边绕到了左边,像是只遇到了好奇事物的大狗,
“长老总是说让我别去失乐园那种地方之类的话,结果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好奇……你就告诉我嘛!你应该去过吧!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好烦。
一瞬间她甚至想要给他一拳,但是内心深处又带着几分诡异的依赖他。
这大概是那个叫[小莓]的女孩的想法,反正不会是她的想法,她才没有因为这个人对她的善意就……
脑海里的意识在这一刻扭成一团,这也让她隐匿的表情愈加扭曲。
“失乐园……”
她的脑海里疯狂搜刮着关于失乐园的一切信息,按理来说,小莓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她对那个地方当然很熟悉。
可是每当她想起失乐园的时候,更多的却是温柔的情绪……以及,玲娜。
那个该死的,她极为厌恶的女人。在记忆中却是如此的美好。
这样的反差几乎令她作呕。
可是什么都不回答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当然,她觉得宵鸢或许根本不会有那种情绪,但是她是个相当谨慎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于是,她看向了宵鸢的脸,淡淡道:
“那是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对于能在那里住下的人来说……”
“那里曾经给我带来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但是如今,那只是一份充满了悲痛的回忆。”
“因为我的父母都死在了那里。”
宵鸢:“……”
她再一次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我真该死啊”这样的表情。
对于小莓而言,这大概是非常伤痛的表情,但是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份陌生的回忆,即便每次想起来内心还是刺痛,但是她也依旧不会被这样的回忆打倒。
另外一份记忆更为激烈和痛苦,那强烈的欲望几乎要透过灵魂散发出来,完全碾压了另一方的感情。
她愈加确定自己是谁了。
“看来失乐园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啊。”
宵鸢喃喃的声音响起,而女孩则看了他一眼,不解道:
“这有什么,这个世界哪有真正的应许之地啊,你当看童话故事呢。”
“应许之地是什么?”宵鸢好奇道。
“应许之地就是……传闻中拥有流奶与蜜之地,充斥着自由和幸福的地方。”
“啊,那听上去也没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意思?”
“我甚至觉得黑沼丘都比血族好玩。”宵鸢叹气,
“抱歉,我并不是说和平的地方不好……我觉得,每个人心中的应许之地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有的人追求平和的生活,有的人天生就热爱刺激的冒险——当然!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啊!我只是感觉,我有时候过于在乎自己的感受了,反而让大家担心了。”
“这一次回去估计长老也会狠狠骂我的吧。哎,真不想被长老骂啊……”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女孩攥紧了手指,忍耐住内心的怒意,
“他们又算什么?凭什么阻止你去什么地方?每个人都是属于自己的,凭什么被人掌控!?”
“只要你想,整个世界都会是你的,那几个人算得上什么?束缚你的枷锁吗!!”
女孩的声音越说越激烈,直到最后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外露太严重了,才猛地的闭上了嘴。
她阴郁地看着宵鸢,而宵鸢则愕然地看着女孩,似乎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生气了?
那刚刚好,如果他敢和她闹掰,那她就直接将对方身上的异能剥下来,最后再曝尸荒野,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血族甚至会为此感到悲痛。她也算是间接报了仇,而在这时候她再回去……那些欣喜也会全部都加在她的身上。
就在暴虐的欲望越长越烈的时候,宵鸢却忽然平静地开口了:
“我说啊,你是不是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啊?当然不是指责你的意思……我是说,你没有特别特别在乎的人吗?”
宵鸢的语气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而女孩则愣了一下,很快皱紧了眉头,不解道: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知道你的成长环境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也不好下什么评判。”宵鸢挠了挠自己的头,道,
“我只知道,如果你爱着一个人,那就不会想要让她伤心。更多的时候,你得权衡一些感情的……”
“比如说,虽然这样做我会很开心,但是她会不会不高兴啊之类的……抱歉啊,我的嘴比较笨,我不怎么会说话,我只是说——如果你没什么在乎的人那还好,如果你在乎什么人的话,就不应该让她感到难过啦。”
“……”
在乎的人?
这样的词汇浮现于她的脑海之中,却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她在乎过什么人吗?
血族的人,她从未在乎过。
夜枭实验室的大家每个人都很信任她,但是她也未曾在意过。
从小到大,她最在乎的人就是她自己,她的目标,她的坚定,她的一切……她活着就是为了自己,她生于这个世界上也是为了她自己。
不……
她也不是,从未在乎过什么人。
在那记忆的深处,一个叫小莓的女孩,她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
她在乎的人太多了,她的父亲,母亲,奶奶,哥哥……甚至是,藏在酒厂的玲娜。
小莓是在乎着那些人的。
正因为如此,她的内心才会泛起一缕波澜,告知她——就算是她,也会有在乎的人。
她没办法反驳宵鸢。
“抱歉。”她干涩地说完了这句话,喉咙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宵鸢也注意到了她的沉默,不过在这种时候,他总是能更为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情绪,于是他也只是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不再说话。
前往黑叶城的路不算短,起码要走三天才能到。但是这三天,女孩却走的和一个月那么长。
每天都是疯狂的煎熬,她甚至无数次想要在半路上就杀了宵鸢——没有宵鸢她也能找到前往血族的路,任由宵鸢回去,甚至有可能会泄露她的身份。
可她迟迟没有动手。
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却始终无法对宵鸢下手,分明她从来都不在乎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又拥有着极强天赋的血族,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哪怕分毫的情感。甚至那些信任着她的人,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将其拿做棋子。
她还记得火焰之中,那群人对自己哭喊着,面孔扭曲无比,丑陋不堪:
“莎乐美!你这个世界上最冷血的人!你是魔鬼!!”
他们称呼自己为[魔鬼]。
他们说,她没有任何感情,她虚伪,自大,是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的疯子。对此,她只是哈哈大笑着,承认了这一点。
这不是责骂,这是最好的赞赏。
真正的成功者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所绊住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阻止她走向任何胜利。她甚至鄙夷那些被情感羁绊住的人,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有弱点的,人一旦有了弱点,自然会被人拿捏,而她——从来不存在这样的选项。
可如今,她的内心居然犹豫了!
她居然犹豫了!?
因为一个路过的,几乎不熟悉的血族少年!?
这绝对不可能,所以,是她内心属于[小莓]的那部分在作祟,她原本根本不会因为这种感情做错什么事的,但是她被这份记忆改变了!!!
然而怨恨并不能改变太多的东西,那股意识一直在和她对抗,最终,她还是来到了她的目的地——黑叶城。
黑叶城和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变化,执掌人改变之后,黑叶城的境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位新的城主莎兰,据说也是失乐园城主的隐藏下属。不过仔细想也是,黑叶城几乎是依赖于失乐园而活的,如果不去讨好白染城主,他们根本没有存活下去的可能性。
相比起莎兰,她更看好的还是夜枭——原因无他,夜枭明显比黑叶城更好利用,而她也确实成功了。只要他们所拥有的那位选中者死亡,那么此刻的她就是独一无二的。
当她将这份独一无二献给血族,以示她的大公无私,他们又会说什么?
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反驳不了她比玲娜更强的事实。
“黑叶城就是在这里了吧?”
当确认了目的地后,宵鸢终于松了口气,对女孩露出了笑容,
“抱歉啊,我不太清楚这附近的路,让你跟着我绕了好远。”
“……没事。”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哎,颜久也总是说我容易惹人生气,你不要生气嗷,如果有什么我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和你道歉。”
“没关系。”
她根本不想再听对方继续说下去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动手,也就是说,她的内心深处在抗拒杀死宵鸢这件事情。
是她自己放弃了机会,她失败了,被自己打败了。
可奇怪的是,她的内心深处却并没有痛苦或者责备的感觉,甚至……有些开心?
简直是荒谬至极。
然而宵鸢却误解了她此刻的沉默,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了一会,最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揉了揉了对方的头发,温和道:
“别担心,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呢!血族和黑叶城之间也没什么距离……要不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之后有机会我再出来找你!”
“……你是傻瓜吗?”
女孩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真的就笑了出来。
那种冲动只持续了一秒,等到她看到宵鸢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惊讶,她才猛地收住了这样的冲动。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宵鸢的眼睛猛地一下亮了,他直接冲了过来,伸出手拽了拽女孩的脸。
“这样不就很好嘛。”宵鸢的手指戳了戳对方软乎乎的脸,笑了,
“女孩子就要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啊。整天愁眉苦脸的可没有人喜欢。”
“那我就先走啦,希望之后我们还能见面。”
说完,少年便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了。
直到少年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女孩眼中的色彩才一点点的消失。
她安静地看着雪的尽头,那里是天空坠落的地方,却始终无法真正的映入她的眼中。
接下来,她也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
黑叶城的生活枯燥且乏味,但是脑海深处的另外一个[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因此对这里也分外熟悉。
离开宵鸢之后,她忽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各种意义上的放松。
或许是不用再纠结要不要杀了那家伙,又或者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专心自己的事情了。
她很清楚该怎么样使用血族之术进入血族,也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但是……
女孩伸出手,她看向了自己的掌心,眸子却微微眯起。
虽然身为选中者,但是[钥匙]和她融合的不算很融洽。她的钥匙融合点在【右膝】,最开始融合的时候甚至直接把她的腿炸断了,如果不是宵鸢救下了她,恐怕她想要恢复也要花费很长时间。
曾经的她是血族的天才,但也只是血族而已。可她现在并不是血族的身躯,想要恢复身体都极为艰难。
[钥匙]很排斥她,但是也不得不接受她。
她蹲下身,检查了下自己的膝盖,从膝盖骨的位置向着整条腿衍生,那诡异的花纹只是瞄一眼都让人内心感到莫名的恐惧,甚至有时候疼的连路都走不动……
可对另一种欲望的追求让她完全足以忍受那份痛苦。
她拍了拍自己破旧的裙子,目光低垂着,很快向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
那是一条暗巷。
而就在刚才,她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着自己。但是对方跟踪的技巧极为高超,绝对不是一般人。
也就是说,如果对方想要杀死自己,恐怕轻而易举。
这时候就需要做一些命悬一线的赌博行为了。
她从来都是亡命之徒。一路上她也是这样过来的,与其这样被跟踪,不如尝试着反将一军,解决后患。
她的身形变得轻快了起来,伴随着阴影愈加沉重,她攥紧了手中的血刃,于某个瞬间猛然向后袭击。
“刷——”
从她的掌心流淌而出的血瞬间化为了无数的刀刃,霎那间在她的身后布下一场血雨。
也几乎在霎那间,冰冷的刀刃猛地抵上了她的喉咙,那铺天盖地的杀意于片刻碾压了她,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冷静点,好么?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而已。”
那声音相当温和,倘若只是听他的语气,甚至会觉得他是一位温润儒雅的人。
如果忽略掉他手中的那把刀的话。
“你是谁?”
见对方没有立刻杀死自己,女孩顿时冷静了下来。
如果他没有瞬间杀死自己,就说明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
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别担心,你忘记了吗?我们见过面的,只是……因为我们初次见面闹的不太愉快,我的弟弟又任性地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才导致你对我的印象很差。”
阴影之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那熟悉的银色长发,宝石般的血色瞳孔,以及无比危险的笑容……
失乐园的城主,白染。
是他……
“你是为了我身上的钥匙而来?”女孩嗤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应该把我立刻砍成尸段,拿走钥匙后再把剩下的尸体喂狗。”
“不要太粗暴,这也不是我的行事风格。”白染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
“你应该也知道,我没有立刻杀了你,是因为你本身拥有着比钥匙更为重要的存在,我呢,向来是个相当温和主义的理想家,只要我们之间的目的不冲突,我也不介意帮助别人实现他们的想法。”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让你达成你的目的,但代价是,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白染移开了手上的刀,他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能帮我杀死一个人吗?”
·
画面逐渐陷入了阴沉之中。
天空被压得极低,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样。
这里依旧下着永不停歇的雪,可是当脚步声逐渐逼近时,焰白却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的气息。
他低下头,却发觉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血色。
方才的记忆到了白染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焰白原本以为他起码能够知晓两人之间交流了什么,但是如今看来……这一段记忆应该是被删掉了。
要么是白染和莎乐美之间的交易有着不能窥探的秘密,要么就是莎乐美彻底忘记了这段记忆,导致他无法窥探。
可是,他现在又是在哪里?
“这里是血族。”
冷不丁的,耳畔传来了泊湮的声音。
“血族?”
焰白忽然想起了颜久曾经说的话。
每次当宵鸢提到血族的时候,颜久的态度都很奇怪。而眼下,再联系曾经白染和莎乐美之间的交易,恐怕此刻的血族已经……
“别进去。”
就在焰白打算进一步接近的时候,泊湮却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渐沉,
“书中的世界往往会复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很显然,此刻的血族早已遭到某些人的毒手……但是他们下手的方式,稍微有些特别。”
“他们使用的是某种精神类的幻术异能。如果我们进入了血族的领地,那么你也会被影响。”
焰白立刻懂了泊湮的意思,同时,他的内心也产生了一阵意外。
所以,血族是遭遇了某个幻术师的毒手?
可是他记忆中白染并不是幻术师,难道说莎乐美新觉醒的异能力也是幻术么?
毕竟他和莎乐美还没怎么互相正式了解过,他无法断定自己的想法。可白染明确和莎乐美进行过交易,似乎是想要杀死【某个人】……
那个人,会是玲娜么?
血从无垠的黑暗中流淌而出,而空间的另一端,即便不用双目去看,也能察觉到其中的惨状。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能将一个人彻底的杀死。可在那片寂静之中,焰白却听到了某个微弱的呼救声。
黑发的男人缓步走过,他的眸子向着更远的方向眺望着,而焰白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见到了一位跌跌撞撞的青年。
他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和绝望,身上几乎被血浸染。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看起来只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而已。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们!”
青年嘶哑的声音吼着,踉跄着,甚至猛地摔倒在地,也要以爬的姿势前行着。
他嚎啕大哭着,撕扯着头发,丝毫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着,绝望极了。
“是你!”他的语气中含着怨恨和厌恶,
“宵鸢……都是你,全都是你的错……是你把灾厄带到了血族!如果不是你,大家……大家根本不会死……”
“你会付出代价的!你绝对会付出代价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匍匐在地上哭着,身体仿佛在一点点缩小,他蜷缩着,颤抖着,几乎要将全部的情绪挥洒而出。
而在此刻,焰白却听到耳畔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泊湮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站在他身边的,居然是宵鸢。
准确来说,是他所在世界的宵鸢。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嘴,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苍白着面孔,呆滞地看向了焰白。
“焰白,我在看什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血族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颜久他会哭?”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