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叶暇也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突然多了这么多熟人。
半小时前,他和顾黎正不算友好地聊天,忽然身后就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嫂……叶老师!”
叶暇回头就看见了许久未见得傅踪,他的男大小粉丝,脸上的笑容和声音一样张扬毫不遮掩,一只手举起来用力挥着,另一只手搭在旁边比他高些的青年肩膀上。
跟在傅踪身边的青年一头长发,藏青色的唐装穿在别人身上显得老气,可被这个人穿着,却只让人觉得气质沉静,有种古朴的温和。
叶暇仔细看了两眼,看清那人的样貌后,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季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听见“姐姐”两个字,傅踪虎躯一震,眼睛瞪大,立刻后退两步跟长发青年拉开距离,十八岁纯情男大不知道是怕唐突了对方,还是想保护自己的名誉。
傅踪声音都磕巴了:“季季季师父您……”
长发青年先是无奈地看了叶暇一眼,转头道:“小孩子乱说,傅先生别见怪。”
自觉闯了小祸的叶暇摸摸鼻子,对来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诶,我都快三十了……”
“没有长进。”长发青年笑嗔,对傅踪道,“傅先生,你们认识?”
傅踪缓过神来,头点得像鸡啄米。
“嫂……叶老师是我最最最喜欢的画师!季师父你们认识啊?”
叶暇眼睛一弯:“季姐姐和我从小就认识。”
末了,他才意识到有人当了好一会儿的局外人,赶忙起身向顾黎介绍:“狐狸,这是季节哥,我从小的玩伴,国画天才!”
季节笑意温柔:“不敢当。”
“季姐姐,他是我大学室友,我最好的哥们儿,顾黎。”
“这个我敢当。”顾黎狐狸眼一眯,伸手和季节握了一下。
他这话说得其实不太合适了,原以为对方会不悦,但季节依旧温和地笑着,反倒让顾黎有些亏心。
叶暇看向傅踪,又道:“这位……”
“我们见过。”顾黎颔首,勾唇道,“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叶暇:?
傅踪表情空白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磕巴出一句。
“叔、叔叔好……?”
这下轮到顾黎被硬控了。
向来一副狡黠狐狸模样的人难得吃瘪,叶暇只看了顾黎一眼,就再也忍不住自己喷薄而出的笑意,笑得跌回座椅上。
“哈哈哈顾叔叔……你,哈哈哈,升辈分了,赶紧谢谢人家呀!”
叶暇忽然想到一句古早二次元的话——天然克腹黑。
五个颇有年代感的大字一冒出来,他的笑声就更上了一层。
傅踪依然一脸状况外的表情,但也知道自己估计是说错话了,心里汗流浃背。
这次是他第一次代表傅家参加这种三天的大宴,临走前老父亲对他再三叮嘱,没想到船才开出去一点儿,他就遭遇这种滑铁卢。
傅踪觉得自己快活出心理阴影了——拿到驾照之后第一次去机场接人,就把阁楼传媒老总撞了。现在第一次代表傅家参加宴会,就给他爸添了个年轻兄弟。
顾黎警告地瞪了眼叶暇,对傅踪道。
“我出国的时候你也才是个小学生,不记得我也正常。”说完,他看了眼忍笑忍到发抖的叶暇,嘴角一抬,攻击道。
“别笑,叶叔叔。你毕业的时候,人家也还是小学生呢。”
叶暇笑容骤然顿住,顾黎一句暴击,他的世界都灰暗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瞬间变得真情实感起来。
看见前几秒还乐不可支的叶暇忽然就耷拉下来,季节于心不忍,抬手揉了揉那头栗色微卷的毛。
“没事的小暇,那我也是叔叔,比你还老的叔叔。”
惨遭超级大降级的傅踪:……
“季姐姐——”叶暇满怀慕孺之情地喊了声,摸了一下季节垂落在自己脑门的宽袖,揪着擦了擦眼睛。
“这袖子摸着好舒服啊。”他说。
季节稍顿,但还是温和笑着,没有阻拦。
顾黎眼尖地多看了眼,挑眉道:“叶子,你现在也是真发达了,都能拿几万一米的布料擦眼泪了。”
那边,叶暇刚刚松手,闻言看着自己捏过的那块布料,满眼震惊地看向季节。
“没事。”季节笑笑。
叶暇抿唇,下定决心般,忽然又抓住季节那只湿了一块的袖子。
“没事!我现在有钱了,我给你买新的!”
顾黎“噗”地笑了声:“忘了,你现在确实是发达了。”
“嘿嘿,等会儿再跟你细说季姐姐!”叶暇弯着眼睛。
“啊。”傅踪想了这么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所以‘姐姐’是你给季师父起的外号?”
“算吧?”叶暇看了看季节,见季节点头认可了才说,“季姐姐小时候也是长头发,超级漂亮。所以我一上来就叫人家姐姐……”
“然后呢?你被揍了顿?”顾黎好奇。扪心自问,他接受不了。
叶暇一摊手道:“季姐姐答应了啊。”
顾黎就知道了,这位是真的宰相肚里能撑船。
恍然点头,傅踪环顾一圈,最后还是选择挤到叶暇旁边,小声问。
“叶老师……那个顾叔叔,到底是谁啊。”
“噗……咳咳咳!”叶暇再次忍笑,引得顾黎侧目。
“两位,我不是聋子,谢谢。”顾黎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正经道,“我是今天新郎的堂哥,顾黎。”
傅踪登时睁大眼睛:“顾、顾大哥!原来是您!久仰大名。”
顾黎嘴角一勾,看向叶暇,目光像是在说“看吧你哥们儿我还是很厉害的”。
下一秒傅踪紧跟着道:“顾阿姨说你考不上研究生所以跑出国了。”
十八岁大一新生傅踪睁着双大眼睛,担忧道。
“顾大哥,考研真的那么难吗?”
顾黎:……
顾黎深吸一口气。
顾黎听到叶暇又“噗”地漏气儿了,这次还是二重奏,一扭头,竟然就连季节也侧头忍笑。
顾黎想转身就往海里跳。
他妈妈,顾氏集团董事长顾清和女士,一直以来贯彻“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好”的思想,每次和生意伙伴谈起孩子,势必要以谦虚的姿态把自家儿子说得又懒又笨。
幼崽期的顾黎哭着问过他妈,说妈你不要再败坏我的形象了,幼儿园的小女孩都看不起他。
顾清和女士安抚:这是社交礼仪,大人们不会当真的。
顾黎现在只想一通电话给他妈打过去,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大人不会当真,但傅踪这种傻逼小屁孩会!
他好歹也是国内top名校本科,世界top名校全额奖学金研究生,优秀毕业生……他,他!
叶暇拍拍他的肩膀,张嘴,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想说什么,最后cpu都烧了,也没憋出句有用的安慰词。
他没笑出声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笑闹之间,几人的距离就已经拉进。在外面各个都是不小的人物,有的叱咤风云,有的粉丝无数,现在凑在一起,还打打闹闹地聊着天。
顾黎没了包袱,索性开摆了当他“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少爷”;傅踪年纪最小,睁着眼睛左右扭头,看谁的眼神里都是崇拜;季节挽了袖子,把喝茶的礼节全丢了,捧了杯带吸管的咖啡抿。
叶暇托着下巴轻笑,忽然说:“我想起来一句话,世界是个巨大的草班台子。”
季节侧头,颇为赞成地轻轻颔首,温和道。
“但所有人都在努力演绎了。”
顾黎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着:“草班台子有什么不好。就是因为草班台子,所以台上的人才看得到台下。我妈那么威风八面的顾董,回了家也还是会揪着我耳朵骂。”
“说出来怕你们笑话我……”傅踪摸了摸后脑勺,“其实每次跟我爸去社交场什么的,我都特紧张。”
“他们那些破规矩忒多,是吧?”顾黎挑眉。
傅踪连连点头,愤然道:“对对对!什么不成文的规定,什么潜规则,什么领导夹菜不能转桌……可是那油炸冰激凌放领导跟前快化了他也不吃啊!我转个桌能死吗!”
“我转过。”叶暇竖起食指,“不仅转过,我还掀过。”
傅踪肃然起敬。
“你那事?陆方律跟我说过。掀得好。”顾黎道,“那人哪个公司的,叫什么?”
“好像是前两年被收购了?反正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公司了,我领导据说是收购的时候被裁掉了。”叶暇说。
顾黎轻啧一声:“可惜了,你哥们我怎么说也是个集团大少爷。”
他随口问:“哪家收购的啊?”
叶暇想了想,不太确定道:“阁、阁楼?”
顾黎目光顿了顿,再看向一脸认真思考的叶暇时,里面多了些探究。
傅踪眼前一亮,霍然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手,掷地有声。
“我就知道!我李总哥和嫂子老师就是这么恩爱!”
“……嘶。”叶暇牙酸了一下,正要把傅踪按着坐好,刚一起身,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一些极其随机的方向到处踱步。
——严亦一身黑西装,框架眼镜下的目光四下搜寻,直到和叶暇对上视线,才豁地迸发出希望的光,一种独属科研i人的知识分子社恐感油然而生。
“叶先生,傅先生。”严亦只觉得自己像徘徊千年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家——他的知己,叶先生!
“好多人啊。”叶暇介绍过一圈后,严亦想了一下,感慨,“大家都不用上班吗?”
剩下四个人下意识对视,彼此在眼里发现了微妙的尴尬。
确、确实不用呢……
怕伤了严亦的心,叶暇小心翼翼地问:“严医生,你不也是……?”
“不是啊。”严亦笑了笑,“我跟着老师来出差的,等会儿还要回去照顾犬子,犬子离不了人。”
“出差……啊。”叶暇疑惑片刻,然后反应过来,“对了,你是老李的家庭医生。”
“小暇?”季节忽然出声,温温柔柔地问,“老李是谁?”
叶暇摸摸鼻子,正要开口解释,旁边的顾黎却一挑眉,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回头。
“哟,叶子,你老公来了。”
李寒峤?
叶暇反应了两秒才扭头向后看去——然而只这两秒的功夫,李寒峤就已经离他只有十米远了。
开闪现了?
唇边下意识扬起笑意,叶暇还没抬手招呼,忽然歪了歪头,定睛仔细看过去。
……不对,李寒峤的表情似乎不对,总觉得有点熟悉,可又下意识心慌。
叶暇微微凝眉,忽地灵感乍现,知道了他心慌的来源——李寒峤现在的表情,让他想起之前的那个雨夜,某个湿漉漉冲进来扑他的一米九的家伙,眼眶都是一样地红着。
思维闪过的两秒,李寒峤转眼就已经靠近,眼底的神色再无遮掩。如果现实世界有特效,叶暇甚至觉得,他脑袋上都能簇簇蹦出火星子来。
不是气的那种,是烧的。
目光一凝,叶暇迅速熟练地一个箭步,毫不犹豫拉住李寒峤摆臂的手。
第一步,十指相扣。把人先栓在旁边,防止爆冲……不是,防止出事。
第二部步,啵——在脸颊上轻轻碰一下。他印象里大反派李寒峤就好这口。
第三步,对大家说。
“这是我老公!”
袖子下面,暇死死攥住李寒峤的手,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是一双多完美的手啊我要好好呵护”,脑海里只剩下疯狂祈祷的声音。
老板,千万不要在现在这种时候认知障碍大爆发啊!!!
他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