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宫后更是祸不单行,半夜梦魇连连,哭天喊地。
说是他害过的人都变成鬼魂,回来找他报仇了。
事情都那么离谱了,乔语卿还哪能不明白,这铃铛别有作用呢?
于是这夜,乔语卿故意把铃铛放在枕边,闭眼装睡。
睡着睡着又佯装被子太闷,三两下就全踢了,再把自己缩成一团,嘴里呓语道:“冷……”
片刻后,半空中倏地撕开一个口子,从中走出一个身影。
临淮走到榻边,手一扬,被子又盖回了乔语卿的身上。
可乔语卿哪里是会配合的人,脚一踢,被子又飞到床尾。
三番两次。
临淮无奈轻叹。
他轻轻抬起手掌,浅淡流光从其掌心轻溢而出,罩在乔语卿身上后,寒意立褪,只余一片恰到好处的暖意。
这是用法术设了个结界。
他安安静静站在床边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留下了继续装睡,却已忍不住嘴角上扬的乔语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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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场具有相亲意味的桃林宴上,一群贵女聚在一起,嘴里叽叽喳喳的,不是讨论胭脂水粉,就是讨论哪家的公子俊美。
最后开始讨论要选个什么样的郎君。
这些名门世家的千金,婚姻大事向来是家族巩固地位的筹码。
她们却当真对着桃林那头的公子们左挑右选,好像她们真能做主似的。
至少这一刻的憧憬是美好的,乔语卿无意破坏。
因为大家都默认他会嫁给肃王当正妃,所以他被母亲赶来了姑娘这一桌坐。
乔语卿手撑下巴静静听着,余光却看到了在暗处浮现出身影的临淮。
他目光一顿,可算又见到临淮了,而且自己这次还是活着的状态——难得啊。
不过,临淮出现,莫不是这附近又有什么怨魂?
只见临淮刚站定,就默契地侧头与乔语卿四目相接。
正好乔语卿旁边的贵女问乔语卿,如果家里没有为他安排,会选择怎么样的另一半。
乔语卿望着临淮所在的方向笑:“若我属意之人,纵然对方是妖魔鬼怪,我也会和他在一起。”
众贵女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语后个个呆若木鸡。
乔语卿当然理解她们难以苟同,于是微微一笑道:“《搜神记》都这么写的。”
于是大家只当他在开玩笑,笑了开来。
乔语卿却偷偷地对着临淮眨了眨眼,他知道临淮能明白他的认真的。
可乔语卿没料到,临淮竟是被他盯得移开了目光,最后连同身形也隐了去。
乔语卿好生无辜,他是不是一不小心把临淮给调戏了?
就在临淮消失后的几分钟,桃林下有一个碧衣女子从青灯中走了出来。
那盏灯看得出来已经用了很多年了,虽然被小心地呵护着,到底经不住岁月的腐败。
木雕处色泽陈旧,灯纸上的画被主人反复抚摸,颜色也浅淡了。
但它的主人仍十分爱惜它,生怕它沾染杂草的湿气,小心翼翼地把它别在树杈上。
只见那个青衣女子从灯中出来后,就双目怜惜地一直望着席中频频举杯自饮的李侍郎。
那是她生前当上太子良娣后,便万万不敢做的事情。
乔语卿微微一愣,从系统给他的记忆里,他是认识这女子的。
这女子是与他比邻而居的徐府小姐,也是他的古琴启蒙老师。
李侍郎年轻时家道中落,为科考也为生活,做了乔语卿府上的门客。
又因才情了得,便担任了乔语卿的教书夫子。
那时徐府小姐正好时常过来教乔语卿抚琴。
于是这李侍郎和徐府小姐,才子佳人,便渐渐有了相惜之意。
两人以灯相赠,定了下山盟海誓。
为了能配上徐府小姐,李侍郎发奋读书,夜夜挑灯学习,终于不负所望入朝为官。
可惜,若徐府小姐是个不被重视的庶女还好,偏偏是徐家嫡女。
二品大臣的父亲企图靠她与太子联姻升官进爵,给整个家族带来荣誉,又怎么会让她嫁给一个区区的中书侍郎。
肝肠寸断,血泪齐溅也没能阻止这场定局。
她成了他不可望更不可即的太子良娣。
乔语卿记得她死于非命已三年有余,不曾想她宁愿变成孤魂野鬼,也不肯去地府投胎。
恐怕就是为了能这样一直藏在灯中,看着那日夜为她伤神的人。
“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魂魄游荡越久,阴气就会越重,届时不管她是否愿意,都会化为厉鬼。”系统对乔语卿说。
而三年有余,已称得上相当之久了。
也意味着她与厉鬼只剩一步之遥。
临淮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当临淮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夜幕之中时,认出他身上气息的徐府小姐自知逃不脱,一时乱了心神,竟伸出利爪向落单的乔语卿袭来。
乔语卿:?!
他在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啊!
幸而临淮比她更快,瞬息之间移到乔语卿面前挡住她的袭击,并同时拿出了之前那个收了嫔妃怨魂的那个瓶子,准备把即将厉鬼化的徐府小姐也收入其中。
乔语卿立刻轻扯了扯临淮的衣袖。
临淮动作稍顿:“怎么?”
“还有回旋的余地吗?”乔语卿问道。
“她手上还没染血,理论上可以。”临淮说。
乔语卿点了点头,转头对着相熟的徐府小姐说道:“你当真要如此吗?”
勾魂夺魄,企图将他取而代之。
徐府小姐呆滞住了,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再无半点厉鬼该有的样子。
她生前良善,到底是可怜之人。
乔语卿想了想:“那我想办法让李侍郎见上你一面,然后你就安心去投胎,可以吗?”
徐府小姐惊喜地抬头望乔语卿,惊的是乔语卿竟然知晓她的心意,喜的是多年夙愿也许就要如愿。
她忙不迭地点头,满脸羞愧。
乔语卿吁了口气,望向临淮:“你有办法的对吧?”
他轻轻颔首。
片刻后他道:“你倒是心善。”
连险些被厉鬼夺了性命,都能轻易揭过去。
“唔……反正我确实没事,不还有你嘛……”
乔语卿没办法说自己实际上不在乎死,也不好意思现在就说,自己这也是想在“至善”的面前讨点好印象。
临淮似乎轻轻笑了笑。
乔语卿见此还一愣,心想自己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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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侍郎醉意朦胧地回了府,挥挥手让下人一个也不要跟大家都习以为常地退了下去。
中书侍郎早已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沉默寡言喜爱喝酒的潦草青年。
若非心死,以他的才华岂会止步于四品官,不过是他自愿故步自封罢了。
他叹气推开房门,却见里面烛光通明,一抹碧色身影正在为他加铺褥被。
呼出一半的气顿时哽在喉间,眼眶染上湿意。
他轻轻地锁上门,在椅子上悄悄坐下,生怕一点声响惊喜了美梦。
少女却是转过身来嗔怪道:“我说怎么这么浓的酒气,什么时候染上这爱喝酒的坏毛病!”
竟是她出嫁前的模样。
他颤抖着手去摸她,实实在在温热的触感。
他手中一使劲,将人带进怀中。
藏在角落里的乔语卿看着眼前那只碍眼的手,陷入沉默。
临淮这……
算几个意思?
屋内一双影子已经纠缠到一处去了,临淮却在关键时刻蒙了乔语卿的眼,还将他带离李府。
乔语卿气恼地说道:“我要看月亮。”
于是临淮带着乔语卿到了景观最好的山峰上。
这山高得满天星辰仿佛唾手可得,鸟瞰山下,整个京城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如点点繁星碎片散落凡间。
这么壮观的景象,若非临淮带乔语卿来看,只怕一生难求。
毕竟这山有万丈之高,连习武之人都难登上,更何况乔语卿这么一个少有锻炼的高门贵子。
可有临淮的帮助,他们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
走遍天下,云游四海岂不是易如反掌?
讲真,有这么一个法力高强的郎君可选,还要什么凡夫俗子,乔语卿心里想到。
乔语卿支着下颌,望着身边的人。
神仙妖精由天地灵气聚集而成的,其面容之精致,实非常人能比。
临淮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还是这世间的最后一条白龙,人间能有几回见呢。
最令乔语卿心动的,是那眼神深邃似海,却在望向他时会不经意地带上一份柔和。
处处皆是赏心悦目。
良辰好景佳人,乔语卿的目光几乎肆意得不能再肆意了。
咦……
乔语卿惊奇地抬起头,忍不住凑近看了看。
临淮的耳尖,竟是染上了一点浅浅的、微不可察的淡绯。
想来临淮虽在阴冷的忘川河边往返千年,虽与无数幽魂同行于黄泉路上,却向来习惯于形单影只的冰冷。
鬼魂惧怕他都来不及,又岂敢如乔语卿这般去亲近他。
又岂会如乔语卿这般,看透他寒冰之下的内心其实有一份温意。
想到他感情之事尚是一片未被着笔的雪白,能容乔语卿肆意作画。
这能忍吗?
乔语卿不能。
乔语卿径直伸出手臂,将他颈脖一勾,轻笑着以吻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