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驰,你呢?还爱他吗......
走廊里寂静,祁方焱的声音并不大,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却像是点开的扩音器,在走廊里无尽回荡着循环播放。
李曜驰望着祁方焱,嗓子仿佛被满心的爱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半句声。
爱,怎么会不爱呢。
他其实有好多好多的爱。
爱到他哪怕卖掉父亲的遗画也要帮助方玉泽度过难关,爱到他想要将方玉泽捧在掌心不让他受半点伤害,爱到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爱到他会像个胆小鬼开始恐惧,恐惧这次方玉泽接近他,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他是李家少爷,李曜驰......
正是因为他给方玉泽的爱太纯粹,太真挚了,所以他才会耿耿于怀的计较,计较方玉泽曾经对他的敷衍和漠视,计较方玉泽给他爱不是真挚的,不是纯粹的。
在他的心里,他一直都认为当初他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时,方玉泽不在乎他,那么现在方玉泽迟来的爱,一定也是假的。
毕竟方玉泽一向利益为先,看中的无非就是他身后的李氏集团。
可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方玉泽在曾经不知道他是李曜驰的情况下,就一直在找他,还因为一具莫须有的尸体,心脏病发,差点就死了。
在方玉泽人生中仅有的两次心脏骤停,都是因为他。
所以,方玉泽一直以来,也是爱他的......
他爱了方玉泽两辈子,而方玉泽不论他是年黎还是李曜驰也都爱他,只不过他们都弄不懂爱,不会爱,也说不出爱,才让这份爱姗姗来迟......
他们一直在互相试探,一直在互相折磨,才将这份本该美好的爱,变得遍体鳞伤,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两个胆小鬼。
李曜驰闭上眼睛,勾起嘴唇笑了,他笑着笑着眼睛不知为什么变得湿润,他的手指蹭过眼睛,低下头将手中那份沾血的遗嘱反反复复的看,像是要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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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来来回回的医护工作者,家属坐在抢救室的外面,每当抢救室的大门打开,众人的心就被狠狠的提起,吊在喉咙处。
而每次走上前问医生,得到的结论都是还在手术中,他们会尽力。
李曜驰从小就身体好,唯有几次坐在抢救室的外面等着,第一次是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一场意外,人拉进医院的抢救室里,还没有半个小时就出来了,抢救无效死亡。
第二次是年红玉,肝硬化大出血,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
第三次就是今天,方玉泽。
没有人告诉过他方玉泽有心脏病,不等他反应过来,方玉泽就已经失去意识,躺在了抢救室里。
到底是多么严重的病情,多么大的手术,才能不间断的进去医生,一做就是十几个小时。
从中午十二点十五分,方玉泽进入抢救室,到现在已经是深夜,走廊的窗外黑寂无声。
李曜驰守在抢救室的门口,度日如年,明明只是几个小时,他却等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李敞好几次从外面回来,带着热腾腾的餐食让他们多少吃一点东西,却没有一个人能吃得下饭。
方奎隆年纪大了,还是祁方焱坐在旁边,劝了好久才囫囵的吞下了两个饺子。
就这样一直等着,直到凌晨一点多,抢救室的大门再次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了两个医生,其中一人是吴林奇。
走廊里的人又一次围了上去,像是之前那样询问,李曜驰也条件反射的站起身,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目光死死的盯着吴林奇的嘴巴。
“吴医生,方玉泽的手术怎么样?”方奎隆问道。
吴林奇将脸上的口罩摘下来,沉沉的深舒了一口气,说:“手术已经完成了,目前看来很成功。”
吴林奇的这句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喘了一口粗气,这么以来悬在空中的心脏算是落在了地上,然而吴林奇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病人的危险期还没有过,未来的四十八小时是手术后危险期,依旧不可以掉以轻心。”
听到了危险期这三个字,大家的面色又重新沉了下来,吴林奇宽慰道:“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就在旁边,有事情及时喊医生,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问题,别太担心。”
心脏就像是坐在过山车上,起起伏伏,吴林奇将一切的事项交代完之后,方玉泽也从抢救室里缓缓地推了出来。
他的眼睛轻闭,似睡着了那般平静,在医院走廊的白色顶光下,面容苍白脆弱的像是一盏易碎的瓷器,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消薄的身体埋在被子下,没有什么起伏。
两个护士推着方玉泽,朝着前方的病房走,方家的其他人还在问医生的具体情况,李曜驰的眼中却只有方玉泽,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方玉泽的后面,朝着病房里走。
这个时候吴林奇忽然看见了李曜驰手上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说:“怎么扎的这么严重?刚刚为什么没有治疗?!”
李曜驰的眼睛一直望着方玉泽,手腕拧着想要挣脱吴林奇的手腕,说:“等会再治。”
“不行,你这个伤口很深,再不处理容易感染,你还想要你的手吗?”
吴林奇说的情况严重,加上态度强硬,不远处的几个人也听见了吴林奇的声音,方奎隆走上前说:“曜驰,该治疗就治疗,玉泽那边你不用担心。”
方奎隆都这样说了,李曜驰只能依照吴林奇的意思,先去处理伤口。
只不过他不愿意去太远的地方,没办法吴林奇只能叫个小护士带着医药箱来到这个走廊里。
李曜驰手上扎的玻璃又深又细又碎,将他的手掌扎的面目全非,到处都是血痕,并且血迹已经干涸,连清理都不好清理。
小护士看的皱紧了眉头,先是用碘伏擦拭着李曜驰伤口上的血迹,这个过程她生怕动到了伤口里的玻璃,让玻璃扎的更深,于是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做的很慢。
李曜驰等的心急,眼睛一直望着方玉泽的病房,对她说:“能不能快一点。”
小护士年纪还小,被李曜驰那双厉眼盯着,又被催了一下,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时候方奎隆说:“曜驰,别急,护士小心点处理对你伤口恢复有好处。”
方奎隆说话很有威严,用这样的语气对李曜驰说话,李曜驰没法再催促,只能耐着性子等着护士给他处理伤口。
而整个过程方奎隆就站在旁边看着李曜驰。
方奎隆驰骋商场多年,一手建立了山莫集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他没有经历过,那双眼睛尖的跟一把刀似的。
他刚刚一眼就看出来李曜驰和方玉泽关系不一般,又从别人口中得知方玉泽是在李曜驰举办的宴会上心脏病发的,结合之前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事情,他一下就能将这件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然而老头儿聪明,即便是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一看见两个孩子今天这个表现感情也深,就没点破。
眼看着小护士将镊子探入李曜驰掌心的伤口里,将那些刺入伤口的玻璃碎生生的拔出来,原本已经结痂的伤疤再一次溢出了鲜血,顺着掌心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旁人瞧着都疼的皱紧了眉头,李曜驰却跟丧失了痛觉似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方玉泽的病房,手掌摊开,连朝后缩都没缩一下。
伤口里的玻璃很难清理,小护士将玻璃清理完,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最后将李曜驰的伤口包扎好。
一切处理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小护士刚放开李曜驰的手,开口嘱咐:“每天都要换一次药,这几天忌辛辣,还要.......”
然而不等她说完,李曜驰就站起身径直朝着方玉泽的病房走去。
小护士愣在原地,望着李曜驰的方向哎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剩下的话。
吴林奇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算了,你走吧,到时候我提醒他。”
小护士从没见过这样的病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始收拾医药箱,站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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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驰走进病房时,里面只有祁方焱一个人,他正站在窗前忙着打电话。
先是将方玉泽手术成功的消息告诉亲戚朋友,而后又是处理舆论上的事情。
方玉泽在宴会上心脏病发的这件事情太大,加上当时在宴会上的人多,还各个都是明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个消息传的很快,没一会那些明城的八卦记者都像是闻见了肉味的狗,已经堵到了医院的楼下。
如果不是方家提前安排了保镖在楼下守着,估计现在那些记者都已经冲到方玉泽的病房里了。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有七八个媒体的电话打到了祁方焱的手机上,那些记者也不管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开口就直接问:“祁少爷你好,请问方总心脏病发这件事情是否属实?”
“祁少爷你好,请问方总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祁少爷,请问方总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的心脏病,为什么外界没有人知道?这是否说明方家在向外界隐瞒方总有心脏病的事实?”
“祁少爷,请问如果方总的身体出现不可控问题,下一步山莫集团的是不是将由您继承?”
......
那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问的祁方焱的烦不胜烦,却又只能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方玉泽突发心脏病的这件事已经在明城传开了,其中动荡最大的就是山莫集团,方玉泽毕竟是整个方家的顶梁柱,他一旦倒下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媒体的问题越来越多,祁方焱不能再呆在医院里了,需要出去稳定整个局面。
祁方焱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正要往外走,方奎隆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祁方焱抬手拦了一下方奎隆,说:“外公,您年纪大,血压也高,这边您就别守着了,回去休息吧。”
方奎隆一开始还不放心,说:“我没事,我现在也不累,等晚上我累了就自己回去,你不用管我。”
祁方焱又劝说了两句,直到最后他说:“这里有李少爷在,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我外婆和小姨还在酒店里等着,你们一起早点回去吧。”
方奎隆这才意识到什么,看向了李曜驰。
李曜驰坐在方玉泽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背影在病房里暗灯的照射下显得很孤寂,他像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目光专注的望着病床的方玉泽,连一秒都不愿意挪开。
方奎隆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现在去叫你外婆和小姨,我们就先回去,明天我们再来,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好。”祁方焱应了一声。
祁方焱和方奎隆走了之后,病房里只剩下李曜驰和方玉泽两个人。
病房里夜间的灯光昏暗,李曜驰坐在病床的旁边,一动不动的望着方玉泽。
方玉泽躺在床上,头发散在枕间,鼻梁上带着一个面罩,他的脸本来就小,那个面罩带他的脸上显得宽宽大大,将大半张脸都盖住了。
手上挂着吊针,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东西,奶白色的液体一滴滴的输入方玉泽的身体里,显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呼吸也很微弱,只有心电检测仪上的波动预示着他的生命体征。
虽然医生说过手术很成功,但是只要是方玉泽没有度过危险期,没有醒过来,李曜驰的这颗心怎么都放心不下,他必须要一直看着方玉泽,一直看着那个心电检测仪才行。
方玉泽的左手被玻璃划破,已经被包扎好了,李曜驰想要握住方玉泽的手,却又生怕动一下会将方玉泽手上的伤口碰坏,于是他很小心翼翼的握着方玉泽的手指。
这样也算是触碰到了方玉泽的身体。
方玉泽的手指冰凉,没有一点温度,他就替方玉泽暖着。
床头暗黄色的灯光照在方玉泽的脸上,李曜驰眼眸低垂,一直望着方玉泽。
他们之间的距离的很近,好像是从未有过的近。
这是这么久以来,李曜驰第一次认真的看着方玉泽。
他能清晰的看见方玉泽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在暖灯的照射下泛着金色的薄光。
李曜驰的目光轻柔,一点点划过方玉泽紧闭的双眼,面罩下的鼻梁,肤色苍白的脖颈.....
来来回回,看不够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忽然就想不明白,当初那么要强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为什么说倒下就倒下了,一点的预兆都没有。
还差一点就......
剩下的事情,李曜驰不敢细想,他紧握着方玉泽的手,闭上了眼睛。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唯物主义,没有信仰,不信宗教,即便是经历过很多的变故,依旧没有变过,可此时他却是紧闭眼睛,虔诚的向上天祈祷。
————愿上天保佑方玉泽度过此劫,从此以后身体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他愿意用他的一切相换。
这样祈祷的话,在那一个晚上他望着方玉泽说了无数遍。
一直到天亮,他一夜未眠,不知道是几点时,医生和护士进来了。
他们给方玉泽换了一瓶吊针,又将李曜驰手上包扎的药布拆掉,重新上药。
再晚一些的时候,方家人也来了。
他们先是看了看方玉泽,又去问医生关于方玉泽的情况,接着方兰劝着李曜驰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她对李曜驰说他们可以守着方玉泽,让李曜驰不用担心。
李曜驰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我不困也不饿。”
方家人也没办法,便坐在旁边也守着,不再劝了。
到了下午,李敞来了,他告诉李曜驰现在方玉泽出事的消息在整个明城都传遍了,自然而然李家的人也都知道了。
李司霆和于清知道这件事后,原本是想来看看方玉泽,但是李司霆的那个身体情况自顾不暇,其他人也都忙着照顾李司霆,走不开,只能让李敞代为问候一声。
李敞对李曜驰说:“爷爷说了,他们那边还要等个三四天才能做手术,也没什么事情,你就安心的先在这里守着。”
李曜驰点了点头说:“好。”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天,就连吴林奇都劝着李曜驰说:“李少爷,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先休息一会吧,毕竟自己的身体是第一位,正好我现在下班了,玉泽这边我可以帮你看着,没事。”
李曜驰说:“不用了,谢谢。”
吴林奇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着说:“你看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四十八小时快过去了,他到现在都情况稳定,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你放宽心,去休息一会吧。”
李曜驰面色未变,又说:“没事,我不累,谢谢。”
吴林奇也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走了。
终于熬到了晚上十点多,眼看着还有三个多小时危险期就彻底的过去。
基本上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方家的两位老人在方兰的劝说下,也都放心的回去休息。
方家人一走,四周又重新沉入寂静,病房里只有方玉泽和李曜驰的呼吸声,以及制氧机运作的轻微声音。
到了晚上快十一点,李曜驰忽然感觉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那一刻他混沌的目光瞬间清醒,侧过头双眸定定的凝视着方玉泽。
“泽哥.....泽哥......”
李曜驰眼睛里冒着光,低下头唤着方玉泽,他不敢太大声,怕惊得方玉泽心脏不舒服,只能压低了声音,一声声的轻声唤着。
大约是过了几秒钟,方玉泽的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眼睛很慢的睁开。
他昏迷了太久,深黑的瞳孔散开,双眸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好一会,瞳孔才缓缓地回缩。
“泽哥,泽哥......”李曜驰声音带着些颤,继续唤了方玉泽两声。
方玉泽侧了一点头,望向李曜驰。
李曜驰又唤了一声:“泽哥.......”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方玉泽含着水波的眼眸忽然晃了晃,他喘了两口粗气,垂在身侧的手艰难的抬起来,指尖颤抖着想要抚摸李曜驰的脸。
李曜驰立刻抓住方玉泽的手,按压在自己的脸侧,眼睛专注的望着方玉泽。
方玉泽眼尾泛红,眼中的水光更多了,他的嘴巴艰难的动了动,想要说话,却有些发不出声。
氧气面罩上的水雾随着他的呼吸变得一深一浅,最后他用嘶哑到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李曜驰脸颊贴在方玉泽的掌心,手指蹭着方玉泽的手背,低声重复道:“泽哥......”
方玉泽愣了几秒,眼睛弯了弯,干裂的嘴巴艰难勾起一个笑,可是这个笑还没有笑起来,下一秒他忽然就开始咳嗽了。
“咳咳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氧气面罩上瞬间喷洒上一层鲜红的血雾。
李曜驰目光一颤,未等他反应过来,方玉泽口中喷出的血雾已经顺着氧气面罩的边缘流了出来,流到了方玉泽的脖颈处,浸进白色的被子上。
红白相间,赤的触目惊心。
李曜驰看见那个红色,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他仿佛又看见了一年前,年红玉死在他面前的那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