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尽渊浑身一震。
因为今天纪尘晏要审判,所以他减少了药量，却没想到这人竟敢反驳他，他捧起纪尘晏的脸,迫使人抬头与自己对视。
“你就是培风！”
他厉声纠正。
可下一秒,与那双无神的眸子对上后,他怔住了。
纪尘晏额头上淌下的鲜血流进了他眼中，染红了那双银眸,那一瞬间,宋尽渊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纪培风。
仿佛是天意,冥冥之中，连老天也在告诉他，纪培风已经死了,眼前之人是纪尘晏。
“不！你就是培风！也只能是培风！不要再不知天高地厚地莽撞，自以为是地蛮横,你改变不了任何事,听话，乖一点。”
宋尽渊语调冷硬地强调着，随即伸手擦拭那血迹。
——恶心的颜色。
“我是纪尘晏。”纪尘晏再次出声,声音却虚弱了很多。
宋尽渊捧着纪尘晏的手微微用力：“培风，不要任性，今天的公开审判就是走个过场,只要你乖乖的,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从今以后,我都会保护你。”
“我是纪尘晏！”纪尘晏却偏执地重复着，而后像似突破枷锁一般,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我是伏潭的掌控者！谁也没有资格审判…唔！！”
审判场下躁动的人全都停了下来，齐齐朝着纪尘晏看去。
宋尽渊及时捂住了纪尘晏的嘴，低声在他耳边道：
“小晏，不要再闹了，现在伏潭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忘记了吗？是你亲手杀了褚老，让伏潭的人对你恨之入骨。”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联盟让褚老在你和褚老幺之间做选择时，他放弃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是褚老幺，他来安州市也不是为了别人，而是担忧失去行踪的你。”
纪尘晏浑身一僵，整个人像似跌入了冰窟，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全身，他思绪一片空白，脑子像似被抽空了一般，只剩下一颗心脏孤寂地跳动。
什…什么？
这一刻，纪尘晏凝聚的思维被打散，他再也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和动作，他僵愣在原地。
“你…你骗我……”
“小晏，你知道当初你父亲为什么将最重要的狗沟街交给褚老吗？单比能力，他下面的王景等人就比他强，他之所以受到重用，是因为他站队你啊，你可是培风寄予厚望的守堡之君。”
“不……”
什么寄予厚望…
为什么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是这人说谎？还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究竟什么是真的？
“小晏，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让伏潭的人都欣赏欣赏你背后的纹身，让他们仔细瞧瞧，伏潭的王，究竟是什么货色。”
“！！！”
纪尘晏瞳孔震动，精神已经有崩溃的迹象，他痛苦弯下腰，眸中的血水顺着雾气滚落。
“不……”
不要！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会更加瞧不起他！！更加觉得他不配是纪培风的儿子！！！
谁来救救他……
纪尘晏这个念头刚起，就猛的回想起了20多年前遇到困难时，他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宋尽渊来了，这个人说帮他，实际上却暗中策划了一切摧毁他。
没有人会帮他。
唯一不会背叛他的人被他亲手杀死了，再也没有人了。
没有人会保护他。
精神恍惚间，纪尘晏被拉入到了一段遗忘的久远记忆里。
——
阳光明媚的午后，方叶熙抚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正在教纪尘晏学习平板里的知识。
这个平板上，有她和言萧的授权，整个联盟的知识库都能展现在纪尘晏眼前，原本联盟已经注销了方叶熙和言萧进入联盟系统的资格，但言萧发现后，直接创建了一条高速网络通道。
纪尘晏五岁前，几乎就是跟在方叶熙和言萧身边。
一方面是方叶熙喜欢他，纪培风就顺势把人往她身边送。
另一方面，方叶熙和言萧都是联盟最顶尖的科研人员，纪培风自己没怎么学习过，所以他希望纪尘晏能多学一点。
哪怕只是学到点皮毛，也已经胜过感染区千千万万的人。
建立黑堡靠蛮力就可以，发展却要靠知识，纪培风想让纪尘晏在方叶熙和言萧这里系统学习知识，为将来接手伏潭做准备。
纪培风想象中的伏潭未来，已经不再是简单凭借武力就能统治的了，而是需要一位拥有智慧和谋略的决策者，如此伏潭才能走得更远，变得更强。
忽然，方叶熙讲解的声音一顿，纪尘晏突然没有听到声音，暂停了视频，抬头看来，瞧见方叶熙神情有些不对劲，连忙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着急道：
“方姨姨，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纪尘晏说着，就要往外跑，“我去喊我爸爸。”
方叶熙一把拉住了纪尘晏，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小阿晏，别去，我没事，是姨姨肚子里的小宝宝动了。”
纪尘晏懵懂地眨了眨眼，目光慢慢落到了方叶熙的肚子上。
方叶熙牵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肚子上，恰巧这时，小宝宝又动了，纪尘晏吓了一跳，手指僵硬，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哈哈，别怕，是姨姨的小宝宝在和小阿晏打招呼。”
纪尘晏看着方叶熙脸上风和日丽般的笑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他盯着方叶熙的肚子，被按在肚子上的手缓缓恢复知觉，他感觉到掌心下的柔软，忍不住靠近一点，轻轻道：
“方姨姨正在给我上课，你乖乖的，不要捣乱，以后你出来了，我所有玩具都给你玩。”
方叶熙目光温柔如水，望着纪尘晏那双澄澈单纯的眼睛，像极了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干净透亮，燃烧着无尽的生命力。
她忽然觉得，若是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孩子，就像纪培风说的那样，让她与小阿晏在一起好像也不错，小阿晏有她和言萧看着和教育，一定不会长歪。
“小阿晏，若姨姨肚子里的是女孩子，你愿意保护她吗？”
方叶熙看着纪培风问道，她声音轻柔，带着渐渐升温的春日阳光，飘进纪尘晏耳膜里。
纪尘晏抬起头，他心思玲珑，再加上纪培风总是在他耳畔边重复念叨，他瞬间反应过来，脸上挂着春暖花开般的笑容。
“方姨姨，你要把小宝宝送给我吗？我一定会保护她的！”
方叶熙被他的童言无忌逗笑了，轻轻捏了捏他柔软无暇的脸颊，纠正道：“小宝宝是人，不能送给你，若是日后小阿晏喜欢，要凭自己本身去追，若是她也喜欢你，姨姨不反对你们。”
纪尘晏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还要去追，这个小宝宝不应该一出生就属于他吗？
他爸一直都是这样说的。
“方姨姨，我爸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会一直陪着她，我长得好看，她肯定会喜欢我的。”
方叶熙瞧着他语气坚定，忍不住扶额，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谁给纪尘晏植入这个想法的。
她忍不住打趣道：“那要是姨姨肚子里的宝宝是男孩子呢？”
纪尘晏眨眨眼，坚定道：“爸爸说，方姨姨肚子里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的。”
“你啊。”方叶熙揉了揉纪尘晏的脑袋，心里想着：若是男孩子，脾性肯定与言萧相像。
那样的话……
她看着眼前性格纯善的纪尘晏，忍不住道：“要是姨姨肚子里是男孩子，小阿晏还是别去招惹他了，姨姨不想你疼。”
“为什么我会疼？”
“因为…小阿晏长的这么好看，姨姨怕他欺负你？”
“他要和我打架吗？可是我比他大，他打不赢我的。”
方叶熙看着挽起袖子、露出纤细胳膊、竭力展示肌肉的小男孩儿，忍不住叹息一声。
别的她不敢保证，但她和言萧的孩子，腹黑的概率不会低。
“好好好，小阿晏最厉害了，以后姨姨的小宝宝出生了，小阿晏要保护她哦，等她长大了，她也会保护小阿晏的。”
“好！”
……
“查出性别了，是男孩子，恭喜方博士和言博士。”
“是男孩子，那可以给他定名字了，这孩子就叫言祈恒。”
——
言祈恒……祈恒…方祈恒…方祈恒，方祈恒……
“方…祈…恒……”
纪尘晏思绪混乱。
一片黑暗中，他下意识呢喃着一个已经遗忘的名字，好似这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个得罪他的人，以纪尘晏以往的风格，让阿柒去解决就行了，即使气愤，顶多让阿柒在把人弄死前狠狠折磨一番。他很少会亲自动手，更别说为了抓一个人亲自去追，还屡次被打。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独独对方祈恒如此执着呢？真的只是因为这人在感染区打了他一顿吗？还是说，那张脸，让他想起了谁？让他下意识想要亲自抓住这个人。
纪尘晏想要凝聚起精力，却最终无力陷入黑暗，耳边是宋尽渊的呢喃声，这人说了什么，他已经无暇顾及，他感觉好累。
……
绿洲内。
何筱把刚做好的小碎花花环扔到方祈恒头上，精准命中，而后同样朝着朱戬扔去一个，最后她将一个颜色璀璨，镶满大朵花的花环戴在头上，随即摆了个姿势，一副老娘最美的派头。
朱戬看了看自己的花环，草比花朵，是三个花环里面绿色最多，颜色最朴素的，他撇撇嘴。
方祈恒没在意脑袋上斜斜挂着的花环，闭眼休憩，忽然，他身体一怔，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朝着伏潭的方向看去。
他抬手抚摸着心脏的位置，漆黑的眸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和纪尘晏之间的标记明明已经随着时间枯萎，可刚刚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纪尘晏的呼喊，那么悲伤、委屈、孤注一掷，而那朵标记的花也重新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