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舰队来到塔尼星域边缘时, 徐厉瀚也收到了一份间谍调查报告。

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破口大骂，“……上将这么看重他，他竟然这么不知好歹, 把我们的消息传递给联邦，简直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我们这次出发前那条发给后方部队的消息根本没发出去，收到的那条回讯是叶雯这个混蛋伪造的！他这是想让我们困死在这里！不愧是联邦的走狗！”

“别说了。”站在他旁边的人动手拦住他，用眼神示意他看徐厉瀚。

站在会议厅中央的男人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却重若千钧。

徐厉瀚脸色冰冷, 手背上爆出的青筋却泄露出几分压抑不住的情绪。

屋中安静下来，徐厉瀚脑中一片空白, 双目一遍遍浏览手里的纸张……却读不到任何信息，双耳灌入属下的汇报……却听不懂任何含义。

沉默良久，徐厉瀚哑着嗓子让人先出去。

屋里人对视几眼, 压下了想说的话。他们的长官大概需要一些冷静的时间。

“等等——”他们出门前，徐厉瀚忽然喊了一句, 众人视线聚集在徐厉瀚身上。

徐厉瀚双目涩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想说的话，拳头逐渐攥紧，又颓然地松开, “……按程序办。”

“……上将。”有人欲言又止, 徐厉瀚却大步越过他们离开了。

叶雯被限制行动，针对他的深入调查查到了更多蛛丝马迹，即使不能立即定罪，却已经达到了战时审讯条件。

从被限制自由到被带进审讯室，时间不到半天, 叶雯的表情自始而终的平淡。

“三天前都上午8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证人是谁？”

审讯开始，叶雯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将自己在什么时间、去了什么地点、用了怎样的技术手段都坦白了。

除了……和徐厉瀚有关的问题。

这个omega毕竟与徐厉瀚关系不一般，到了这一步，他们也没强行拷问，而是上报了徐厉瀚。

下一步的方向由徐厉瀚决定。

“上将……叶雯已经承认了他联邦间谍的身份，这是他这些次给联邦传递消息的过程和证据，都在这里了。”

徐厉瀚拿到笔录和审讯视频时，双目竟然罕见的闪过迷茫，“……好。”

看到叶雯如何利用权限、利用军团对他的信任一次次向外传递消息，想到帝国惨死在联邦炮火下的战士们，徐厉瀚久久沉默……

“我亲自去。”他压抑着情绪，再抬头，双目已经赤红。

审讯室里。

叶雯得到的待遇很差，但他的精神状态还可以，隐瞒了这么久的身份终于暴露在阳光下，除了被灼伤的刺痛，更多是心中大石落地的释然。

见到徐厉瀚进来，叶雯还对其扬起一个笑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好似他依旧是徐厉瀚的爱人。

没等徐厉瀚说话，叶雯就先开口了，双眸带着怀念，“你还记得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从星盗手中救下了我，我当时陷入癫狂，杀了七个星盗，躺在血泊。”

随着叶雯的话，徐厉瀚脑中也记起那个目光狠戾、满身鲜血的少年。

“……第二次见面，我被同营的alpha针对，在众人围观下比试基础训练，最后昏迷在了训练场上。”

徐厉瀚脑中不由得回想训练场那天，热浪蒸腾，少年额边留下的串串汗珠反射着日光，却远不及他的目光灼灼。

“……第三次见面，我在信息大赛得了前三名，被你点为专职助理员。”叶雯似是陷入了回忆，神情温柔。

大赛最后，徐厉瀚鬼使神差的将这个见过几面的少年要到自己身边。

“可这些……”叶雯的目光染上悲伤，“星盗是安排好的，同营alpha是我故意挑衅的，那场比赛前我就打探到你要从中选助理……”

“连我们去围剿虫族那次的失误，也是我故意的。我偷偷给虫族用了药剂引动了你的信息素，又用药剂伪装成被你引动发情期，暴露了omega身份。”

“之后，我顺利被你标记了。”叶雯目光温柔。

“我接触到的事务越来越多。”

“三天前，我拦截了星舰发送给帝国的消息，同时将星舰火力配置信息加送发给联邦。”

“十天前，我把军团的一周部署计划给了联邦。”

“半月前，我把多场作战计划泄露出去。”

“两月前……”

“半年前……”

“……”

一条条，一句句，轻描淡写背后是无数帝国人民的生命。

同来听讯的已经有人站不住，满目愤怒，挥舞着拳头想冲上去，然后被其他人拽住。

他人的情绪并未影响叶雯，他连眼神都没转动，一直看着徐厉瀚，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他一人。

“你怎么不说话。”见徐厉瀚毫无反应，叶雯笑着，眼眶微红，“你说话啊……”嗓音里的悲伤完全抑制不住。

看着叶雯狼狈的样子，徐厉瀚眸色黑沉，封闭了自己所有情绪，缓慢开口，“三天前，你有其他计划。”

“为什么跟我上了星舰。”

现在星舰和外界断绝了联系，徐厉瀚没办法调查叶雯在帝国的布置，但三天前他对叶雯的邀请完全是临时起意。

从叶雯当时的反应来看，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叶雯却只是摇头，又笑又悲伤地看着徐厉瀚，他要说什么……说他这个被帝国深恶痛绝、造成帝国巨大损失的间谍真心爱上了自己的任务目标吗。

没等到回答，徐厉瀚也没再追问，深深看一眼叶雯，转身离开。

叶雯泪流满面，视线已经模糊，却依旧贪婪的注视着眼前那道身影。

自小被收养、被训练，叶雯对联邦的奉献已经被刻在骨子里，从来不敢违抗联邦的每一道指令，除了……这一次。

联邦给叶雯安排好的未来道路，是在徐厉瀚失踪后他以“徐上将爱人”的身份拉拢徐厉瀚部下，与军团另外势力内斗，加速帝国的灭亡，防止帝国军队团结一致临死反扑。

可……听见徐厉瀚的邀请后，叶雯便什么都不顾了。

他想跟着他，跟着这个一直保护他、尊重他、爱着他的人。

第一次违抗联邦的命令，叶雯心中无比慌乱，毕竟他生来就是间谍，联邦付出了那么多资源来培养他，他却在任务中违背了训练成果，对任务目标产生了他绝不该产生的感情，对联邦的愧疚、恐惧与不安时刻萦绕在他心头。

可一想到这次行动的目标，悲伤的情绪却压过一切，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段时间和徐厉瀚相处的时间了。

徐厉瀚……就要死了，死在恶心的、肮脏的、无耻的间谍阴谋下。

叶雯贪婪餍足的享受着对方的每丝爱意，把和对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当做暴露身份前最后的温柔。

叶雯却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字。

因为，爱，不会有欺瞒、伪装、盗窃……还有谋杀。

他像是一只生活在阴暗泥沼的恶心生物，伪装成人类的样子，接近他的寄生目标，欺骗、诱惑、伪装，表面上与徐厉瀚并肩而行，阳光无法直射的角落却早就布满吸血触须，缠绕麻痹着身边的人，要吸血、断骨、榨干他的生命。

叶雯视线痴痴望着徐厉瀚离开的方向，被注满冰冷利益的血液因为对方才染上一丝温度。

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像天神一样出现、披着满天霞光、向他伸出救赎之手的男人。

可从初见开始，他就一步步引导着这个像神明一样的人走向末路。

叶雯本该是个提线木偶，被摆弄成alpha会喜欢的样子，僵硬的演好每出戏剧。

可叶雯却有了自己的思想，他的目光被吸引，他的手掌被牵起，他的双唇被亲吻，他体会到了……被人爱、是那么美好。

不该有思想的木偶有了思想，热烈地追逐着他的神明。

叶雯却没有能力砍掉自己身上的提线，也畏惧神明看透他的肮脏。

内心愧如刀搅，面上笑容和煦……他依旧是、也只能是那个优秀的间谍。

“将人关到禁闭室，开启禁五感模式。”已经走了不远路程的徐厉瀚终于恢复思考能力，停下脚步看向跟在身后的亲信，双目却充斥了血丝，“等回到帝国，把他送到最高军事法庭。”

“上将，我们还能回帝国吗？”有人红着眼睛忍不住询问，目光微谨而殷切。

叶雯知道自己暴露后肯定没有活路，便把联邦交代给他的事都说出来了，算是叶雯能为徐厉瀚所热爱的帝国做的最后一件事。

虽然，大家并不感激他。

现在徐厉瀚他们已经是身陷囚牢，就算联邦暂时没找到他们，他们也会将资源都耗在塔尼星域，最终死在这片星空。

身处绝境，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徐厉瀚，期待这个被誉为“帝国新星”、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上将、带领帝国数次反击联邦的alpha能再次创造奇迹。

徐厉瀚环顾四周，见大家将希望都压在他身上，心中沉重。

但和以往每次都一样，他早已经习惯这种压力。

徐厉瀚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被影响的情绪，右手抽剑、尖刀指天、双目锐利，“拼尽一切。”

他将永远为帝国而战。

.

联邦军队到底还是寻迹而来，将徐厉瀚仅剩的三艘星舰包围。

三艘星舰的火力之前已经消耗不少，现在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抵抗，倒是机甲的能源还都充足。

对方大概是想活捉徐厉瀚，即使能直接用星舰武器攻击他们，却还是任由帝国机甲战士离开星舰。

机甲对星舰，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机甲弱势，哪怕帝国战士以自毁的勇气踏上星空，大部分人却还是被联邦击中，成为漂浮在星空的“宇宙垃圾”。

“我绝不会被联邦利用。”徐厉瀚自然也看出了联邦的目的，抬手抚摸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计，看着它身上被战火燎染的痕迹，脑中却闪过叶雯小心翼翼触碰机甲的样子。

徐厉瀚呼吸一滞，闭上双眼。

“我出去引开火力，麦月，你驾驶技术最好，尝试突破包围，这里里帝国边境不算太远，星舰能源还能支持。记住，把所有能源都用在逃离上面，不要做无效的救援。”重振心情后，徐厉瀚紧盯麦月，见麦月红着眼重重点头他才移了视线。

认识将领的机甲是战争必修课，徐厉瀚驾驶机甲踏入星空的第一时间，联邦的火力便转移了方向。

徐厉瀚驾驶机甲的能力还算可以，毕竟精神力和体质都出色的alpha学什么都很快，他成功牵制住联邦部分火力，主战舰压力一减，立刻加速冲破包围圈，向远处驶去，根本顾不得四周空间裂缝对星舰的损伤。

虽然明知逃出塔尼星域的机会渺茫，但他们宁愿死在空间裂缝也不愿意葬身联邦炮火中成为他们的战绩。

留下的两艘星舰被联邦轰碎，帝国还活着的人只剩在星空中的机甲战士们，看着身后已经变成残渣的星舰，悲伤过后，所有人眼中都是怒火决绝。

背水一战！哪怕是战死在星空，他们也绝不做联邦的俘虏！

太空中没有任何声音，但能量波冲突的热浪却还是震的人鼓膜碎裂，眼睛、鼻子、嘴巴都流出暗色血液。

机甲舱里，徐厉瀚连用手背擦拭血液都做不到，全部肢体都在操纵机甲。若是无视疼痛，双目的视野倒像是蒙上一层红纱，血液在眼睛下淌出几道暗红轨迹。

整个星空处处都是炮火，但哪怕闪耀光芒时也是寂静无声，徐厉瀚机甲的联络系统被轰炸损坏，只剩下滋滋电流声。

没人能听到他，没人能看见他……似乎有不是鲜血的液体同样淌下脸颊，寂静的机甲驾驶舱中，浮空的泪珠停滞住——

下一秒，火光冲天。

所有的遗憾、泪水，都消逝在浩瀚宇宙。

帝国新星、帝国最年轻的上将、帝国的传奇徐厉瀚，把最后一击留给自己，自爆于塔尼星域，成为这片战场上最后一个死去的帝国机甲战士。

火光吞噬的前一秒，一生心怀帝国、立誓永远为帝国而战的徐厉瀚，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在血泊中露出狠决眼神的瘦弱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