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 叶云州想了很多。
在孤露副本的那些记忆不受控制地涌起，他想到几次自己与医生会面时总是被院长恰好撞见，然后愤怒的院长把医生暴力拖走的场景……
这家伙难不成有副本的记忆？
他这样怀疑着, 可随后又隐约生出别的，更幽暗的猜测。
不，也不一定。
虽然医生的口吻像是准备了一个恶劣的报复, 但谁能说这不算交易的一环呢？
叶云州垂眼，目光短暂地在医生脸上扫过。
这张脸, 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出苍白，眉梢嘴角却含着笑意，在月光下格外意味深长, 仿佛在闭眼定格的那一秒, 就早早预料了之后一切的发展。
“把手举起来！离开他！”
他的身后, 江逸依然在厉声斥责, 看见青年垂眸的动作，语气似乎更加激烈了一些。
叶云州当然不可能直接离开。
现在距离灾厄彻底消散, 场外援助赶来还有一段时间，假如他现在离开了唯一的肉盾, 谁知道愤怒过头并且持有武器的江逸会对他怎么样。
暂且周旋。
顺便……试探一下。
“你确定要威胁我吗？”
所以叶云州反而刻意模糊了自己的站位, 右手随意在地上抓了个石头，假装握着刀柄的样子, 抵在了医生的胸口处，转头, 语气平静, “现在刀只是插进去, 如果我试着搅碎，你猜猜会怎么样？”
看少年手部隐约的动作, 他也没什么惧意，轻笑着开口：“哪怕你能一击致命，最后的几秒也足够我动手，你想试试吗？”
在留言里仅仅是一句带过的关系似乎比预想中的可信许多，叶云州看着江逸的表情反复变换，最终只是咬着牙憋出一句：“先别动。”
哦，又一个发现。
这小孩完全不知道医生的布置。
叶云州若有所思。
这也变相佐证，医生的那些话大概率都是真的了，毕竟医生作为外人可以作假和冒险，但江逸作为江振云唯一的亲生儿子，配合冒险的概率很低。
“可以，我不动。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手头有个不会死的人质，叶云州便无视江逸满脸的抵触和排斥，气氛冷凝地聊了几句，他更加确定，江逸并不知情今晚他和医生的交易。
寥寥几句透露的意思，仿佛在组织那边的视角下，这次的灾厄是医生为了弥补此刻场面的颓势，主动提出为组织分担，从而冒着风险来抓住他的。
以及……这个计划本来应该是保密的，但在正式行动之前，医生却仿佛道别似的与江逸说了一些话，从而让少年产生怀疑，到最后主动跟踪，卷入这次行动中来。
利用江逸对他的感情，将这位原本隐藏在暗处的小少爷直接钓出来，作为交易的有效筹码奉上……
正如医生的自我认知一样，他完全是一条毒蛇。
“够了，我让你走可以了吗？”
叶云州这边还在平静地获取信息，但对面的江逸已经有些焦躁了。
他只想要赶紧将心心念念的老师带走就医，完全没有发现其实灾厄早已经结束，一行装备齐全的成员也已经悄悄来到了他身后的楼梯口。
“……”
夜晚的校园格外寂静，因为时间恢复流动而导致的变化近乎于无，再加上神经紧绷，正商讨着关于如何交接老师的事，江逸终于分心，原本紧扣扳机的手一松——
就是现在！
“啪嗒！”
手中的枪才放下一点就被彻底打翻踹走，紧接着，少年被身后的几名全副武装的特勤员重重扑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什……你……！”
他看起来很惊讶，挣扎着抬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睁着眼看向几步外栏杆的人。
在这个时候，叶云州才露出医生完整的伤口，正中心脏位置的枪伤，没有任何抢救余地，但肉眼可见的，伤口处的血液并没有继续流动，仿佛定格。
江逸露出了恍然的表情，连挣扎的动作都迟缓了。
叶云州看着他，意味不明地开口：“他现在和你的哥哥一样，知道么？”
“怎么可能一样！”
这句话，本来以为会让江逸醒悟医生的动机，却不想少年像是有了别的理解，低低开口：“我就知道，老师是不会轻易死的……”
嗯？不会理解成医生这么做是不得已为之的吧？
“都是因为你，是你破坏了一切——！”
……好，鉴定为医生狂粉一名。
略微无言，叶云州目送少年被人带走，毕竟是好不容易抓到的江氏成员，之后等待对方的估计是一顿审问。
很快，其他人便赶过来关注他的情况。
“云州！你没事吧？”
岑远是第一个赶过来的，语气关切，根据眼下淡淡的青黑判断，大概这在外面等待的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叶云州摇摇头：“我没事，不过……”
他看向身后倒地的医生，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迹。
其他特勤员七嘴八舌地安慰：
“没关系的，这不算你的过失，别紧张。”
“你有身份，算是正常执法的流程，做个记录就好。”
“是的，必要情况下，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略微失笑，叶云州带他们去看了那些机关，以及真正的凶器。
也是这个时候，前往检查的医护人员才发现了医生的古怪状态，明明是近乎致命的枪击，却依然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
又是一个超出现有科学能够解释的内容。
“医生是自杀，正如你们所见，他现在的状态很特别。”
想到接下来要打的报告和解释，叶云州就有些头疼，叹了一口气：“总之，先把他带走，我们到车上再说吧。”
*
返程后的会议开了整整两天。
不过，叶云州自己的梳理和汇报只花了半天，剩下的一个半天，都是各地紧急会议，在根据他凭记忆绘制的那些分布点位讨论危急时刻应该如何应对。
局势不容乐观，因为这些地方人口密集，也都是经济发达地区。
如果想搞人口普查之类的内容把那些与江氏有关的人都揪出来，不仅花费时长久，还声势浩大，势必会惊动暗处躲藏的江振云，眼下还留有学校的灾厄幻影作为缓冲麻痹他的认知，但一旦行动起来，肯定会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既然提前知道了这些布置，他们都应该尽可能降低危害，如果无法改变这些地方，倒是可以尝试建设一些威胁较小的地方作为临时的安全区，至少可以保证社会稳定……
激烈讨论中。
属于神秘侧的灾厄其实远远无法被人类干预，但他们还是想尽可能发挥自己的能力，总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一处。
……
会议后期那些比较宏大的调控，就不是叶云州能参与的了，所以他出了会议室，在休息室坐着，随时等待结果。
审讯江逸的结果在方才送了过来，小少爷在牵扯到其他事情上都很嘴硬，但有人灵机一动给了他一张医生在病床上“接受治疗”的照片后，明显就动摇了几分。
还是不肯说，但感觉曙光就在前方。
“云州，这次感觉怎么样？需要先休息一下吗？”
休息室里，岑远这样关切询问，他非常担心青年一直不休息会出什么问题，毕竟前几次结束灾厄的消耗还历历在目。
叶云州感觉还好。
似乎之前需要动用直播间的灾厄结束后，他都会格外疲倦，但如果真正进入副本后，他反而会变得格外精神，一点也不累。
很微妙的差别，或许在他成功结束灾厄的同时，部分神秘力量也转移到他的身上了呢？
脑内，忽然闪过了那些书籍里的图画，他沉默了一下。
他知道事件分轻重缓急，个人的叙事总大不过整个社会即将面临的危机，所以在讨论灾厄的内容时，他并没有主动提到这次交易中额外的内容，比如他的姐姐。
——他调查灾厄最初的目的，血脉相连的至亲。
他其实很想自己处理这件事，不与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但最后恐怕要事与愿违了，因为真实的情况，或许远比一个失散的普通亲人来的复杂，毕竟一个正常的人类，是不可能在十几年过去还保持着他记忆中的模样的。
他的姐姐，或许也是这场阴谋的一环，甚至可能是关键。
……
……
深山。
已经两天没有消息了。
他唯一的孩子也不知所踪。
古宅里的人拨弄着手中的扳指，眼神晦暗不明，像是预料到什么，叹息了一声。
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推开了想要上前关照他的养女，把房屋里的所有人都赶走，在一片静谧中停顿片刻，独自走向了被几道机关封锁的地下室。
这里，是他最后的筹码。
从灰暗的通道到明亮的房间，他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定格在一个低落而迷茫的神色中，抬腿迈入。
他看见了一张十多年过去都不曾改变的熟悉面容。
也是十多年前，从高速上失控的车辆中将他解救，并且给予他力量，指引他探寻没有痛苦的新世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