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啊？这里不能走的吗？”
一行人原本正打算上山, 却被山底一群穿着深蓝制服的人拦住。
“我去年来的时候都没有拦的啊。”
“这个，干什么的，你们是不是合法的呀？”
他们据理力争了几句, 对面的小伙也没有松口，相反还掏出了盖着红章的证件，温和却不失强硬地牢牢守住了这道关卡。
无奈, 几人只能原路返回。
返程途中他们有些郁闷，没忍住和自己在城里工作的孩子抱怨。
“辰啊, 上山的路被拦住了，怪吓人的诶。”
“妈，我早说了不行了您还不信。据说是有人躲在山里, 现在都在集中人手抓人呢, 您挑这个节骨眼去, 可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我也没听说有什么新闻说抓人啊, 怎么都不提醒一声的。”
“这可是抓人嘛，还没抓到肯定不能大张旗鼓。总之, 那一片山头都被封起来了，就连旁边的那段高速也都封住不让人过的, 要不是同事出差抱怨, 我也不知道。”
“唉，这到底抓谁啊？赶快抓到吧！都封起来了也跑不掉嘛！”
……
在做足准备之后, 终于到了最后缉拿江振云这一步。
在医生所准备的副本里，他暗示对方躲藏在A市远郊的深山里, 清醒后叶云州也在会议上如实告知。
因此, 官方早早就派人把控了那片区域, 限制出行。
虽然那片山的范围很大，但把所有入口都围起来, 除非江振云能飞出去或者是顺着那条大河沉底流出去，不然就是瓮中捉鳖，逃不了的。
除此之外，官方还放出消息，以各种理由规劝民众远离这片区域，不仅是为了防止在最后的这场灾厄前更多人卷入其中，还为了尽可能隔离那些与江氏有关的人，制造出隔离带。
当然，民间对此似乎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这些流言并不要紧，所有人都全身心关注着这场事关重大的缉捕。
各个地方的灾情局都调来了援助人手，一部分参与之后的进山，另一部分在山外的点位随时接应。
以上，大概就是对灾厄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身为普通人他们能布置的全部了。
哦，其实还有很关键的另一处——
“谢谢，真的不需要了，我感觉很好，非常健康。”
这是叶云州今天第三次婉拒医护人员的问诊与关怀。
在这最后时刻，被认为是唯一有能力反制灾厄的他收到了所在机构的热切关注，不仅有严格的安保防止暗杀，还有专业的医疗队伍保驾护航。
当然，他是觉得没有必要。
毕竟，真正危险的那段时间早就过去了，现在局势逆转占据上风，他反而被严密保护起来，这样的违和感属实让人不太自在。
他比较关心的是——
“我不需要一起进山吗？”
反复确定名单，依旧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叶云州有些疑惑。
眼下，这边的准备已经足够，昨夜又隐约窥见了那座山里人员移动踪迹，怀疑江振云有逃亡的意思，官方便准备进山抓人。
但出于种种考虑，他们最后决定不带上叶云州。
有了那所学校里医生设计机关枪杀自己的先例，再加上进入灾厄外界便无法干预保护的情况，他们一致认为青年待在灾厄外或许更合适。
“别担心哦，如果到时候身体不适我们随时准备着！”
医护人员冲着叶云州露出亲切的笑容，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会一直跟在青年身边，作为专业的补血兵，防止青年在解决灾厄途中有什么不适。
嗯……
叶云州思考了一下。
斟酌利弊之后，他提出了一点修改意见，那就是一旦他觉得情况不妙，希望能够及时将他送进灾厄中。
如果真到了副本中无力回天的情况，他还是得从现实中才能解决问题。
虽然他自己没有尝试过在灾厄已经形成后再进入，但在之前的那次列车中，后半段撞进灾厄的列车最后完好无损地停在了轨道上，而在副本中的表现也是列车上新来了乘客，那么姑且大胆推断在灾厄形成后再进入，并不会消失，而是会成为替补上来的NPC——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
无论如何，为了解决灾厄，即便有一定风险也必须大胆尝试。
而他的这个意见，在讨论后也通过了。
*
正式入山那天，是个雾蒙蒙的阴天。
数架无人机在高处盘旋，山下明显的道路出口被重型车封死，数千人携带着装备，分成不同小队，从山底各个入口上山。
每一支临时组成的小队都带了摄像头，所记录的影像将在些许延迟后传递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城中指挥室。
据说，为了提高信号和传输的流畅度，官方还临时在这附近加了基站，虽然在灾厄降临后一切电子设备的传输都会被强行中断，但在此之前，指挥室那边能看多少是多少。
可以说是考虑周全了。
叶云州在指挥室里静静等待。
作为A市灾情局现任大队长的岑远自然也在这次的搜寻队伍中，不久前的早晨他们才道别祝彼此平安，眼下对方就出现在了眼前的一个分屏中准备进山。
“希望一切顺利解决……”
正式开始前，他听见身旁有人这样低声祈祷着。
叶云州也由衷希望如此，但冥冥之中他感觉，事情并不会这样轻易解决。
主要便是因为江振云那边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过分，就好像被揭发后他就失去了一切手段，哪怕被医生背叛，唯一的亲生子被抓住，他也只是躲藏在深山的古宅里不敢露头，像是完全没有反击之力。
太反常了。
诚然，对方先前布置的一切顺风顺水，可能是因为没有人能够看清灾厄的真相，所以无法阻止。
但除此之外，对方难道没有预想过事情败露后的解决方案么？没有任何应急预案和想法么？
不可能的，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他的野心也未免太过滑稽了。
可即便有这样的顾虑，事态也不容许官方犹豫太久。
都已经确定目标了，哪怕对江振云的表现感到狐疑，他们也不可能放弃围山抓人的念头，无论对面究竟准备了什么阴谋，他们也只能选择最简单的抓人。
拖得越久越可能生出变数。
叶云州也知道这点，所以他此刻只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哦！找到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有人发出这样的惊呼，某个分屏外顿时围满了人。
这个分屏对应的小队发现了一些东西，不过并不是找到人了，而是找到了江振云在这段时间居住的古宅。
这个古宅隐蔽在一片竹林里，做了个带有溪流的庭院，种着莲花，看起来还颇有闲情逸致……
不出所料，古宅里并没有人。
负责这支小队的指挥员没有气馁，而是很平静地提醒：“不要放松戒备，仔细搜寻，看到什么请立刻拿到镜头前。”
很快，古宅上下被翻了个遍。
不得不说，江振云还真会享受，这个山里的古宅里摆的不是名画就是瓷器，桌椅之类的也都选用上好的木材，哪怕在镜头里也显得格外古韵，一看就造价不菲。
明面上看，这个古宅里没有什么异常，出走的人没有带走东西，各种家具都好好摆着，倒是冰箱只剩几片菜叶，这个发现让小队成员们猜测江振云是因为食物不足才生出离开的念头，而且才离开没多久。
“查一下楼梯扶手旁边的那副画。”
指挥室，叶云州冷不丁开口。
指挥员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将这个命令如实传达给了在场的调查员。
“这个画吗？好，我拆下来看看……”
被画所遮掩的墙壁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既然是指挥室那边的要求，调查员便认真观察了好一会，在墙上摸索，最终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找准某个位置按了按，下一秒——
“哐当！”
大厅的毛毯底下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异常厚重，就像是石块挪动的声响。
掀开一看，他们看见了一个地下室的入口，只不过方才没有触发机关时，最上层的地板没有任何破绽。
还差一点才能彻底显形，他们按照这个规律找了找，又发现了几道机关，努力尝试，终于解开了所有机关，地下室的大门终于完全敞开。
这像是个非常有用的发现。
“哇，观察力真不错！”
指挥员忍不住回头夸了叶云州一句，语带雀跃。
叶云州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那么多次观摩直播间的经历，早就足以让他习惯在晃动的镜头里发现问题了，驾轻就熟。
只不过……
青年缓缓吐气。
他的左眼又开始活跃起来了。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非常古怪的活跃，他无法形容这样的感觉，只感觉眼睛像是被关在玻璃房里的小鸟，漫无目的地乱飞乱撞，几乎让他有些控制不住。
这样强烈的预感，是灾厄即将发生了吗？
联系到眼前屏幕中正在调查的一幕，他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让这些调查员尽快离开可能有灾厄降临的现场……
理性又让他顿住。
无论是哪一次的灾厄，所覆盖的规模都不足以让这些人安全离开，与其让他们立刻离开，赌那微不足道的逃离可能，倒不如继续调查，传递他们视角下有限的信息，他在这边能看一点是一点，之后的副本解谜做准备。
叶云州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小心为上，各位。”
而指挥员看着他的表情却仿佛猜到了什么，原本雀跃的神情沉静下来，回头，扶住麦，语气略显低沉地嘱托道。
“好，知情书都签了，我们知道的。”
“了解，我们会尽快调查的。”
持有镜头的几人闻言加快脚步，穿过昏暗的地下走廊，很快便抵达了一处微掩的房间外。
深呼吸，没有过多犹豫，为首一人直接推开虚掩的房门，而另外的人跟着闯进，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武器——
“不许动！你已经被我们包围……呃？”
“……”
房间里没有人。
空荡的一片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多疑。
调查员们愣了一下，但他们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持着武器缓缓迈入房间里，左右环顾，最后，确认过眼神之后，他们放下了武器。
房间里确实没有人。
比起典雅的古宅主题，这个隐蔽在地下的房间布置得格外简陋，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平整的床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又是不见光的地下室又是这个简陋的环境，谁住在这里都要被逼疯吧？
江振云的房间他们刚刚已经检查过了，所以这个房间是谁住的？
远在指挥室的叶云州看见这一幕，表情微变，一个猜测涌上心头，虽然看起来平静，胸口的跳动却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变得躁动起来。
不会是……
调查员在这一览无余的房间里努力搜索。
他们终于在枕头下搜出了一张照片。
只是在看见照片内容之后，他们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彼此眼神交流几秒之后，小队长凑到镜头前，犹豫地呼唤了一声：“叶先生，您在吗？”
叶云州：“……嗯，我在。”
短暂纠结了一会，但很快调查员们便作出决定，将照片小心翼翼放在镜头前。
“这位，是您吗？”
老旧的照片里，是一个孩童的身影。
……
“诶？诶！”
河边，正在钓鱼的大爷还以为自己眼花，又看了几眼，终于确定河里飘过的是一个人。
还是个小姑娘！
他大惊失色，连鱼都不钓了，扔下鱼竿挽起袖子就准备救人。
可就在他真的下水之前，忽然钉在原地愣了愣神，脚步忽然就迈不开了。
经年已久的各种情绪像是被搅动的水池，直接从底部翻涌上来。
小至接连一周空军的郁闷，大至几年前因病离世的爱人，明明这些平时也都咬牙捱过去不觉得痛苦，此刻却一点也无法忍受，就这样顿在原地，捶胸顿足起来。
他忘了河里还有一个等人救的女孩，自顾自沉浸在自己莫名的哀伤中，不过没过太久，他便忘记了一切，也不再哀伤，以他为中心展开，生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区域。
而他浑浑噩噩，成为了其中一道徘徊的幻影。
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各个地方。
上班族，学生，环卫工人……
他们遍布城市的各个地方，却都陷入了类似的情绪浪潮中，最后以他们每一个个体为中心，形成了自己的小世界。
虽然只是星星点点，但数目足够多，从高空俯瞰，就像是连接成片的一整个新的时空。
甚至就连远在北方的江逸，也在同一时刻迟钝地抬起头，沉沉吐气，在眼神短暂失焦后，也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他所在的监禁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在一片浓雾中仰起脑袋，左右寻找什么的卷毛异兽。
……
与此同时，一支深山的小队终于找到了江振云。
循着脚印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而且还只有他一个人！
但出乎意料，被包围时，江振云却并没有任何惧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调查员们表情严肃：
“笑什么？！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你还能使什么花招！我们才无所谓！”
“别跟他废话，抓起来！”
江振云没有任何反抗。
被两三个人抓住，他也只是笑着，用眼神点了点为首队员身上绑着的机器，不怀好意地询问：“你猜，屏幕另一边的人还好吗？”
调查员们顿时警惕起来。
“你做了什么？！”
他们试图联系指挥室那边，可无论怎样呼唤，都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情况严峻起来，他们试图接通其他地方的频道，试了好几次都是没有信号，在噼里啪啦的杂音中，终于有一个地方接通，声音却也是混乱而中断的——
“……不对……在城市里扩张，等……%#@%”
“嘀呜嘀呜嘀呜——”
仿佛受到莫大惊吓的人声背后，是提示灾厄降临的警报音，格外猛烈和尖锐，一下接着一下声音重叠，就好像感应到了超出检测范围的能量似的。
没接通更久，来不及说完一句话，这个频道也失去联络。
“……”
众人的心跳也断了一拍。
愣是沉默着等他们接通完，被几个人按在树干上，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江振云才低低笑了几声，如果不是被按住，他可能会大张着手臂，更意气风发一点，不过此刻，也不妨碍他依然志得意满地开口：
“你们以为你们足够聪明么？哈，完全不够！”
“看吧，这才是我的能力。”
“准备好迎接了吗？我一手铸就的新世界——”
语毕，偌大的深山也陷入以他为中心的缄默领域中。
真正的危机，自此终于拉开帷幕。
……
……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江振云依然对此无比确信。
哪怕与计划中稍有差别，他需要依赖着他的神才能创造这个世界，但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的神是不可能背叛他的。
毕竟，真正能够牵动对方的人，早就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他斩草除根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是对方唯一能够信任和选择的人。
只有他一个人。
*
世界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寂静。
安宁，祥和，仿佛所有生灵都前往了另一个世界。
可下一秒，这个现实就又传来了人为造成的声响。
啪嗒。
啪嗒。
少女踩着湿漉的脚印，从海滩上一步步往里走。
积压在她身躯十几年的负担全部消失干净，她感到了一股久违的轻松，想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毕竟接下来，就没有她的情节了，也不需要她再思虑太多了。
但，在此之前……
她强打起精神，冷然的目光扫过眼前绵延相连的无数时空。
踏入离她最近的时空，下一秒便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走出，不过她并没有达到目的，又扭头返回，瞬息之间横跨了无数领域。
又走错了。
虽然已经感到很疲倦了，但她还记得自己要做的事——
拿回照片。
因为不想被水破坏，所以她才没有带上。
但现在都结束了。
她要，接回弟弟。
……
……
在那无尽循环近乎令她颠倒认知的异常时空中，唯一支撑锚定她的，就是这位现实中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哪怕对方早已不在，依然无法动摇。
所以睡吧，或许在梦里，他们还能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