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季回曾给景樾打过电话,在刚出事后不久。
那时他终于后悔,终于为自己做下的错事买单,他想跟景樾道歉,想求他的神明来救救他,求景樾带他回去。
景樾当然没接。
他拨出那个电话时还抱有一丝希望,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每一个电话,每一条短讯,都石沉大海。
他知道,他将为当初那个决定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笃笃。”
季回转身看去,门开了条缝,一颗染着金毛的脑袋探了进来。
对方的模样让季回瞬间紧张,他下意识往书包摸去,想吃几片药控制一下,紧接着便看见金毛身上的病号服。
不是幻觉。
“你好,你是新来的?”金毛长了张没礼貌的脸,却意外地很守规矩,“我是你对面病房的,我能进去吗?”
季回迟疑地点点头,“……可以。”
金毛像做贼似的钻进来,关了门才敢大声说话。
“你住单间啊?你也是受试者吗?你是参加什么临床试验?”
就两句话,季回便意识到金毛是个跟意佩一样的人,他没回答,而是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你是处女座吗?”
“不是。”金毛诧异地瞪大双眼,“你看我哪里像处女座了?我双子。”
季回讪讪一笑,单纯以性格判断星座似乎不太准,景樾也是处女座,但景樾跟意佩一点都不像。
金毛往墙根一靠,站得笔直,开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樊宇,omega男,19岁未婚,本科未毕业,有病未治好。”
信息量太大,听到最后,季回已经忘了前面说了什么,只记得个名字。
樊宇做了个特酷的姿势,食指中指并拢往自己太阳穴上点了点,“我也是受试者,脑癌,药物治疗,你呢?”
季回十分谨慎,继续用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化名:“我叫李强,腺体移植。”
樊宇嘴巴变成一个小小的“o”形,“你要动手术啊,怪不得你自己住一间。”
说完,他面露烦恼:“我们那边一组有三个人,除了我全是小孩,吵死了。”
他又不好意思笑笑,“李强,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待会儿,我这个病吧,只要有点噪音就头疼。”
“可以。”屋里没有椅子,季回看了一圈,拍拍床尾的位置,“坐这里吧。”
得了允许,樊宇三两步跑过去,高高蹦起,落下时病床一颠,季回险些从床边滑下去。
“李强,玩游戏吗?”樊宇掏出手机,“我带你,保准上分。”
季回摇头,委婉拒绝:“我不会,你玩吧。”
“我教你啊。”樊宇到处看,“你手机呢,先下一个游戏。”
季回再三摆手:“不了,我打得不好。”
樊宇有些失望,“好吧,那我们加个好友总行了吧。”
季回掏出手机给他看,一脸认真地说:“手机关机了。”
樊宇:“关机了就开机呗。”
“现在还不能开。”
“那什么时候能开?”
季回给了一个精准的时间:“晚上七点五十一。”
他没忘记自己现在还在天上“飞”着,整个旅程要耗费11个小时,打开手机没什么,但他怕景樾心血来潮给他打电话。
“七点五十一才能玩手机?”有零有整的数字令樊宇怔了一下,他感叹一声“这么自律”,转头玩游戏去了。
游戏声音很大,已经超出了“一点噪音”的范畴,开枪时扫射的声音像在给神经上弦,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让季回怀疑他不是躲着小孩,而是被那边赶了出来。
好在樊宇很快意识到自己打搅了这个房间的主人,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忘戴耳机了,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
“没事。”季回脱了鞋躺去床上,慢慢蜷起身子,脑袋侧枕在交叠的手臂上。
等安静下来,他又开始胡思乱想,手术什么时候开始?等做完手术,他后颈的疤是不是又要多一条?如果他不小心死了,景樾是不是要因此担责?
“樊宇?你怎么在这儿?”
丛鑫推门进来,手里的公文包断了一根带子,包口就这么大敞着。
樊宇从床尾跳下去,眼睛还盯在游戏上,嘴里小声念叨:“稍等稍等稍等,打完这局打完这局。”
丛鑫:“回你病房去。”
樊宇脚后跟扎在原地,手指头飞快滑动,已然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丛鑫把公文包往床尾一丢,里头的文件和手机滑出来,床上地上散的都是,他来不及捡,拽着樊宇的胳膊,直接把人送去对面。
门没关严,外头传来小孩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比游戏里的枪声还要刺耳。
季回坐起来,边收拾文件边想,樊宇说的倒也没错,这种声音听多了的确会头疼,如果住在那个房间的是他,他根本没心思想景樾。
“嗡——嗡——”
振动声是从床尾传来的,季回从一堆文件里找出丛鑫的手机,看清来电人后,整条胳膊逐渐僵住。
景樾。
丛鑫很快回来,问:“我手机在响吗?”
“嗯。”那块手机仿佛什么烫手山芋,季回忙不迭递还给丛鑫,紧紧抿着嘴不敢出声。
丛鑫接起电话,开了外放搁在床沿,蹲下身去捡地上的文件。
“景教授?怎么了?”
景樾睡了一觉刚醒,微微沙哑的嗓音从喇叭中传出:“你好,首批采样针已经用完了,腺体正在培育中,实验室需要新的采样细胞,麻烦您跟医院协调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丛鑫直起腰,把文件按照顺序排列好,“正好受试者今天正式入院,随时可以进行采样。”
“好……”沉吟片刻,景樾问:“7759在旁边吗?可以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吗?”
季回脸色“唰”地变白,他望向丛鑫,拼命摇头。
“呃……”丛鑫没想到季回这么抵触,“要不——”
“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三个人同时停下,陷入僵局,最后还是季回先坚持不住,他朝丛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可以。
“好,那我现在把电话给他。”丛鑫关了外放,递给季回。
季回把手机轻轻贴在耳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电话里,景樾的声音变得坚定,给人莫大的安全感,“您好,7759,我是这次试验的申办者景樾,我会为您培育一颗健康的、完整的腺体,但目前腺体培育仍有一定难度,失败率很高,所以需要您持续提供腺体细胞,我知道采样过程会带来痛苦,我向您保证,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季回默默闭上眼,鼻尖涌上一股酸意。
他感觉景樾就在他身边,温柔地抱着他,轻轻哄着,将他心中的惧意一一挥散。
再多的痛苦也没关系了。
“也请您不要放弃自己,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季回不敢出声,赶紧将手机还给丛鑫。
“说完了?”丛鑫接过,跟景樾讲了几句,“嗯,马上,好。”
季回下床穿好鞋子,将隔婻沨离贴撕下来,开始揉动自己的腺体,为采样做准备。
他主动要求多采了几管细胞样本,幸好R型代素基本已经代谢出去,腺体没有那么硬,也没有那么痛苦。
结束后,丛鑫约他一起吃饭,季回看了眼已经漆黑的天,问道:“现在几点了?”
“快要八点,饿了吧,我请你吃门口那家炒面,很好吃的。”
季回肉眼可见着急起来,“我、我还有点事,先不吃了。”
说完,他不顾丛鑫说人不能不吃饭的话,匆匆往回跑。
八点出头,季回那块卡卡的老旧手机终于开机,这时已经有了两条未接电话。
他忐忑不安给景樾拨回去,响过两声却直接被挂断,他怔了几秒,紧接着,景樾的视频电话弹了出来。
季回故技重施,这次跑去了单人病房的厕所里。
视频接起,景樾似乎正在走动,镜头也晃得厉害,画面中只有模糊的白花花的一片。
随着脚步声停下,镜头在划过天花板后终于稳定。
手机放置的角度不太对,景樾只露了半个下巴,他不好好穿衣服,睡袍只在腰间系了根带子,衣襟大敞四开,肩背挺阔,流畅的薄肌若隐若现。
“季回?”
季回连忙答应:“嗯。”
“到了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发现自己这样穿有什么不对,他转身打开冰箱,往玻璃杯里加了两颗冰球。
季回忘了回话,他的视线不由自主随着景樾移动,景樾侧身站着时,几乎呈直角凸出的喉结和修长的小臂愈发吸引人。
“看什么呢?又走神。”
景樾把水杯随手一搁,他没有选择调整手机,而是双臂扶着桌沿慢慢俯下身。
季回悄悄把手机拿远了些,这样的姿势压迫感太强,景樾平日里柔和的眉眼今天也极具侵略性。
景樾刚才问什么来着?
“到了吗?”景樾又问一遍。
“刚到,我在上厕所。”
“冷不冷?”
“还好。”季回早早做过准备,“这边下雪了,但不是很冷。”
舟城进入炎夏时,澳洲刚好是隆冬。
“带厚衣服了吗?”
“这边有。”
两人隔着小小的屏幕对视片刻,景樾突然凑近了些,“季回,怎么办?”
季回不明所以:“嗯?”
“你才刚走,就已经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更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