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小了一些，但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若无意外，想必是要下上一整夜的。

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裴润点起的油灯时不时的晃动一下。

7361抱着手里的番茄，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裴润。

他这样直白的性子，从不懂得委婉，想问什么向来都是直接了当的开口。

他不知，这样问题对于一个腿有残疾的人算的上冒昧。

裴润自然不会觉得7361这话问的冒昧，他轻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7361偏头思考了下：“是不是应该先找郎中？”

“找过了。”

“嗯？什么时候？”

“昨日和你去县里的时候。”裴润无奈：“本不想告诉你的。”

“昨天？”

7361睁大了眼睛，很快想到了昨日裴润支开他后，又晚归的事情，他恍然大悟：“原来你昨天是去找郎中了……不过你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是……是我的私心，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幅狼狈的样子。”

7361没觉得裴润这样哪里狼狈。

但他莫名的能理解裴润为何这样想，就好比他拿来给对方的番茄都是精挑细选后最好的那几个。

他也不想让裴润看到自己种的不怎么好的番茄，他想听到裴润夸他厉害。

裴润是不是也这样想的，自己私底下偷偷练习，等某天突然站在他的面前，好让他夸一句“你好厉害”？

7361悟了。

悟了之后，他立刻就想到了补救的办法。

“我其实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

语气认真，目光坚定，任谁看他都是在说真话。

很好，他又朝着人类靠近了一大步，都会说善意的谎言了。

之后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裴润，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

7361目光灼灼，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举手做了一个你最棒的手势。

许久，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是裴润，他笑声中带着某种释然后的轻松，偏还要逗弄7361。

“我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吗？”

7361用力点头，生怕不用力不能表明他的认真。

裴润眉眼间染着笑意，又问：“那不知阿遥可否告知，我如何厉害？”

7361收回手，细数裴润的厉害之处：“很多啊，比如你做饭很厉害，识字很厉害，讲故事也厉害……哦还有，每次你都帮我出主意，让我赚很多很多钱，也很厉害，这么多‘很厉害’加起来，难道不是最厉害吗？”

“依阿遥的话，那阿遥也是最厉害的。”

7361眼睛一亮，一脸期待的追问：“是吗？我哪里厉害？”

裴润收了笑意，认真道：“你种菜很厉害。”

7361点点头，觉得裴润很有眼光，说的在理。

“你力气很大，这样很厉害。”

7361有些意外，他从未如此认为，但想想自己力气确实很大，这竟然也可以说厉害，他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而且不是我出主意，是你自己将菜卖去林家的，这很厉害。”

其实也不算他将菜卖去林家，是林管家自己来买的，7361有些心虚，点头的动作幅度小了许多。

“还有……”裴润说着停顿了下，他似乎有许多未尽的话语，可在于7361对上视线的时候却哑然了。

等着夸奖的7361：“还有什么？”

“还有你千字文学的很快，比学堂里的学生都要快，这也很厉害。”

那本千字文，裴润几乎得空了就要教他，可他学了许久，只习得了一小半。

“是这样吗？”7361心更虚了。

“自然，我何时骗过你。”裴润笑道。

7361瞬间不心虚了，点了点头：“你如此说，那我确实很厉害。”

裴润继续道：“这么多‘很厉害’加起来，阿遥也是最厉害的人。”

被夸赞的7361开心了，扬起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骄傲极了，甚至还有些得意。

他和裴润都认为对方是最厉害的，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令人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7361信心满满，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将那千字文学完了？”

裴润颔首：“确实如此。”

“那我不就很快能住到你家了吗？”7361高兴道。

裴润答应他了，等他学完一整本千字文，他就可以住进裴润家了。

这次裴润没有拒绝，温声道：“那便等你学完再说吧。”

学完是不可能立刻学完的，不过比起什么时候能学完千字文这个问题，当下两人面临的问题是。

——夜已经深了，而雨还在下，且又大了起来。

这样的雨势，定然不能回去了，雨天路滑，又是深夜，稍不注意，滑到都是小事儿，真摔进了沟里，断腿都是轻的。

油灯的光随着雷声又晃了晃，7361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

他饿了。

番茄好吃但不能果腹。

他有点后悔那会来的时候不应该太着急，再带些其他的吃食，也好过此刻饿肚子。

裴润看到了7361的动作：“饿了？”

7361无精打采“嗯”了一声。

“那你等等我。”

“你去做什么？”

“找些吃食。”

裴润从一旁的柜子里翻找了下，翻出了两个白面馍馍，那是今日某位学生送的，学生家磨了今年新麦，难得奢侈的蒸了一锅白面馍馍，特意带来给了裴润。

馍馍看着个头很大，用料很足，只是冷了，学堂这边没有灶台没有柴火，升不了火，只能将就了。

“委屈你了。”裴润道。

7361哪里会觉得委屈，有的吃他就满意了，况且这白面馍馍只是凉了而已，嚼起来还是很香甜的。

7361吃的满意，顺便将剩下的那个馍馍递给裴润，示意对方吃。

裴润只是摇摇头，拿起一旁的番茄：“我比较喜欢这个。”

7361不疑有他，便将馍馍收了回去：“那我们都吃。”

两个用料扎实的白面馍馍下肚，7361终于饱了，饱了之后就有些犯困，他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点点的合拢，若无意外，不出一会儿7361便能睡过去。

寂静的屋子里，响起裴润轮椅滚动的声音。

羽毛一般轻柔的声音在快要睡着的7361耳边响起：“阿遥，去床上睡吧。”

7361困顿地抬了抬眼皮，嘴里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音节，不知是说是，还是单纯的应声。

又是一声极轻的叹息，7361隐约觉得裴润拉了拉他的衣角：“阿遥乖，这样睡身子会难受。”

7361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只见裴润的轮椅停在他面前，而裴润坐在轮椅上，手轻柔的整理了下他身上的衣服。

这衣服穿在他身上过于肥大了，趴着的时候，领口连带袖子就会滑落下来，露出里面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大概是见他睁眼，裴润手顿了下，收了回去。

“裴润？”

“去床上吧。”裴润道。

7361顺着裴润的话看去，就见裴润已经将那张窄小的木床铺好了。

脑子还不清醒，但本能的顺从了裴润的话，7361站起身，几步走过去，踩掉脚上的鞋倒在了床上。

“裴润，一起睡。”7361闭着眼含糊道。

“你睡吧。”

“一……起。”

说完7361努力往床的一边蹭了蹭，想给裴润留出位置。

他不知晓，他这样胡乱的动作，将那本就松垮的衣服蹭了个乱七八糟。

一截小腿露了出来，袖子卷到了最上面，愈发显得那四肢纤细而脆弱，潮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脖颈上，墨色雪色交相应……

再这样的雨夜，这样的画面，真的如同那山间跑出，初入红尘的小妖，单纯不谙世事，全凭本能行事，却不知如此形态落入旁人眼中是何种的惊艳。

大概是等不到裴润过来，7361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床铺。

“裴润……”

半响，屋里才响起裴润的声音：“我不困……”

“可是很晚了。”

“……还有本书要看。”

“什么书？”7361顺着问。

“一本杂记。”

又是一声惊雷，7361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侧过身，面向裴润的方向，顺势将那乱起八遭的衣服捞了一把，抱在怀里，睡眼惺忪。

“裴润，可以给我讲讲吗？想听。”

“……好。”

很快，独属于裴润的声音在屋子里的响起，温柔像是流动的河水。

讲的大概是一名侠士游离四方所见，所得，所悟。

7361半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而后道：“裴润，你离近一点，我听不太清。”

裴润停了下来，道：“那我大声些。”

“不要，你嗓子会累。”

“不会。”

7361这会儿困意去了七八，那篇游记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不想让裴润嗓子难受，便摇晃着坐起身。

“那我听完再睡。”

“不困了吗？”

“困，但是更想听这个侠士去了哪里，有没有寻得那个传说中的宝物。”

眼见7361放下腿就要下床，裴润不得不出声制止：“别下来了，已经子时了。”

“可我想听。”7361最喜欢听裴润讲故事了，如今这个故事还没讲完，他是不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罢了。”

很快，轮椅声再次响起，又很快停下。

裴润坐在床头的位置，顺势给7361搭上一床薄被，道。

“安心躺好，我念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