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61就这么躺在裴润怀里,听裴润语气平静地讲述了一段过往。
既是同窗,那就不得不提郓州的州学。
云麓学宫,是众多学子心之向往之地。
它是大晟朝最为知名的学府,不说它曾有前朝帝师坐镇,单说如今朝堂大半官员皆出自这里,就已经让人趋之若鹜了。
裴润当初是以山阳县案首的身份进去的,也是少年意气,虽面上温和,内心也是藏有锋芒的。
可州学从来不是一个单纯做学问的地方。
这里像裴润身份的人是少数,世家子弟,勋贵公子才是多数。
世人皆是如此,总要以身份家族分出一个三六九等。自然而然的,平民出身的学子,在这里是最被看不起的存在。
若是“安分守己”不冒头也便罢了,还能少一些戏弄,能安稳度日。
可若是如裴润一般,样样都能拔尖,那就是碍眼的存在了。
裴润入州学后第一次小考,力压一众世家子弟,成了第一,而在此之前,州学学首向来都是荀枞。
若是一次还可说侥幸,可后面连续三次,裴润次次都是第一,后面再提云麓学宫的学首,就变成了裴润,而不是荀枞了。
那些世家子弟哪里肯忍下这一口气,让一介平民霸占这个学首的名头。
不说现在,就说学宫建立这么久,学首的位置向来都是世家子弟轮着做的。
自然而然的,裴润在学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了起来,虽然学宫内明令禁止学生件相互欺辱,可世家子弟仗着家世,总有法子暗地里给人使绊子。
不过裴润聪明,十次里面,总能躲过□□次,剩下的一两次,也能捱过去,等找到合适的时机,裴润还能不留痕迹的报复回去一二。
如此几次,州学学首的名头,算是让裴润坐稳了。
州学学首可不是虚名,除了能免去在州学的一应费用,拿出去那也是响当当的。
多少去不了州学的学子,例如富商之子之类,多的是肯下重金,只为求一份经义注释的。
如今裴润他们住的这一处房子,以及那两千两的银票,就是靠着裴润卖这些攒下的。
“其实我早知会如此,可我还是做了。”裴润语气淡淡,像是说另一个人的事情般:“那会儿家里缺银钱,我娘后面身体也不好,总要吃药,学首的名头能助我良多。”
孤儿寡母,一无田地,二无稳定的营生,想在这偌大的郓州城立足,哪里有那么容易。
可裴润做到了。
但一向迟钝的7361总觉得裴润应当是不开心的,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不由地抱住了对方,7361道:“裴润,你做的很好,很厉害。”
对此,裴润只是摸了摸7361的头,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7361又问:“后来呢?因为荀枞针对你,所以你回王家村了吗?”
裴润摇了摇头:“不是荀枞针对我,他并未对我有过为难。”
7361奇怪:“不是他?那是谁?你不是把他挤下学首的位置了吗?”
“荀枞此人,恃才傲物,虽不喜我,但也不愿自降身份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那是谁?”7361仰头,眼睛睁的滚圆,大有一种裴润说出名字,他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暴打一顿的架势。
裴润不由笑了下,抬手把7361的眼睛轻轻盖住。
7361猝不及防的被盖的眼前一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把裴润的手扯下来,放到身边摁好。
“你不要闹我,你快说是谁。”
岂料裴润只回答了两个字:“不知。”
“不知道?”7361显然不信:“怎么可能。”
把7361重新往怀里抱了抱,裴润道:“是真的不知。”
“那你为什么说是因他的缘故你的腿不是因为他而伤的吗?”
裴润不好跟7361解释,就算荀枞不想为难他,可想要巴结荀枞的人,总想借着教训裴润,从荀枞那边讨一个好处。
一开始有几个富家公子为难了裴润几次,邀功一般去找荀枞,未曾想过非但没露了脸,反倒让荀枞发了好大一通火。
之前说了,荀枞此人,傲气的狠,这种行径,对他而言无异于羞辱。
往后裴润依旧会被那些人有意无意的刁难针对,好歹不至于太出格,某种意义上还算是托了荀枞发的那一通火。
若是一直如此,裴润也能安安稳稳的在州学待到乡试,再到秋闱。
可世事难料。
起因是州学年末的岁考,恰逢某位大儒被邀请来此,学宫为了激励学子们上进,便提议说,能得此次岁考第一的学子,可由这位大儒亲自指点一旬。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不说那大儒博学多才,能得其指点一二就能受用许多,就说那大儒身份贵重,若是这一旬的时间入了大儒的眼,成了关门弟子,以后的仕途那岂不是青云直上。
为此,学子们牟足了劲学习,就连那几个平日吊儿郎当的富家纨绔,也装模作样的抱着书啃了起来。
裴润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能来此读书的人,谁不是为了入朝为官。
荀枞也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皆是全力以赴,势在必得。
其实后面几次,裴润和荀枞二人互有胜负,虽两人不曾交流,但也颇有一点亦敌亦友的感觉。
不过那次岁考,还是裴润略胜一筹,拿下了第一。
那一段时日荀枞的脸都是黑的,听说归家后还被其父亲抽了板子。
若是寻常,这个名额还能暗箱操作下,可那次的文章是大儒亲自批阅的,自是更改不了。
既然那位大儒定了裴润第一,那便就是裴润第一。
后面只等着学子宴过后,裴润过去便是。
可变故就是发生在这次学子宴上,有人算计了裴润。
“……我隐约猜到可能有人借此机会动些手脚,可……”裴润似使自嘲地笑了下:“那时我到底年轻,得此大的机缘,也忍不住轻狂,觉得事情都可把控……”
学子宴有个环节,是骑马探花。
所谓骑马探花,就是骑马射掉指定地点的花,并不激烈,只颇有雅趣。
裴润作为那次的岁考第一,这种事情必然是要参加的,可意外就发生在这里。
本应该温顺的马匹不知为何突然发狂,谁都拉扯不住,坐在上面的裴润摔落马下,又被那匹暴躁的马生生踏碎了左腿的膝盖骨。
出了这样的意外,别说去找大儒指点了,能不能继续在州学待着都是两说。
毕竟大晟朝不会要一名残疾的官员,若裴润站不起来,纵使他再有才华,科举路自此也便是断了。
那一段时日,裴润见了许多大夫,喝了许多苦药,可不管是哪个大夫,在看了裴润的伤势后,都是摇头惋惜,表示无能为力。
任谁都知道,裴润,曾经的州学学首。
废了。
“那你们那个州学,没有查是谁做了手脚吗?”就连7361这个仿生人都知道,马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狂。
裴润摇了摇头,淡声道:“查出来又如何,我本无身份背景,州学不会为了一名已经废了的学子去得罪某位官宦子弟。”
“那就不查了?”7361真心实意的气愤着,并表示了强烈的不认同。
自家夫郎这幅模样,让裴润想起了裴母。
心口传来一阵闷痛,裴润手下忍不住用力,握住了7361的手。
7361没有说话,只任由裴润将他的受攥的很紧。
片刻后裴润才慢慢道:“算了。”
查出来又怎样,左右不过常年凑在荀枞身边的那几人,如荀兆潘正之流,往日为难他的也是这几人。
可这几人身后的家族,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是是如今的他没有办法撼动的。
一介秀才,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想当初裴润刚得知自己往后再也好不起来的时候,他也愤怒过、不甘过、甚至想过玉石俱焚。
他甚至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清风傲骨,温润端方,而狼狈不堪地抓着院长的袍角,厉声质问着,何为公允。
院长只回了他怜悯的一眼。
这世道,公允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他总不能因为自己,让他的阿遥如同他母亲一般,为了给他讨个公道,撑着病体冒雨去州学,结果踩到松动的石块跌落山坡,最后连命都丢了。
“算了。”裴润又说了一遍,安抚般拍了拍7361的后背。
见7361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裴润低下头,亲了亲7361柔软的唇瓣。
“好阿遥,别气了。”
7361瞪了瞪眼,双颊依旧鼓鼓。
裴润唇角勾了下,复又凑过去,加深了这个吻。
7361这下气也气不成了,鼓鼓的双颊瘪了下去,被裴润亲了个乱七八糟。
等结束的时候,7361脸泛红晕,眼神都发直了,他喘了几口气,双手勾着裴润的脖子,不满地咕哝道。
“你又用这个转移话题。”
他早就发现了,之前好几次就是这样,裴润遇到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又要追问个不停地时候,裴润就会用这一招。
远的不说,就说前两天7361问裴润,到底怎么才能往肚子里揣一个小宝宝,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肚子还是没有变化。
裴润开始只答还要再等一等,他又问要等多久,小宝宝到底为什么不肯来他的肚子。
裴润也是这样,笑着把他压在床上,直接将他亲到头脑发晕,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想问什么。
真坏。
眼见7361一脸的不满,裴润抬手捏了捏他红彤彤的脸颊。
“不是转移话题,只是觉得阿遥这样……实在是很可爱。”
7361:?
7361不觉得自己问问题的时候哪里可爱,不过这次他决定不和裴润计较了。
谁让他是个大度的仿生人,而裴润又是他最喜欢的人。
他可以对喜欢的人多一些纵容。
最主要的是,刚刚他好几次都觉察到了,裴润的对待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像他的语气那样平静,甚至最后说算了的时候,还带着莫名的难过。
这让7361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7361看了裴润一会儿,抬手把裴润的脖子往下压了压,好让两人紧密的凑在一处。
长出了口气,7361小声道:“既然你说了算了,那就暂时算了。”
“不过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了,我会把你保护的很好。”
说完7361生怕裴润不相信般,又信誓旦旦道:“我保证!”
裴润笑了笑,忍不住又亲了亲7361那嫣红水润的唇瓣。
“那就有劳阿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