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走了。”霍尘神色很是平和，低声说道。

顾青时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随口说了句，“迁了就好，今年有空记得多去祭拜下。”

他抬眼看了下霍尘。

对方肩颈都是微微朝下斜着的，颇有一种顺从的样子，乍一看没什么攻击力。

霍尘：“嗯。”

“行，那你先工作，我走了。”顾青时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但是刚准备走，手腕就被扯住了。

他眉心一跳。

“去哪里？做什么？”青年钝钝地说。

顾青时平和道：“田村社区，龙丰街道旁边。”

“我跟你去。”

“不行。”

霍尘面色变得极差，抬手把人拉了过来，收了下圈着人腕骨的力道。

默不作声。

“你吃过药了。”

“我知道。”

“我一直在你身边并不利于你恢复。”语气甚至很耐心。

青年微微抬眼，黑沉又执拗，“你嫌弃我。”

顾青时神色冷淡，抬手直接扇了一下人，力道不轻不重，“你再给我扣帽子试试？”

霍尘眼睫微微垂着，皮下的血液有点回温，情绪一下子被拉回来了。

只是低声辩解道，“我没有。”

“没有就松手。”

似乎有些不甘，但又没有正当的理由。

霍尘盯着人松开了。

顾青时手腕被捏得有些酸，抬手揉了下，不咸不淡道，“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半，不要给我打电话。”

“中午可以过来找我，我就在田村社区那边。”

“不长的。”

霍尘脖子上的脉搏在一鼓一鼓地跳，精神在压抑着自己，他听到自己说，“好。”

又是一场考试。

顾青时原本都要出办公室门了，但想到什么，又绕了回来，“让你助理帮我买个手机。”

霍尘默不作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你工作不用的吗？”

“私人手机。”

顾青时还是蹙眉，“那有电话找你怎么办？”

回答他的只是一双沉甸甸的目光。

不怎么办，所以最好你就别离开我，霍尘只是这么想。

顾青时把手机带走了。

走的时候没有看他一眼。

霍尘心里有几分阴郁，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

其实关于“恋父情节”主要多发于传统模式的家庭中，也就是女孩会嫉妒母亲的身份，对父亲产生错位的情感。

这不适合当下的情况。

顾青时看了下弗洛伊德的著作，也没有得出什么有效经验。

遂转而去看同性恋相关书籍……

但完全看不下去。

同性恋不是疾病，这点他没有什么异议。

问题是……为什么会和……

顾青时心烦意乱，觉得还是需要纠正他，无论如何不能走上歪路。

修长的指节轻微地摩挲着，关节处被蹭红了都无所知。

“到了，先生。”前面的司机温和提醒道。

顾青时下了车，礼貌道了谢，这是霍尘配的车，方便归方便，但给他一种公权私用的感觉。

不太合适。

“您先走吧，待会我有其他的安排。”

司机有些犹豫，“可是……”

“我会跟他打电话。”

对方这才妥协了，驱车驶离了这个地方。

顾青时看了下周遭的环境，这里并不是原来田村的所在地，而是城市的另外一个方向。

虽说不是什么郊区，但也到不了四环。

基本上被开发的乡村、城中村，安置地都是集合式的小区，名称也多按照原来的村落命名，后面加以“社区”。

算是城镇化的一种方式。

顾青时看了下这附近的环境，各种商铺、门面林立，倒是也的确热闹些。

只不过……当年张家那个新盖的楼房恐怕有些亏。

刚建成没几年就被拆了。

【是13号楼三单元，6楼东户。】996飘在半空中，嘴里塞着一根棒棒糖，很认真地说道。

顾青时给它买的，但说实话它也吃不了，就纯增加功耗，现在身体已经逐步发烫。

【你要不就别吃了。】

主要是有点烫手。

996豆豆眼一眨一眨的，含糊道，【没事没事，别人不会看到我的棒棒糖的。】

【不是这个意思。】

996又理解了一下，【噢，主系统给我修过一次，放心这次不会冒烟的。】

顾青时微微一愣。

怎么还冒过烟……

但思考这个也没用，顾青时拿了一会996嫌累，让它自己飘了。

面前是一扇普通的小区门，门上还贴着去年的对联，还有一个倒了的“福”字。

青年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来，“谁啊！”

似乎是在看猫眼。

顾青时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让自己全身露了出来，随后说了自己的名字。

996把这段剧情的恢复程序拉快了点。

对方应该是能想起来自己的。

门开了。

女人名叫林思榆，六年前顾青时去田村找过她，当时是为了知晓霍尘的少年的经历。

也算有些缘分。

但顾青时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记得自己，在他的时间流速看来，只过了一年。

可是256世界，已经过了六年。

即使情节在恢复，也不能完全保证对方还记得自己。

“我知道你，你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顾青时蹙了蹙眉，心想不是这样的，于是解释道，“现在已经不——”

“我知道你，你来找我有事吗？我待会要去接孩子放学，可能没什么时间。”林思榆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头发用鲨鱼夹束着，显得慵懒又随性。

面容饱满而又光泽，比之于六年前更有血色和健康了。

顾青时很礼貌道，“那我改天再——”

“你和我一起去吧。”女人直接敲定注意，似乎方才警戒看猫眼的人不是她一样，简单收拾好挎包就出了门。

顾青时跟在人身后，从对方简单的交谈中才知道，政策体贴最近几年家庭人员有丧生的情况，所以分楼房是按照占地面积来算的。

好在张家面积不算小，她们母女直接分了两套一百二十平的。

也算不亏。

“后来我为了养闺女，一边做直播，一边在家里带孩子，看情况好些了，我就去考了个成人本科，之后学习做电商，现在也算过了好起来了。”林思榆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

顾青时依然是个良好的聆听者。

“说明您本来就有这样的能力。”

林思榆将车子听到了一家奶茶店的门口，把钥匙一拔，车子也熄火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我和你素不相识，但我却莫名其妙和你说那么多。”

当时自己像个疯婆子一样在家带没一岁的小孩，还要提防有人半夜来讨债，精神压力简直要把她压垮。

一个陌生人来找她。

她居然说了那么多。

现在想想，似乎也是从那年之后才慢慢变好的……

“您放心，我从未往外乱说过。”

林思榆摆摆手道，“没怀疑过这个，毕竟你的事也挺离奇，我也不算光输出。”

“……”

二人来了奶茶店，找了个位置坐下了，林思榆抱歉道，“我经济能力目前只能想到这个地方来说话，不好意思。”

但顾青时并没有丝毫不适，只是道，“我现在并没有工作。”

“失业了？”

“算是。”

“啊，那确实不行……回头找一份吧。”

顾青时想了想，应了好。

“你那个孩子……最后抢回来了吗？”林思榆吸了口奶茶，还是没忍住问道。

过去的记忆灰败而又支离破碎。

但那毕竟是过去走过来的路，她还是可以直面面对的。

顾青时沉默片刻，“我把还给他父母了。”

“你没抢？”

“没有。”

对面的人神色很是同情。

这种场面实在诡异，像是两个成熟的家长，一见面只能聊孩子。

“你找我做什么？当年的事我已经不能再说出些有用的东西了，毕竟我是后嫁过来的，多是从那个死了的前夫那边听到的。”

漫长的对话终于切到正题。

顾青时温和道，“那也很有用。六年前我记得您说老太太是在居委会登记的“霍尘”这个名字。”

“当时我时间太赶，没有时间去接着查，导致再回Z市已经是六年后了，没想到田村已经被开发了，居委会恐怕也有换人的情况。”

“我没有认识的人，于是只能来找您。”顾青时言辞非常恳切。

但林思榆只是定定道，“霍尘……也就是你那孩子，不已经不是你儿子了，还管他做什么？”

“他不已经认祖归宗了？”

顾青时微微一愣，这在林思榆眼里又是一个悲情画面，已经不是父亲了，人家都飞黄腾达了，你还停留在原地。

“是。”顾青时不能否认。

林思榆皱眉道，“我婆婆当年那一辈的人肯定是死了，眼下村长那里都第三代了，不一定能记得当时的事了。”

“还有就是你一直找以前的事是做什么？怀疑有人把那孩子故意扔到这了？”

“要我说你就是瞎揽活，要是当年是他亲生父母给扔了的，你现在查出来，那不纯里外不是人？”

女人很是理智地分析，“那小孩认祖归宗的家庭肯定不错吧？都快十八了才认回去，以前没找到姑且不论，可能是线索不够。但找到了，如果真是大门大户，那不会查查以前的，起诉起诉，把拐卖的什么人绳之以法？”

“要是什么都没做，那就是没有这个想法。”

顾青时无法反驳，他只是说，“我知道，但我还是……”

林思榆撑着下巴去看对面的男人，心里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三十多岁了，不结婚，不开展新的恋情。

全心全意想要查当年的真相。

甚至那孩子已经不是他的了。

“我替你联系一下，我婆婆当时在村里非议很多，她死了很多年我在街上也能听到村里人说她的闲话，他们应该会记得。”林思榆还是这么说。

同样是吃力不讨好。

顾青时对此很是感谢，但刚想说什么，对面的人道，“加个微信？以后方便联系？”

青年略微迟疑，但还是说，“好。”

这是霍尘的手机……

今天回去就得买个新的了。

顾青时觉得果然不是很方便。

大约到了十一点。

林思榆道，“那我去接孩子了，回见啊。”

女人朝人温和一笑，顺道去了奶茶吧台那里又点了被杯果茶，准备给孩子带过去。

顾青时走了过去，看了下上面的品类。

“你也要点？我给孩子买的啊。”林思榆笑了笑。

“孩子都喜欢喝什么？”

林思榆随口一答，“能爱喝什么啊，甜的，凉的，名字花里胡哨的新品。”

顾青时微微颔首。

*

霍尘眉心一直在跳，他就出去了一上午，就给他加了个女人。

才两个小时。

他怎么不知道他的社交能力这么强？

低调的黑车驶入热闹的巷子里，穿着正装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他个子很高，眉眼有几分不郁，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中午的奶茶店都是学生，里面拥挤又嘈杂，店员一直在报号。

生活气息像是一种看不见的物质，弥漫开来了。

霍尘进去视线环视一圈，难得有点闷气，出来就待这种地方。

人挤人，干净不干净还说不准。

视线锁定到一处。

那是个小桌子，靠窗，由于阳光洒在那里，正午会有些热，所以没人去那里拼桌。

顾青时坐在那里，倚靠在椅背上，交叠着双腿，低头看手里的手机。

宛若一幅画。

游离在世界之外。

霍尘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人面前，顾青时感到一道阴影打到了自己身上。

于是仰头去看人。

“来了？”

霍尘闷声道，“为什么在我手机上加女的微信？”

“你到底见谁——”

顾青时只是打断道，“果葡芝士……啊香香？”

青年似乎又想不起来了，倾身把桌子上的饮品又拿过来看了看，噢了一声。

又仰头去看人，“给，是果葡椰果芝士香香。”

霍尘：“……”

“你用这个哄我？”霍尘低声道，语调后面有些微扬。

顾青时抬眸看人：“嗯，所以喝不喝？”

来人沉默半响，硬生生道，“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