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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太傅他人人喊打 孟还 4209 2024-10-27 17:01:42

季怀真策马一路狂奔,回头一看,那群鞑靼人果然没有跟来——可他压根不信那是什么鞑靼人。

那群人一出现,便将矛头对准自己,可箭箭却又避开要害之处,似乎只为引燕迟上钩。

此时皇帝不会动他。

若是陆拾遗,怎会放过杀了他的大好机会?

唯一的解释,这些人是李峁派来的,他怕自己靠着夷戎的支持拥兵自立,想要一箭双雕,顺便把黑锅扣给鞑靼。

“驾——!”

季怀真丝毫不敢慢下来,他控着那马,不顾手掌被箭贯穿之伤,任由粗糙缰绳摩擦着掌心那可怕血洞,双腿一夹马腹,将速度催至最高,向着眼前密林冲了进去。

林中道道树枝在他脸上抽出数道红痕,可季怀真依然不敢慢,他疯了般大声喊着白雪的名字,满脑子都是方才燕迟横刀时视死如归的眼神。

若燕迟死了……

季怀真心如刀割,不敢再细想下去,直到此时才觉出失控,只声嘶力竭道:“白雪——!”

远处林间一队人马终于现身,为首之人正是一身黑衣的白雪。

季怀真甚至来不及再多跑几步与他们汇合,忙勒马调头,命白雪等人跟上,顺着来时的路杀了回去。他行至此处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可再回去时,已过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却迟迟不见燕迟踪影,只留满地血迹残肢。

白雪追上,将季怀真的枪递上,猛地瞥见他掌心血洞,惊叫道:“大人,你的手!”

季怀真充耳不闻,继续催马前行。

他们沿着血迹一路追,眼前越来越多身着鞑靼战甲的齐人倒在地上,白雪下马,翻过一看,见这人身上刀伤遍布,又一摸此人尸体,朝季怀真道:“大人,这人刚死。”

季怀真手脚发冷,稳住心神,命令道:“再追。”

再往前跑,看见一长发之人身穿夷戎人的袍子,面朝下倒在地上,身上已被血染红。季怀真一怔,几乎是立刻摔下马,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过去了。

不顾掌心剧痛,翻过那人一看,见不是燕迟,当即松了口气。

再想站起,差点又摔倒,这才发现自己脚竟软了,最后还是被白雪扶着上马。

众人沿着地上的打斗痕迹追过去,越往前跑,血就越多,尸体也越多。

而乌兰带来的人又有多少?会不会下一个见到的就是燕迟?

季怀真不敢再想下去。

远处传来一阵兵戈碰撞之声,不等季怀真命令,他的人已越过他,拔剑冲在前头。

两方人马登时战在一处,季怀真的手下直把人杀得落花流水,给了对面的人一丝喘息之机,也叫他看清对面站着的燕迟。

季怀真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止住了。

只见燕迟浑身浴血,摇摇欲坠,浑身道道伤口,胸前插着两支断箭,脚下堆满无数尸体,已杀至麻木,敌我不分。另季怀真始料不及的是,身前还牢牢箍着一人,那人比起燕迟,身上伤口倒是少了许多,可显然已被吓破胆,胯间一片暗色,两只脚无力地耷拉在地,看样子是被人活生生拧断了脚踝——正是还吊着一口气的李峁!

燕迟已杀红了眼,将李峁挡在身前,任谁来,都是一刀毙命,手中长刀一挥取人首级,不等李峁趁机跑出,就又架回到他脖子上。

乌兰在他脚下躺着,面色苍白,不知是生是死。

燕迟粗喘不止,挑衅一笑:“来啊……再来啊!”

一人趁其不备,悄悄绕至燕迟身后,见他正要举刀向燕迟劈砍,季怀真想也不想,手中长枪一掷而出。

他似如有神助般,这样远的距离,那枪直接贯穿敌人胸口,将人扎在地上。

从前他那样讨厌陆拾遗,那样同他过不去,他会的,自己也得会,这一手使枪的功夫原先是为了跟他较劲,今时今日却保护了自己挚爱之人。

李峁没命般大喊:“季大人!季怀真,救我,快救我!”

燕迟这才发现季怀真来了,他像是反应不及般,挟持着李峁怔怔转头。

一见李峁在此,一想燕迟先前的异常,再一看这凭空多出的人马,季怀真就什么都明白了。

燕迟咽下口中血沫,直直看着季怀真。

“如何……是不是没想到,也有我利用你的一天。”

季怀真忙镇定心神,冲燕迟安抚道:“我带人回来了,你把他放开,我送你回瀛禾身边,我……我保证将你安全送回去。”

“保证?你如何保证。”

四目相对间,燕迟慢慢笑了。

“你以为我会杀他?”燕迟手下用力,痛得李峁直冒冷汗,他的脚踝被燕迟抓住后直接拧断,根本就站不稳,如被下油锅生生活煎般疯狂挣扎,末了他突然将身子一挺,朝燕迟大吼道:“你杀了我,拓跋燕迟,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你?”燕迟讥讽一笑,“我若杀了你,还有谁来牵制季怀真?我当然要你好好活着,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着,两年后,定亲手来取你这条命,我在上京大牢吃过的苦,必定加倍奉还!”

白雪突然朝远处一望,警觉道:“大人,有人来了,还不少,大约有一千……不,两千。”

季怀真只以为又是李峁的人来赶尽杀绝,想也不想,命令道:“把燕迟和乌兰带走,务必护住二人性命。”

白雪又道:“等等,是夷戎人,是瀛禾!”

一听瀛禾来了,季怀真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期盼过瀛禾的出现。

一听大哥来了,燕迟又是一怔,苦笑起来。他伸手将李峁一推,一刀斩在他胯下,李峁发出声痛嚎,脸颊涨成紫色,接着便手脚抽搐,痛得晕死过去。

燕迟自知李峁不会放过他,为杀他必当倾尽全力,所以他才设计利用季怀真诱李峁现身,继而挟持他牵制齐军,就是为了死拖到瀛禾到来。

此刻听到大哥来了,再也坚持不住,手中长刀落地。

那眼见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摄政王的季大人,突然没命般一跃下马,越过地上流血不止的李峁,竟是又一次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这什么都没有的夷戎七殿下去了。

燕迟眼神逐渐涣散,已战至脱力,眼见就要从层层尸体上栽下,却有人拿双手拖住了他。

季怀真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温柔过。

抱哪里都不对,揽哪里都不好。

他只是轻轻碰了下燕迟,将他拉来自己身边,燕迟身上的伤口就噗噗往外涌血。他从前总觉得燕迟这张脸好看,可如今看着这张脸被血一衬,白的几乎要透明,季怀真的命也跟着丢了。

燕迟怔怔地看着发蓝的天空,突然一手费力举起,指了指旁边,气若游丝道:“乌兰……乌兰……”

季怀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轻轻将他往地上一放,又朝乌兰爬去。

手往乌兰脖子、鼻下两处一探,见乌兰气息微弱,但好歹还活着,身上无什么致命伤,季怀真就放心下来,趴在燕迟耳边道:“乌兰还活着,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燕迟愣了半晌,沉默不语的样子令季怀真害怕无比,看着燕迟的反应,季怀真那样讨厌乌兰,此刻却庆幸乌兰还活着。

燕迟突然一笑,认命道:“你说得对,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要……如今,连大哥也没有了,我不过是夷戎……最想当然,最无用的皇子罢了。于夷戎无益,让爹娘失望……我,我不配当叶红玉的儿子……凭栏村,凭栏村早就没了。”

季怀真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在上京大牢中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

那些伤人利语化作一道道暗箭,反扎进季怀真心中,那些话伤了燕迟,今日也听得他狼狈不堪。

燕迟踉踉跄跄站起,

季怀真慌忙去扶,强忍着哽咽,沉声道:“是我在牢中羞辱你,是我欺负你糟践你,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找我报仇,找我们这些欺负你的人报仇,听见了吗燕迟……你要撑住,不可与你大哥撕破脸皮,他不会在明面上与你动手,更不会亲自杀你……你要韬光养晦,一定要有自己的人马,哪怕是为了回来杀我也好。你要撑下去。”

燕迟拄着刀,勉强站稳。

远处依稀可见瀛禾的兵马。

他站着看了会儿,又回头看了眼季怀真。

不待季怀真反应过来燕迟这带着诀别意味的一眼,就见燕迟费劲全身力气抬刀。

白雪面色大变:“燕迟!你做什么!”正要冲上,季怀真却把手一抬,命她停下。

他静静地看着燕迟。

叶红玉的那把旷世奇兵上可杀不义之人,下可斩外敌间谍。季怀真见了这把刀,本该如同听到叶红玉大名一样闻风丧胆,可只因燕迟,才与这刀,与叶红玉这人产生了一丝奇妙的联系。

如今这把刀在燕迟手中,终于指向季怀真的脖子,即使不住颤抖,也始终不肯低下一分。

燕迟手中的刀又逼近一分,直直抵住季怀真的喉结,他眼中有股难以名状的恨意,有对季怀真的,也有对自己的,像是突然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恼羞成怒似的,燕迟满眼痛苦地将他一望,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可似乎就要这样才对,就应该恨他。

“你教我的,我都记住了。善赏恶罚,我自当铭记于心,不敢忘记。”燕迟眼泪倏然流下,混着血,在脸上冲出一道痕迹,他朝季怀真一字一句道:“往后再见,就是敌人了。”

字字掷地有声,句句振聋发聩。

季怀真明白了什么,看着燕迟,认命一笑,缓缓后退。

他翻身上马,命人将李峁抬走,最后看了燕迟一眼,在瀛禾赶到之前待人撤退。行至不远处,又是回头一看,见燕迟已倒下,有血缓缓渗入地面,瀛禾带着兵马赶到。

瀛禾勒马停住,站在燕迟旁边,用复杂目光将他看了许久,那目光不似以往,倒像是等来一位终于长大,由自己悉心培养出的天敌。

他沉声赞许道:“很好,你活下来了,这才是叶红玉的儿子,有资格做我瀛禾的弟弟,做我的对手。”

瀛禾看罢燕迟,又抬头一望,看见季怀真带人离开的背影。

他脸色沉沉,阴鸷一笑,冷声道:“小燕,你赌输了。大哥给过他一次机会,让他带你远走高飞,再不回敕勒川,是这人自己不珍惜。既如此,大哥这就带人把他抓回来,还要抓来他的姐姐,他的外甥,大哥要把他们三个人的皮剥下来,给你报仇。”

说罢,便要带人去捉拿季怀真,然而刚迈出一步,脚踝就给人死死拽住。

瀛禾低头一看,满脸漠然,微微抬脚,想要摆脱燕迟。

按说燕迟此时仅凭一口气吊着,又哪里是瀛禾的对手?

可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愣是死死抓住瀛禾的脚踝,感觉一只手要拽不住了,又整个人往前爬,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他眼神直直的,可能根本就听不清瀛禾说了些什么,却依旧凭借着本能,抱住他大哥的脚。

瀛禾低头盯着燕迟看了半晌,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沉声道:“好吧,来日让你亲手讨回来。”

季怀真自然不知这一切的发生,只行至一处高坡,发现瀛禾没有带人追上来,才稍稍松口气。

白雪突然道:“大人,前头有人在等你。”

季怀真抬头看去。

一小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为首之人一身白衣,玉冠束发。

明明是与他季怀真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可只不过晚出生了些,靠着他季怀真的一声啼哭从而被母亲救下,就过出个与他季怀真截然不同的人生。

陆拾遗一跃下马,跑到高出一望,见燕迟无碍,才松了口气,接着看见燕迟身后站着的已有四年未见的人,下意识一怔,却也仅仅是看了两眼便作罢。

他冲季怀真道:“是李峁的人。”

季怀真不搭理他,冲白雪道:“可有活口?”

白雪挥手,令属下押来一五花大绑之人:“大人,只剩这一个了。”

季怀真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看他身上一身鞑靼人的衣服,死到临头还怕露馅,强忍着一声不吭。季怀真一笑,轻声道:“我知道你是齐人,听得懂我说话。”

他盯着那人,又问道:“可有妻儿?”

那人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迟疑着摇头。

季怀真又问:“可有兄弟姐妹?父母尚在?”

那人又摇头。

季怀真一笑,自言自语道:“倒是便宜你了。”话音一落,便两手抱住那人的头用力一扭,只听得一声骨骼碎裂的动静,季怀真随手一丢,任那具尸体倒在地上。

陆拾遗叹气道:“你又何须这样,他也只不过是听命办事罢了。”

他一说话,季怀真像是才注意到他一样。

季怀真猛地回身盯着陆拾遗,一步步朝他去了。因他总是颐指气使,势头上竟看起来要比陆拾遗高些。

他在陆拾遗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着看他,突然一掌掴在陆拾遗脸上,平静道:“你最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季怀真又拽住陆拾遗衣领,将他拉近,一字一句道:“陆大人,你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等你沦落到同我一样的地步,我倒要看看你会做何选择。”

陆拾遗不卑不亢,正想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利剑破风而来,擦着陆拾遗的脸颊,将其堪堪划破。

季怀真猛地松手,向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瀛禾骑马驻足在远处,拉弓的手臂刚放下。

他收起弓,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上京。

陆拾遗微微侧目,摸了摸脸,低头一看,竟是指间染血,过了半晌,才低声道:“真是记仇。”——这下他与季怀真,再无法互换身份了。

季怀真将他冷冷一看,懒得搭理他与瀛禾指间的爱恨情仇,站在高坡上望着燕迟离开的方向。

他留恋看着燕迟离开的身影,直至走远,再看不见,才抬手,习惯性地向心口摸去。

摸了个空,才想起那枚狼牙方才在混乱中已丢了。季怀真一惊,翻身上马,再一次朝着密林冲去。

白雪惊呼道:“大人,你去哪里?你的手!”

季怀真早已跑远。

狂风作响,吹起季怀真的衣袖,他握缰的手磨得生痛,知道这手以后怕是再握不了枪。

想着汾州红袖添香那惊鸿一眼;想着汶阳满眼的红纸灯笼;想着苍梧山上的大雪,那间不像样的破屋。

季怀真耳边又响起燕迟那句带着哽咽的诀别:以后再见,就是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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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霜降低垂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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