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 陈冬宜不情不愿地来到图书馆。
倒不是她多热爱劳动,只是她之前答应了江枝她就一定不会反悔。
她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江枝正跟方点点她们刚打好饭, 十几个不良少年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跟江枝坐在同一片区域, 食不言寝不语的乖巧样子让她不忍直视。
……不是说学坏容易学好难吗?
她这些小混混朋友怎么一个二个这么从善如流?
陈冬宜边想边整理着书柜,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江枝身体里待的久了, 她看到这些乱七八糟被她整理的整齐有序,居然从骨子里有种爽感散布全身上下, 让她整理的更带劲了, 以至于江枝进来都没发现。
一回头把她吓了一跳。
开口却是酸话:“呦, 这不是我们万人迷班长大人吗?”
江枝把她清理出来的出放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对她的酸话熟视无睹:“我看你吃得很快, 吃饱了吗?”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别饿坏我的身体。”
陈冬宜在心里切了一声:“吃饱了。”
江枝:“哦。”
旋即便不再说话。
沉默在本就寂寂的图书馆里蔓延,灰尘浮动在光影里, 五月初的阳光温煦和顺, 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同学们嬉戏玩闹的声音, 像催人入睡的白噪音, 听得久了让人眼皮打架。
陈冬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江枝问:“困了吗?”
陈冬宜反问:“你不困?”
“困啊。”江枝说:“那今天就先收拾这些。我们回教室。”
陈冬宜靠在梯子上:“回教室干什么?就在这睡呗。”
“睡什么?”江枝诧异:“英语老师在黑板上留了题, 午自习结束后要交,你写完了?”
陈冬宜:“……”
毫不知情, 深表震惊。
她困得眼睛疼, 干脆耍起赖来:“我不写,我要睡觉。”
本以为江枝又要苦口婆心地劝她, 没想到等了会儿没等到, 她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 只看到江枝弯腰把书放下的背影,少倾, 江枝转过身:“那好吧。”
那好吧???
陈冬宜心生警惕,江枝会这么好说话?难不成她还有什么后招?
“对了,”江枝从校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封信你帮我转交给那位小学妹。”
哦,原来是有求于她。
陈冬宜在片刻的松懈后又反应过来:“什么信?”
她从梯子上跳下来:“为什么要给她信?你答应跟她在一起了?你没事吧?早上还义正辞严地让我别用你的身体谈恋爱,才一个上午过去你就弯了?她信里写了什么?变弯的中药配方?”
江枝沉默地看着她:“……”
陈冬宜把信扯过来:“说话啊!”
江枝问:“你急什么?”
陈冬宜的动作一顿:“……我急了吗?”
“你急了。”江枝也没深究:“你放心吧,我没有答应跟她在一起,这是一封拒绝的信。”
陈冬宜喊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跟她在不在一起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枝奇怪:“怎么没关系?”
陈冬宜喊的更大声了:“有什么关系?”
江枝:“你现在是我,我跟她在一起不就是你跟她谈恋爱吗?”
陈冬宜:“……”
“这不是重点。”江枝急着回去写英语作业:“你告诉她我的回答都在这封信里了。”
陈冬宜:“哦。”
她低头看信封:“写的什么?”
江枝没听清:“什么?”
“没。”陈冬宜压住心里翻涌出来的烦躁:“你要拒绝直接拒绝就是了,还写什么信?你在哪认识的这个小学妹?”
江枝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冬宜摸了摸鼻子,理直气壮:“我得问清楚,万一她跟我聊起细节对不上呢。”
江枝一想也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去年九月来面试过学生会,但是没过,这小孩抗压能力弱,当场就哭着跑出去了,我就安慰了两句。”
陈冬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还真是到处留情啊学姐。”
这一声学姐叫得酸不拉几,落在江枝的耳朵里却让人觉得臊得慌,她瞪了陈冬宜一眼:“谁到处留情了?”
“你这一回信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你了。”
江枝一愣:“为什么?”
她解释:“我觉得她写的很诚恳,她的喜欢需要被认真对待,别管我!”
陈冬宜回嘴:“鬼才管你!”
江枝临走前又叮嘱了一句:“你别偷看!”
陈冬宜没好气:“鬼才偷看!”
等江枝出了图书馆的门,陈冬宜又爬上梯子,从高高脏污的窗户玻璃里看江枝穿过操场去教室,走得远了确定江枝不会来个回马枪了,她迅速跳下梯子。
不看白不看,鬼才听江枝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把信封拆开了,从里面飘出一张纸条在空中飘啊飘被她抓在了手上,上面江枝画了个翻白眼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会偷看!
陈冬宜:“……”
江枝现在有点太了解她了。
江枝的回信写得很短,先是谢谢她的喜欢,她很珍惜,但是她这个阶段只想做到的是好好学习,对自己的性取向没有过多的探索,也希望小学妹可以好好学习。
陈冬宜把信纸重新塞回去。
她坐在江枝爱坐的位置上,抬起头看天窗透过来的那一寸光,随着日头的倾斜慢慢地落在她的掌心,顺着掌纹、血管传递全身,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想,江枝真的好温柔啊。
又来了气,那为什么对她这么凶?
果然对她是不一样吧!想到这里,陈冬宜笑了下,笑自己被双标对待了还笑得出来,好烦江枝,好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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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期中考试那天。
学校大发慈悲,居然为了让学生们有个完整的周末,把考试时间提前到周五,虽然猝不及防,但更多的是兴奋。
“一定是我找人托梦骂校长占用大周末没人性成功了!噢耶!明天我大睡特睡!”
“可是我都没复习完啊,我还想今天晚上突击一下的!”
“然后出成绩一看年级前五,我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别瞎谦虚了。。。我就算不放松警惕也不会考得比你们好的。”
“神经。。。再这样神神叨叨考试零蛋啊。。”
就连方点点也因为“努力”了那么久,对这次考试抱了很大的希望,双手合十:“如果这次考得不错,就算让我大放两个月假去夏威夷胡吃海塞我也愿意啊!”
陈冬宜翻白眼:“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方点点叹气:“班长你根本不懂我们学渣的苦啊!”
陈冬宜:“呃。”
很快就懂了。
江枝站在她旁边听英语:“复习的怎么样?”
陈冬宜耸了耸肩:“别对我抱太大希望。哦对,”她忽然想起什么般:“你记得别考太好,咱俩总得有个人维持人设吧?”
江枝:“……我想揍你。”
这话一出,陈冬宜还没说什么,方点点先制止了:“老大你冷静点,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好好考试,你先揍她等考完也来得及啊!”
“但是,”她语重心长:“我们不支持家暴。”
江枝和陈冬宜同时:“看你的书去!”
方点点委屈:“哦。”
现在还没到考试的点,教室不给进,所有学生都在教室外面,要么临时抱佛脚要么补觉,也有的聚在一起说小话,钱织来得晚,匆匆忙忙地穿过人群挤过来:“哎哎哎让一下……老大早啊!”
江枝摘下一只耳机:“早。”
钱织比方点点好学点,昨天晚自习她布置下去的模拟试卷,只有钱织的分勉强能看,所以江枝对她和颜悦色了点,正要问她复习的怎么样,就见钱织凑到方点点跟前,边啃包子边问:“今天下午考完去不去唱歌?”
江枝:“?”
“去啊,去!”方点点狂点头:“这辈子没那么刻苦过,不去唱歌放松一下都对不起我这些天来的辛苦付出啊!”
钱织嘿嘿乐:“行,我定包厢。”
方点点:“我去群里吆喝一声。”
江枝转过身,对陈冬宜说:“我不去。”
陈冬宜没想多:“你不去就不……”话说到半路卡壳了,她瞪大眼睛:“你不去合理吗?你可是她们头头!”
江枝说:“我说身体不舒服也不行?”
“不行!”陈冬宜一口否决:“再说了你不去我怎么去?”
这才是重点。
她现在是江枝,是大学霸,从未涉足过KTV酒吧这样的场所,突然跟方点点她们称姐道妹一吹吹几瓶酒不太好吧!
江枝想了下,点头:“确实。”
陈冬宜松了口气:“是吧,所以——”
“所以你不能去。”
“?”
“被人家看到像什么样子?我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啊?不就唱个歌喝个酒吗?又不是酒吧!”陈冬宜烦死江枝这副好学生的样子了,她的眼中浮现促狭的笑意:“酒吧我也去过的班长。”
她凑近江枝:“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就单独去酒吧。”
江枝气恼地瞪她:“陈冬宜!”
陈冬宜挑眉:“嗯哼?”
她忽然啊了一声,故作惊讶:“你不会是不敢去吧?”
江枝被她一激口不择言:“谁不敢了?去就去!”
自从互换身体后,陈冬宜还没有出去玩过,想到自己这月余来过得清汤寡水的生活,她写起试卷来都比之前要顺畅,连考三场出来后神清气爽,跟刚出来的方点点打招呼:“定的几点的包厢?”
哪想方点点神色古怪地看来她一眼,没接她的话,转身等最后一个交卷的江枝:“老大!”
江枝从容地走出来:“考得怎么样?”
方点点的脸登时垮下来:“就别问这么扫兴的问题了!”她飞快地看了“江枝”一眼,低下声来跟“陈冬宜”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没一会儿,江枝抬头往她这边看来。
陈冬宜皱眉。
什么情况?两个人在蛐蛐她?
正想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陈冬宜上滑解锁,消息来自江枝:方点点不想带你,说你会扫兴。
陈冬宜:【……】
陈冬宜:【是江枝会扫兴吧!】
江枝:【你是江枝】
陈冬宜:【烦死了】
陈冬宜:【必须带上我!】
陈冬宜:【你就说不带我你也不去了】
江枝:【哦。】
陈冬宜再抬头的时候对上的就是方点点等人气势汹汹的目光,她的头顶缓慢地冒出个问号,还没等她说什么,方点点就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班长,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去我们老大也别想去?!”
陈冬宜:“……?”
她怒目瞪向江枝。
江枝走过来挡在她面前:“好了,既然江枝想跟我们一起去就带上她吧。”她又问方点点:“你口口声声说把班长当朋友,难道是说谎吗?你忘了班长每天都陪我们学习到很晚吗?她的辛苦你难道不体谅吗?”
方点点一脸羞愧:“当然不是!老大你……说得我实在太羞愧了!”
她单手揽住“江枝:“班长等会到KTV了谁都别拦着我,我必须要自罚三杯给你赔罪,走走走,坐我家的车走。”
陈冬宜一脸麻木。
回头瞪了江枝一眼,江枝忍着笑跟她挥手,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愤然敲字:“你等着!”
江枝低头看手机。
但没回复。
虽然陈冬宜气江枝耍诈将她一军,但毕竟可以去玩了,这点不快很快就随着方点点的那三杯酒烟消云散,她摇着喝彩铃,在歌声震天里朝方点点喊:“好酒量!”
方点点一脸得意,也举起大拇指:“班长你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你完全是像鱼儿进了水欢快能扑腾的很啊!”
陈冬宜丢了粒花生米在嘴里,心想没文化真是不行:“是如鱼得水!”
“哦哦。”方点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这是幽默!”
陈冬宜默默地比了个大拇指。
为什么大家都笑你,偏偏你最好笑。
方点点跟她喝完去抢麦唱歌了,陈冬宜随手抄起一瓶啤酒想用牙咬开酒瓶盖,才刚刚咬住,酒瓶就被抓住了,江枝把酒瓶扯下来:“你干什么呢!”
“开瓶盖啊!”陈冬宜得意:“这可是我的绝活,想不想看?”
江枝面无表情:“不想,别用我的牙做这么危险的事。”
陈冬宜:“哦……”
果然扫兴。
江枝没来过KTV,对这里嘈杂的环境完全不适应,也好在“陈冬宜”地位高,她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也没人敢去骚扰她,但实在无聊:“我想走了。”
“这还没开始呢。”陈冬宜抓住她的手腕,摇起铃铛,拿着专门留给“陈冬宜”的话筒吹了个口哨:“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
起哄声顿时响成一片。
“土不土啊又是真心话大冒险!”
“班长要不我们玩知识竞答,这样你的胜算大点呢哈哈哈哈。”
“我们大冒险玩很大的,班长你别玩不起啊,到时候又要喝酒,班长你行不行啊?”
“行不行?”陈冬宜站起身,把酒瓶往桌上一放,指着江枝:“我今天话就放在这里了,谁把我喝到我就跟她姓!”
“哦哦哦哦!来来来转酒瓶!”
包厢里的音乐停了,连灯光都切到了正常光线,酒瓶在桌子上飞快地转起来,稳稳地停在钱织的面前,她抽了张大冒险的牌:走到隔壁包厢唱一首《强军战歌》。
“唱就唱!”钱织把牌一扔,往隔壁包厢去了,没一会儿隔壁包厢便传来她颇有气势的“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
江枝:“……”
她的脚趾要抓出座城堡出来了。
等钱织回来,转酒瓶继续,这次转到了隔壁班一个女生,大冒险是给前任打电话说想TA,她二话不说地连干三杯,把杯子扔进垃圾桶:“没办法,死人是接不了电话的。”
“来来来继续!”陈冬宜看笑话看得乐呵,跟着起哄,“我开始转了啊。”
她的手指轻轻一拨,酒瓶转动起来,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终缓慢地停下来,正对着“江枝”。
一时间起哄声更大了。
江枝立刻看向陈冬宜:“!”
陈冬宜怕抽到什么不能说的真心话,保守地选择了大冒险,方点点把牌递过来:“班长,抽一个吧。”
陈冬宜随手抽了一张。
大冒险:亲左边的人一口。
陈冬宜:“???”
左边的人,不是江枝。
她呃了一声,说:“我喝吧。”
江枝还不知道她抽到了什么,一听她说要喝酒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找个由头喝酒,连忙出声:“不行!你不能喝酒!”
陈冬宜酒杯都举起来了,愣了下:“为什么?”
“对啊,”方点点离“陈冬宜”近,她小声说:“老大,你真想让班长亲别人啊?”
江枝抬高声音:“怎么还有亲人的大冒险?!”
玩这个大吗?
陈冬宜喝了口酒,她歪歪头:“你想让我亲别人吗?”
江枝脱口而出:“当然不可以!你不能亲别人!”
陈冬宜笑了下。
周遭一群人同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时不时地窃窃私语两声,江枝听得不真切,隐隐约约听到什么“老大这该死的占有欲”“呦呦呦不可以亲别人”“只能亲你是吧啊啊啊被女通讯录吓晕”“你们说什么呢女生之间这样很正常啊!”
江枝:“……”
她不是bnkjdhak算了解释不清了。
她这边在胡思乱想,那边陈冬宜已经把三杯干完了,在大家震惊“班长居然这么能喝”的目光下,又对江枝笑了下,笑得江枝心里痒痒的,下一秒,笑容就消失了。
不止笑容,连她那张因为内芯是陈冬宜而变得肆意张扬的脸一并消失了。
所有人同时低头——
原来班长不是能喝,是一直在强撑啊!
“陈——江枝!”江枝连忙挤过去把人搀起来:“你没事吧?”
陈冬宜的头晕晕的,在江枝怀里东倒西歪,循着声把目光定在她的脸上,露出个笑容,大手一挥:“我没事!我还能继续喝呢,咱这酒量!”
江枝:“……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陈冬宜生气:“我可是千杯不倒!”
江枝笑得咬牙切齿:“是我陈冬宜千杯不倒。”
陈冬宜呆住:“哦。”
哦靠,她现在在江枝的身体里,根本毫无酒量。
江枝被她气得头晕:“我早就让你别喝了吧你还喝!选真心话随便编个谎不就行了?你是不是笨,是不是……你摸我脸干什么!”
陈冬宜掐住她的脸,嘿嘿直乐:“我摸你看你长得漂亮嘿嘿。”
江枝:“……”
喝醉了都不忘了夸自己。
江枝摸回去:“你才长得最漂亮。”
陈冬宜:“呕!”
江枝:“?”
陈冬宜喊道:“我想吐!”
江枝喊回去:“我看出来了!”
她把陈冬宜搀起来:“我带她去厕所吐,你们继续玩!”
她们定的包厢有独立厕所,厕所的门隔音效果出奇地好,一锁上外面的噪音像隔了几堵墙,哐哐地撞在上面,把整个洗手间包裹起来,除了陈冬宜的干呕声,安静得可怕。
陈冬宜没吃东西,吐不出来,江枝从柜子里给她找出漱口液倒在她嘴里:“咕嘟咕嘟。”
陈冬宜鼓起脸:“咕嘟咕嘟。”
江枝:“抬起头。”
陈冬宜抬头:“咕嘟咕嘟。”
江枝:“吐。”
陈冬宜垂首,把漱口液吐到洗手池里,她撑着台子抬起眼,LED的光环绕着镜子,她看到镜中属于江枝的脸,眼睛红着,樱唇水润,看着很让人想欺负的可怜模样。
她抬手摸了摸脸:“江枝。”
江枝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她:“怎么?”
她叹了口气:“你看我多仗义。”
江枝:“仗义什么?”
陈冬宜拍洗手台:“我保住了你的初吻啊!”说到这里,她又啧了一声:“就是你的酒量也太差了,我的头好晕,我的心跳好快,我的话好多,我……你说点什么啊!”
江枝本来还有点感动,听到她说自己酒量差心里又来了气:“亲脸算什么初吻,你就是单纯想喝酒吧?”
“那什么是初吻?”陈冬宜盯着镜中的她。
江枝的心跳加快了两下,她避开陈冬宜的目光:“亲嘴吧。”
陈冬宜:“哦。”
她转过身盯着江枝:“你怎么不看我?”
江枝抬眼:“没有不看你。”
陈冬宜凑近她:“这是你自己的脸,你也不想看吗?”
江枝觉得自己心里乱极了,她想她就不该听陈冬宜的跑来KTV,这样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事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早就知道从陈冬宜转过来后就没什么好事,她握紧拳:“没有不想看。”
她转过身:“陈冬宜,我们回家吧。”
陈冬宜说:“不要。”
她挡住江枝想要开门的手:“你看我。”
江枝看她:“我在看你。”
看了两秒她又想躲:“陈冬宜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用我的身体喝酒喝成这样真是丢死——”
未竟的话被贴上来的唇堵住了。
江枝的眼睛猛地瞪大。
她不可置信地垂下眼,感受到唇上的柔软,夹杂着橘子味的漱口水的香味,从微张的唇渡了过来,她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她们都没有接过吻,课本上也没有教过,所以唇贴上,就贴着了。
贴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跳紊乱,鼓噪不安地在全身沸腾,江枝听到有人敲门,方点点的声音顺着缝隙传过来:“老大,班长怎么样了?”
班长怎么样了?
红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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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枝把陈冬宜带回了别墅。
张妈这两天休假,别墅里空无一人,冰箱里倒是有牛奶,她倒了一杯递给瘫倒在沙发上的陈冬宜:“把牛奶喝了。”
陈冬宜接过来。
也没换坐姿,就这么别扭地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一口气喝完后,杯子就自然地脱了手跌在地毯上,看得江枝直叹气——她的酒品看起来真的不咋地,她以后绝对不能喝醉。
“起来了。”江枝说:“该睡觉了。”
陈冬宜趴在沙发上不动:“几点了。”
江枝看了眼时间:“十点半。”
陈冬宜啊了一声。
江枝把杯子捡起来,拿到水池旁边冲刷了下,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别啊了,赶紧起来去洗个澡睡觉,算了你不洗……陈冬宜?”
原本瘫在沙发上的陈冬宜不见了。
江枝心里一慌:“陈冬宜?你在哪陈冬宜?上楼了吗?”她边找边喊:“赶紧出个声,现在不是躲猫猫的时候。”
某个角落里传来动静。
江枝循声走过去,那是开放却单独的一个空间,看布局设施应该是茶室,张妈经常打扫,又没人在这品茶,所以异常干净,江枝看到陈冬宜坐在茶室的一角,茶室没开灯,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轻柔明亮,显得风也轻轻。
江枝问:“你在这干什么?”
“嘘!”陈冬宜侧过身,把食指竖起放在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现在是讲故事的事件,要小声点,不能被坏人发现。”
江枝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她走近了才发现陈冬宜脚边有个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台阶隐没在黑暗里,吞噬了所有的亮光,让人望之却步,陈冬宜却要往下走。
“底下是什么?”江枝拉住她。
“别怕,”陈冬宜神秘兮兮地带着她往下走,地下室的凉意被风吹过来,冷汗被吹干挂在后背黏糊糊地让人不自在,陈冬宜却轻车熟路:“我给你看我的秘密。”
江枝想她不该下去的,但是陈冬宜这样全然相信她的样子让她不忍拒绝。
好在陈冬宜也没真要下到最里面,行至半路她就停下来坐在台阶上,江枝在她高一层的台阶上坐下来:“这是你的秘密吗?”
“嘘!”陈冬宜不满地瞪她:“都让你小点声了。”
江枝耐心下,用气音小小声重复:“这是你的秘密吗?”
陈冬宜这才满意地弯起笑眼:“对啊。我小时候总做噩梦,梦到地下室有人很痛苦地在叫,叫得我好难受,感觉有很重很重的石头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有天晚上我就醒了,原来我身上没有石头。”
陈冬宜的声音很小,她转过身伏在江枝的膝盖上,抬起眼时杏眼晶亮,一眨一眨地,把江枝的心都眨软了,她又想到陈冬宜的父亲,想到陈冬宜没告诉过她的,她的童年。
这些小秘密,现在正瘫在她的面前。
江枝把落在她脸上的发撩到耳后,声线温柔下来:“然后呢?”
陈冬宜用力地眨了下眼,语气凝重:“但是地下室真的有声音。”听得江枝心里一缩,她又突然笑起来:“吓到你了吧!”
江枝没笑,只是注视着她:“真的有声音吗?”
陈冬宜切了一声:“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是我太想有人陪了出现的幻听,我带着我的童话书爬下楼,就坐在这个台阶上,给地下室讲故事。”
“那时候多大。”
“嗯……五岁?还是四岁?我也记不清了。”
“好小。”
“对啊!那个童话书巨大,我每次搬下来搬上去可费力气了!”陈冬宜生气,她又笑:“每次讲完我都要问地下室,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她笑出了眼泪:“我也好想妈妈。”
巨大的酸涩感从江枝的心里涌出来,梗在喉咙里,她像是感知了四五岁的陈冬宜的情绪般,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陈冬宜,陈冬宜。”
她的指尖触碰到陈冬宜的眼角,那里变得潮湿,湿润了她的心脏。
她垂首,吻了吻她的眼角。
她是十七岁的陈冬宜,隔着十几年的时空,她亲吻的是五岁小小的会给地下室讲童话故事,说想妈妈的陈冬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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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陈冬宜做了个梦。
她经常失眠,也经常做梦,梦里的世界千奇百怪,有段时间还做噩梦,梦到最后她都有点上瘾,觉得在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噩梦做过,美梦自然也做过,独独这次不一样。
她梦到她在沙漠里行走。
太阳炙烤着脚下的沙子,她的鞋踩在上面陷入小小的坑,沙土漫扬间,她闻到空气被烤焦的味道,让她的嗓子开始冒烟,她想喝水。
但是沙漠太大了,她走了好久,从太阳升空走到太阳下山又升起,星星在她的眼前环绕,她始终走不出这一片沙漠,就在她摇摇欲坠恨不得死掉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轻轻,响在耳边。
她回头张望,她确信她认得这个声音。
从出生以来听到的所有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响起,高声的,低语的,怒骂的,温柔的,失望的,欣喜的,沉重的,轻松的,嗡嗡嗡地往她的耳廓里钻,但是没有刚刚那个声音,她到底在哪里听过。
天旋地转。
她跌坐在台阶上,她认出来这是家里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她从四岁发现这间地下室,每次都走到这个台阶就停下,她不知道到达终点还要几个台阶,她不敢想。
她又听到有人叫她,来自上方,她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江枝。
江枝永远是那副样子,倨傲平静的,偶尔被她惹恼了,瞪向她的杏眼里藏着怒火,回怼她的时候整个人鲜活起来,漂亮生动。
什么东西?
她怎么会觉得江枝漂亮?
呸呸呸!
陈冬宜抬高声音:“你怎么在我家?”
江枝只看着她不说话。
陈冬宜又喊:“我口渴了。”
江枝迈着步子下楼,台阶有点陡,她下得小心而又谨慎,让陈冬宜本就没有多少耐心的性子又多了几分躁动,在能碰到她的时候一把扯过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渴。”她说。
江枝问:“给你喝水。”
她问:“在哪?”
江枝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往下,裙摆在风中飞扬,她握住风声,风中有水,浸湿了她的掌心,嘀嗒嘀嗒地顺着指缝流下去。
江枝缠上她的身体,全然不似平常的样子,她的声音变得魅惑起来:“喜欢吗?”
她含住她的耳垂,蹭她修长的手指:“想喝吗?”
她没办法拒绝。
干裂的唇浸了春水,万物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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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冬宜茫然地从梦中醒过来。
江枝这具身体之前没喝过酒,一点酒量也没有,才不过三杯就让她体会到了以前对瓶吹都没体验过的宿醉,恶心感从胃里翻涌着上来,让她瞬间忘了梦里的旖旎,她干呕一声坐起来,发现她居然躺在自己的床上。
靠?换回来了?
陈冬宜心中一喜,掀开被子就要往洗手间冲,才刚到门口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她看到自己敷着面膜的脸被吓得猛地一抖:“你醒了?”
陈冬宜:“……”
没换回来啊,失望。
“尿急吗?”江枝连忙让出一条路:“快去吧,别把我憋坏了。”
陈冬宜被她往里面推了一把,再回头洗手间的门已经关上了,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坐在马桶上,绞尽脑汁想了十分钟都没想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江枝又出现在门口:“你中午想吃什么?”
陈冬宜:“……你非要在我上厕所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吗?”
江枝:“哦。”
人影离开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陈冬宜抓了抓头发,也不为难自己,她洗了个澡,从洗手间出去后发现江枝不在卧室,她也没急着下楼,打着哈欠坐到书桌前,随意地往桌上扫了一眼。
哈欠戛然而止。
桌上摊了个笔记本,上面记着如何把身体换回来的方法,这些都是她和江枝搜集汇总的,凡是试过没成功的都在后面打了个叉。
比如被雷劈,比如牵手,比如一起睡觉,比如亲、亲、亲——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亲嘴后面也打了个叉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