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驯回到别墅时,已经下午三点多。
纪管家给他开的门,告诉他霍霆霄中午就回来了,现在在泳池边。
于是,林驯脸上又浮现出今早的那种紧张表情,频频往一个方向张望。
纪叔觉得好笑,但没有戳破,交代几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泳池边的玻璃门此刻完全敞开着,别墅一楼变成半开放式空间,与泳池相连。
阵阵山间凉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林驯额头冒出的一点薄汗。
外面阳光洒落,粼粼波光轻晃着反射到厅内,再如星潮漫涨,浸入林驯黑白分明的眼底。
他放轻脚步,走到泳池边。
遮阳伞下,霍霆霄头枕单臂躺在一把休闲躺椅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林驯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回客厅拿来张薄毯,想给他搭一下。
谁知刚一俯身靠近,手腕就被攥住。
这一下用力相当大,林驯感觉手腕要被拧断了。
但他没挣扎,顺从地矮下身,单膝点地。
霍霆霄睁开了眼。
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冷淡黑沉,平直无波。
林驯仰头望着他,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有点恍惚。
——六年前的那个雨夜,霍霆霄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而霍霆霄看清是他后,眼里的尖锐很快淡去。
但他没松手,依旧保持居高临下的姿势,打量起林驯。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看林驯的正脸。
之前两人虽然见过几面,但要么距离远、光线暗,要么林驯头发凌乱、一脸血污。
现在离近了、认真看,长得确实很乖,还很容易脸红,单纯被看几眼,耳朵就红得要滴血,眼睫也忽闪忽闪的,一看就很好欺负。
这么想着,他屈起手指,轻轻拨了一下林驯的睫羽。
指骨若有似无擦过脸颊,划过下颌,最后停在喉结处。
指尖轻巧一勾,就勾住了林驯颈间的黑色项圈。
“新买的?以前好像没见你戴过。”
霍霆霄手指加了点力道,像是要拉近些,看仔细。
项圈是最基础的款式,两段黑色皮革以喉结处的银色环扣相连,项圈大小已被调整到最佳,可以完美贴合颈间皮肤。
因此,只稍微用力,林驯就感到轻微窒息。
他脸热地点了下头。
听见霍霆霄又问在哪买的,声音带了丝笑,林驯脸更热了点。
他今天走了好几条街,路过的饰品店都没找到适合男生戴的款式,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进了一家成人用品店,找店主现做了一条不那么夸张的。
林驯摊开左手指了指掌心的伤疤,又指指颈侧,表示这里也有,戴项圈是为了遮住疤痕。
霍霆霄看着他,不置可否。
林驯心虚极了。
他怕对方误会,更怕对方认出他是谁。林驯实在不敢想象,如果霍霆霄认出了他,并知道他对他抱了什么样的心思,会露出多么鄙夷又嫌恶的表情。
这时就该庆幸,霍霆霄是个十足有涵养的绅士。
绅士不会逮着一个人的伤疤刨根究底。
然而他不知道,绅士此刻看他单膝点地、眼巴巴仰望人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他还少了一条尾巴。
一条毛茸茸、会被打湿的尾巴。
没有尾巴,怎么算是一只合格的小野猫呢。
霍霆霄轻拍一下他的脸,靠回躺椅里,懒懒道:“在家不用守着我,你随便玩去吧。”
说完,他戴上头顶的墨镜,切断了交流窗口。
林驯自动将这句话翻译成“请不要打扰我”。
他放下毯子,识趣地走了。
以他的性格,做不到放开手脚“随便玩”,总待在房间似乎也不太好,于是他就去找纪叔,帮忙做点事。
纪叔随和健谈,喜欢园艺,很爽快地带他一起去花园修剪果树。
林驯一边打下手,一边知道了不少关于霍霆霄的生活习惯。
落日时分,他从果园回来,手里还拎了个小篮子。
霍霆霄正在餐厅一个人吃晚饭,看见他,有点好奇,问:“干嘛去了?”
林驯把小篮放到餐岛台上,从里面拿出一串红壳荔枝,冲他晃了晃。然后他把荔枝去皮泡了盐水,再装进果盘,给霍霆霄端过去。
霍霆霄看着他的脸,说:“有点红。”
林驯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拿出手机写:天热,陪纪叔摘荔枝。
霍霆霄“嗯”了一声:“甜不甜,你尝了吗?”
林驯打字说:甜的,你慢慢吃。
厨房旁边有单独的员工小餐厅,林驯和纪叔还有几名保姆一起吃晚饭。
霍霆霄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负责清洁和做饭的保姆都不住家,晚饭收拾干净后,偌大一座庄园就安静下来。
林驯独自散了会儿步,不知不觉间,走到自己房外的小花园。
他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灯没亮,三楼也是黑的。
霍霆霄不在楼上,那会在健身房吗?还是楼下台球室?
出神间,别墅大门口传来动静,他循声望去,迈巴赫的流星雨大灯划破夜色,拐上车道,转眼便驶出他的视野范围。
这个时间出门,应该是霍霆霄自己开的车。
林驯走到门廊下,别墅大门已重新关闭。
他坐在长椅上,等到半夜两点,迈巴赫没有回来。
夜里山风很凉,他拍了拍被吹得发麻的脸,回房间洗澡睡觉。
第二天吃早饭时,听纪叔说,霍霆霄这几天应该都不在,林驯没有打听具体事由——这不是他该冒昧问的。
只是想到昨天摘了那么多荔枝,有点可惜。
主人不在家,保姆还是定时过来做饭。
林驯不好意思做米虫,便揽下许多家务,权当锻炼身体。轻松空闲下来的几位家政阿姨,因此对这个新来的哑巴小帅哥越发照顾怜爱,甚至还针对他身上的伤,特意调整了食谱。
仗着底子好,年轻恢复快,不出十天,林驯就休养得差不多了。
可霍霆霄还没回来。
他有点担心。
上次听丁助说,要他做霍霆霄的私人保镖,那哪有主人出门,保镖待在家里吃睡随意的道理?
想到前几天,霍霆霄是深夜出门,难道是赴私人约会?
还是说,霍霆霄不相信他,不愿意把他带在身边?
林驯胡思乱想了一通,但他明白,不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该多问。不要以为暂时住进了霍家,就会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天边蓄起一片阴云,预报说晚间有大雨。
红土网球场很娇贵,不能淋雨,林驯帮忙铺好防水布,出了一身汗。回房间冲个凉,出来时感觉山间空气更闷了,他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外面,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阿青。
林驯皱起眉,他和阿青从来只发短信。且听丁俊的嘱咐,最近几天除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外,他就没和阿青联系过。
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刚按下接听键,一阵刺耳的杂音率先冲出听筒,紧跟着就是阿青焦急的大叫,“挂电话!别他妈管我!”
电话那端静了一瞬,再传出来的就是一道林驯非常熟悉的声音:“海角码头,20万现金换你朋友一条命,一个人过来,我等你到晚上8点。”
是蝎子的副手,敖义。
挂断电话,林驯收到了一段小视频。
画面里,阿青被绑住手脚,两个人使劲把他的脑袋往水里按。
看环境,他像是在一条小渔船上。
林驯不再怀疑,立刻出门。
海角码头是个废弃的私人港口。
因为水运生意近几年逐渐被霍家垄断,这里关停后,就暗地做些走私、帮人偷渡的买卖。
岸边停放着许多生锈的铁皮集装箱,像个大型迷宫,很适合藏身。
到了地方,找不到人,发不出声,林驯抡起一截棍子砸在集装箱上,铁皮发出咚咚几声闷响,很快被天际滚过的闷雷盖过。
“真够义气,来得这么快。”
敖义从暗处绕出来,身边跟着两个拎着棒球棍的小弟。他上下打量林驯一眼,问:“钱呢?”
林驯漠然摊了下手。
敖义笑了笑:“没钱你来干什么?送死?”
林驯不想听他废话,一棍子扔出去,砸倒敖义身边一个打手。因为这一下,暗处又冲出十几个人,把他团团围住。
以前都是在一起混的,对面几斤几两,林驯很清楚。
来时路上,他也仔细想了想,敖义一开口管他要20万,且约他在这个废弃码头见面,估计拿到钱就想走船跑路。
大约蝎子重伤进ICU后,敖义这个副手接班并不顺利——他以前在下城区结仇不少,蝎子的势力一旦被瓜分,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现在一看,果然,跟着敖义混的只剩下这么几个人。
林驯心里有了数,打起架来更凶残。
这里大部分人都挨过他的修理,一看他就发怵,林驯撂倒两三个后,包围圈的攻势就弱了。
恰时水上响起警笛,红光破开夜色,联盟警署的巡查船快速驶来,扩音器一遍遍高喊,让岸边可疑船只上的人员立即抱头,不许乱动。
敖义啐了一口,亮出匕首:“妈的!听说你进了黑石没多久就勾搭上霍霆霄了,原来是真的!居然向警署摇人!”
这破地方,水警八百年都不见得来巡查一次,这次竟来得这么快!
林驯也很意外,但来不及多想。
敖义挥着匕首扑来,他没闪没避,迎上去格挡。胳膊被划了一刀的同时,他反身一脚把敖义踹吐了血。
见人倒地,他拔腿往岸边跑。
有两个可疑人影从一艘破船跳下,撒丫子往集装箱后逃去,他冲上那条船找人,并未看见阿青,再看水面咕咚咕咚泛着大圈波纹,他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幸好他来得及时,阿青只呛了一口水,没出大事。
林驯把他拖上岸,趁乱躲进集装箱里,给阿青解开手脚。
阿青浑身湿透,一条胳膊脱臼了,无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脸色惨白,不停发着抖。
显然鬼门关前走一遭,被吓到了。
林驯脸上浮现一抹愧色,他给阿青擦了擦脸,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膝盖。
阿青这才回过神似的,呲牙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不是不让你来吗?你不该来的……幸好你来了。”
语无伦次的,看来吓得不轻。
林驯手机泡了水,此刻黑屏打不开,没法交流。他掏出一张银行卡,放进阿青手里,然后在对方手背上,一笔一划写了个字:走。
出租屋不能回了,整个下城区都不安全,谁知道今夜过后敖义还会不会做更疯狂的报复。
不如离开,换个地方生活。
阿青愣了下。
林驯扶他起来,搂着他七拐八拐出了码头,去公路边拦车。
林驯今天穿了件无袖连帽衫,阿青发现他胳膊在流血,突然红了眼圈,小声骂:“傻逼。”
林驯一脸的莫名其妙。
阿青掉下泪来:“你就是这样,别人对你一丁点好,你就能把心掏给人家……真的傻逼。”
林驯很慢地眨了下眼,不跟他争辩这些。
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他送阿青去车站,阿青拽住他,诚恳道:“跟我一块走吧,找个小城镇,过清净日子,我可以开按摩店养你。”
林驯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霍霆霄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站到他身边去,他想站久一点,尽心竭力保护好他。
至少在霍霆霄识破他之前,在今晚,他不能不告而别。
阿青知道劝不动,就不再说了,他把银行卡塞回林驯手里,艰涩道:“以后长点心,别再被人骗了。尤其是姓霍的,最会骗人,你千万别信!”
林驯觉得奇怪,分明一个月前,阿青还劝他去投奔霍霆霄,找条出路,怎么现在口风变了?
阿青却不再多说,转身进了车站。
闷雷滚滚,阴了一天的雨丝终于落下来,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
林驯戴上帽子,大步走进雨中。
他没回头,所以不知道阿青去而复返,望着他的背影失了很久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