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丹赋圣和晨归在窗台上奔跑。
【师兄,你知道丹烈在哪个房间吗?】晨归询问。
【一个一个看就是了。】丹赋圣没有贸然动用魔气,他现在还是个死人,不能让人感知到属于丹赋圣的气息。
他们如今的个头还没有蟑螂大,不会引人注目的。
一道灯光闪过,丹赋圣贴紧墙壁:【警惕!】
晨归也贴紧了墙壁,可很快晨归就发现这灯光只是远处的车行过:【师兄……】
丹赋圣趴在窗台上匍匐前进。
【师兄您是在玩吗?】晨归跟在丹赋圣身后走了两步,随后他就被丹赋圣给拉倒了。
【敌袭!】丹赋圣忽然跳起来。
晨归扭头一看,发现丹赋圣在跟蟑螂搏斗。
晨归:……
【师兄啊啊啊啊!】晨归连忙跑过去,可丹赋圣已经驯服了蟑螂,他抓住了蟑螂的触须,坐在了蟑螂的背上。
晨归还在无声大叫,可丹赋圣很快就把他拽到蟑螂身上了。
【驾!】丹赋圣抖了一下蟑螂须,蟑螂张开翅膀,猛地飞了起来。
……
“明葶是个麻烦角色。”丘垌北把玩着手中的钢笔,“要处理掉她吗?”
“想杀她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现在咱们还被清傀盯上了。”丹烈有些头疼,“清傀不相信对丹赋圣动手的是人类,或者说他不希望对丹赋圣动手的是人类。”
【铛铛铛铛!】
窗角,一只蟑螂缓缓探头,蟑螂身下有两个迷你娃娃,这两个娃娃用蟑螂的膜质后翅遮住了自己的脸,头顶着蟑螂的前翅。
【正义的使者到了。】丹赋圣在传音里说。
晨归只是沉默。
【噔噔噔蹬~】
【师兄,别配BGM了。】晨归忍不住提醒。
【我懂唇语,我能分析出他们说了些什么!】丹赋圣压低身体,【只是我身上没枪,这次任务会很危险。】
晨归默默看了丹赋圣一眼:【师兄你听不到他们说话吗?】他们修为都这么高了,只要丹烈出声,他们就能听清。
【能听到。】丹赋圣眨巴眨巴豆豆眼,【但是我会唇语。】
晨归琢磨了一会儿,随后他心怀疑惑地夸了一句:【师兄很厉害。】
再然后晨归就被丹赋圣拍了下屁股,丹赋圣激动地原地跑了两步,又开始紧张地观察。
晨归:……哦,原来真的只是要一句夸赞啊。
晨归默默把后翅拉得更紧。
有时候师兄真是像小孩一样,有点可爱。
蟑螂无声尖叫,它的后翅快被扯断了!
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两个手机挂件监视的丹烈啧了一声:“清傀就是个疯子,他只想杀魔族,没证据也想把丹赋圣的死往魔族身上引。”
“底下的人已经闹起来了,现在他们都知道魔主已经死了,正在闹事,找官方要说法。”丘垌北笑着说,“他们不见得是忠于魔主,只怕是想借这么个机会,借魔主旧部的名头闹事,为自己争一点好处。”
“说白了,忠心算个什么狗屁东西?他魔主又是个什么宝贝玩意儿,值得那么多人忠心于他?”
丹烈看着丘垌北,没有说话。
【他怎么就这么放不下我呢?】丹赋圣用传音嘟囔,【我都是个死人了,还提我做什么?】
【丹烈一口一个“陛下”,还给你托梦,搞得好像你们以前牵挂多深似的,这时候往前看的速度倒是快。】晨归看丹烈这样子就窝火。
【哈哈哈。】丹赋圣笑了几声,他也觉得有意思,【魔主只是个名头,丹赋圣也好,青赋圣也罢,得有这么一尊神像在这儿,戏才好唱。】
“那个‘凶手’准备好了吗?”丹烈绕开了话题。
“准备好了,那人名唤舒志全,是个修行百年的人类修士,憎恶魔族,尤其是魔主丹赋圣。”丘垌北说,“前不久他‘意外’得了大能留下来的隐匿符箓,他借着这个东西偷走了天魔刀,刺杀了丹赋圣。”
丹烈的手敲了敲桌子:“人还活着?”
“死了,魔主死亡的消息一透露他就死了。”丘垌北哼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一支旧部做的,啧啧啧,死相凄惨呐,脑袋都被碾成了酱。”
“官方那边呢?”
“官方?这舒志全死得不明不白,又不知道是哪个魔族动的手。如今人类那边也不敢信任魔族,官方里有人有魔,你觉得他们能对彼此放下戒心吗。”丘垌北将钢笔扔开,“魔族这边咬死是人类刺杀了魔主,无论清傀再怎么逃避,他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死人了?】丹赋圣询问晨归,那个舒志全明显是被坑害了。
【没有。】晨归摇头,【师父说了,那人的魂魄在他手上,跟你一样,重塑肉身就行了。】这是清傀的手段。
【你和师父怎么联系的?】
【用我的日记本。】晨归心虚地瞥了一眼丹赋圣,他还没忘记自己的日记本坑害了丹赋圣和应忘忧的事儿。
【是个好办法。】丹赋圣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
晨归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屁股似乎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晨归看向丹赋圣,丹赋圣目视前方。
哦,师兄还在记仇。
师兄记仇的样子也挺可爱的,只是轻轻碰他,都舍不得下重手。
师兄好温柔。
晨归不由得攥紧了薄薄的后翅。
蟑螂疯狂挥动自己的腿,断了!!真的断了!裂开了啊啊啊!
另一边,犹清真人操纵着清傀照常发疯,他猛揍丹赋圣的旧部,却又不忍心下死手,经常揍着揍着就陷入沉思,然后痛苦捂头,让那些魔族滚开。
压根没有人拦得住他,应忘忧能劝住,可她死了太久,修为太低,清傀爆发的速度太快,应忘忧根本没那个能力。
丹赋圣死了,耀灵真人也许还活着,可谁也不敢保证耀灵真人就能劝住清傀,而且耀灵真人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还不一定。
要是耀灵真人也发了疯就完了。
魔族已经知道了清傀的执念是什么,而横在魔族和人族之间的口子被扯得更大。
唯一置身事外的是妖族,虽然海底城城主跑出来指着官方的负责人狠骂了一顿,可妖族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害。
是,丹赋圣的手下也有妖族,可妖族既没有参与刺杀,也没有谋害嫌疑人,这事儿与他们无关啊。
但很快这件事就跟妖族扯上关系了。
“你讨债的计划似乎被放出去了。”犹清真人现在处于被自家徒弟限制的状态,他也怪累的,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这事儿是官方默认了的,但官方没有泄露。”
现在被透露出去了,许多人都知道了自己前世背负血债的事儿,他们觉得不公平,前世的血债凭什么向今生的他们来讨,他们又没欠谁的。
“有人想干脆杀了你,然后让我把魔族清理干净。”犹清真人叹息,“那些刺头开始搞事了。”
“闹得这么夸张?”应忘忧倒是不怕被人下手暗算,如果有人能在犹清真人眼皮子底下暗杀成功,那犹清真人也算是白修这么些年了。
“暂时出不了大事,如今混血的数量庞杂,三族早就被捆紧了,只不过这捆得再紧也有散开的可能,必须在散开之前把那群四处捣乱的给处理掉。”犹清真人轻皱眉头,“只是希望你师弟能把握得住。”
“他这招太冒险了,不过老东西你为什么会配合?”应忘忧不解,“你就不怕师弟弄出大烂摊子?”
犹清真人一听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起身,默默注视应忘忧。
应忘忧下意识往回缩了缩脖子,她左右望了望,这里是她的结界,而她的师弟们并不在这儿。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徒弟!”犹清真人额角青筋都爆出来了,“我这辈子就栽在你们这群小混蛋身上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死得早!”应忘忧眼见犹清真人抽出了一个闪着金光的鸡毛掸子。
这玩意儿和丹赋圣手里的不同,这是个法器。
“所以我还得想办法复活你。”犹清真人拿着鸡毛掸子就要追打应忘忧,应忘忧跑得很快,而犹清真人也马上就被清傀给拦了下来。
鸡毛掸子打在了清傀自己身上,而好不容易夺得身体控制权的清傀痛得喊了一声。
“哎哟!小师父!”应忘忧立刻转身搂住了清傀,“疼不疼啊?”
“不疼,乌朝垣对你动手,他该死!”清傀表情扭曲了刹那。
应忘忧一边抚摸清傀的脑壳,一边替自己不争气的师父解释:“师父不会真对我们动手,他唬人呢。”
“他是个很讨嫌的师父!”清傀讨厌犹清真人,他不觉得犹清真人比自己好。
犹清真人虚伪,他接近二徒弟是怀抱目的的。他还心狠,当年闹得那么厉害,他都没有出手。
他怎么好意思揍自己徒弟的?
“我,我讨厌乌朝垣,我也讨厌那些烦人的魔族。”清傀忽然落下了眼泪,“人也不好,人也讨厌!那些人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清傀搂紧应忘忧,眼泪打湿了应忘忧的头发:“我恨不得让他们全部都化为灰烬!人类也好,魔族也好,全部都……”
应忘忧伸手抵住了清傀的嘴唇。
“那些人确实很烂,但是师父,别用人类或者魔族去概括他们。”应忘忧轻声说,“这两个标签之下的绝大多数人什么都没做,他们只是存在。”
“魔族,人类,他们只是存在。”应忘忧强调。
“哪怕赋圣真的死了,您也不该对魔族动手。”应忘忧在清傀反驳之前表示,“兴许赋圣就投生在某个魔族的肚子里,然后那位魔族女士被复仇的您杀了……”
清傀再次陷入呆滞。
“赋圣再也等不来师父了,那多可怜啊。”应忘忧说,“这世上又有多少丹赋圣呢?”
清傀的身体重新被犹清真人占据。
犹清真人捂着自己的胸口:“打破他的幻想相当于杀死他,我看你们挺喜欢小师父的,别到时候把小师父给弄没了。”
应忘忧看着犹清真人:“那这具身体最后会属于谁呢?”
犹清真人笑而不语。
“说到底,小师父和你是一个人,他怨恨你也只是过去的你在怨恨成年的自己罢了。”应忘忧看得清,“他恨你忘了仇恨,恨你变得复杂,变得不纯粹。”
“若幼年的师弟看到如今的师弟,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他也会恨的。”应忘忧了解丹赋圣,小时候的丹赋圣善良又懦弱,他接受不了未来自己会杀那么多人,会站在师父乃至人类的对立面。
“那你呢?”犹清真人问应忘忧。
“我不会,我们龙族慕强,我顶多讨厌自己不够强悍。”应忘忧在这方面还是相当自信的。
“所以当小师父理解了你,他也就会成为你,对吗?”应忘忧问。
“谁知道呢?”犹清真人伸了个懒腰,“好了!我休息完了!咱们出去揍魔族吧!”
“揍徒弟的小辈我多少有些放不开,真是为难我一片慈父心肠。”
“我看你揍得挺开心的。”
“替徒儿锻炼后辈而已。”犹清真人,“不得不说,你师弟养后辈可不如我,这养的都是群什么歪瓜裂枣,修行也太废了!”
正在监控丹烈的丹赋圣忍不住用圆手擦了擦自己鼻子的部位,他总觉得自己想打喷嚏。
不过他揉完之后立刻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丹烈和丘垌北的对话上。
这两位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弄死另外两个统领,他们一边怀疑另两个统领想要搞事,一边又忌惮那两个统领手底下的人。
能活到现在的就没有好糊弄的。
【下手啊!杀啊!弄出点动静来!】丹赋圣在传音里大声喊。
不弄出点动静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想造什么孽?
【我怎么觉得丹烈在忽悠丘垌北?】晨归越看越觉得丹烈表情不对劲。
丹烈小时候应该是很崇拜丹赋圣的,他热衷于模仿自己的偶像,所以晨归总觉得丹烈现在的表情和以前丹赋圣忽悠他的样子特别特别像。
【你的感觉没有错,丹烈看起来很冷淡,嘶。】丹赋圣轻轻一敲脑门,【我明白了,这就是“年长者的自信”!】
【你是觉得丹烈是丘垌北的前辈,而现在看起来是丘垌北依赖丹烈,所以丹烈他有恃无恐?】
丹赋圣点头:【可能性很大。】
有时候“前辈”这个身份天然带着强势的光环,而殷切的后辈也就成了下位者。
上位者对下位者不需要太殷切,因为他们不把对方当个平等的人去看待。
丹赋圣了解这种心态,他太熟了。
【丹烈压根不关心丘垌北嘛!丘垌北肯定能意识到自己处于下位,但丹烈压根不在乎。】丹赋圣有想法了,【我要入丘垌北的梦!】
【可他们压根不睡觉。】晨归提醒丹赋圣,不是每个修士都会像他们这样定时定点睡觉的。
丹赋圣又在窗台蹲了一会儿,实在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又带着晨归骑上蟑螂,拽着蟑螂须扬长而去。
而丹赋圣又借着晨归的手给犹清真人发去消息——揍丘垌北,给他揍到神魂震荡,起码晕十个小时。
犹清真人不解,自己已经揍过那个黑皮魔族了啊。
对此丹赋圣只表明了一个态度——继续揍,照着脑袋揍!
犹清真人依旧不明白,不过这不耽误他听徒弟的话。
于是“疯了”的清傀闻着丘垌北的味儿就来了,他的到来甚至吓跑了丹烈和那个五大三粗的覆冢。
明葶不怕,明葶和玉獒是妖族。
清傀一边揍丘垌北一边逼迫丘垌北承认是他杀了丹赋圣。
丘垌北当然不可能认下这项罪名,不然清傀不止会杀了他,还会理所当然地对魔族出手。
最后丘垌北被清傀打晕了,而应忘忧也及时赶到,让清傀留了丘垌北一命。
“很好,接下来我要表演了。”丹赋圣两眼一闭,就要入丘垌北的梦。
“等等,师兄。”晨归把丹赋圣摇醒了。
丹赋圣迷茫地看向晨归,晨归很担心:“你确定你还能扮演好一个魔主吧?”
“我本来就是魔主。”他不需要扮演。
“可师兄你以前不会骑蟑螂,也没有那么活泼。”晨归有些担心。
“我知道的,哎呀。”丹赋圣摆了摆手,随后他搂着晨归那个潦草布娃娃的脑袋轻轻“吻”了上去。
“晚安吻,我先睡啦。”丹赋圣说完,又在晨归的脑袋上扒拉了两下,随后他闭上豆豆眼,倒了下去。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明葶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像那样亲你诶!”
李通也睁大了双眼。
“哪样?”晨归抱着丹赋圣询问。
“就是很轻,很温柔,哎呀,说不上来,总之他看着都不像是魔主了。”明葶其实和自己的伴侣也有过这样的温存,只不过她总觉得丹赋圣和这样的温柔缱绻是不相符的。
“师兄一向很温柔。”晨归觉得奇怪,他记得丹赋圣喜欢攥着玉獒的嘴筒子亲,“他没有这样亲过你们吗?”不色气,只是轻轻一吻。
李通和明葶惊恐摇头,只有玉獒骄傲地扬起脑壳来了一句“当然”。
明葶和李通又看了眼玉獒。
李通哈哈笑了两声:“我呢,与陛下相识时已经是个成熟的修士了,毕竟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虽拜在陛下手下,却不是他带大的,他与我的感情实在也深不到那种地步。”
明葶抿唇:“我是统领,陛下对我们的期盼和玉獒他们是不同的。他允许玉獒犯错误,是因为玉獒他们的错误往往只涉及他们个人。我们这些统领是不能出问题的,我们关系着无数人的命。”
“他养统领是不介意统领有野心的,也不介意统领多疑,他觉得这些对于统领来说是好事。”李通伸手戳了戳玉獒的脑壳,“像狗儿他们就不同了,他对统领来说是老师,对狗儿就是养父了。”
“我不想做蠢狗这种疯疯癫癫的玩意儿。”明葶说,玉獒冲她叫了好几声,而明葶只当听不到的,“但有时候也会羡慕,大抵是人都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哪怕知道自己得到一部分就必定会失去另一部分。”
得到一部分就会失去另一部分?
梦里的丘垌北抬起头,干枯的头发遮住了他空洞的左眼,他诧异地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
“丘垌北是吗?你哥哥把你卖给我了。”那人笑着撩开了干枯的头发。
按理说这时候丘垌北应该惊恐地伸手去捂自己空洞的眼眶。
曾经丘垌北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这次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那个熟悉的男人冲他笑,丘垌北嘴唇动了动,“陛下”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丘垌北忍住了。
那个男人把手放在了他左眼的空洞上,在一阵灼烧感过后,他左眼的视觉恢复了。
“嗯?不疼吗?”男人很诧异。
“还好。”丘垌北抓住了男人的袖子,“你要带我走吗?”
男人一把将瘦弱幼小的他抱起来:“是啊,你哥哥把你卖给我了,你以后只能跟我混喽。”
“我没有哥哥。”丘垌北搂住了丹赋圣的脖颈。
“你有……只不过你们走失了,他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丹赋圣轻拍丘垌北的后背。
“那你现在要带我去见他吗?”丘垌北问。
“很遗憾,他死啦。”丹赋圣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丘垌北听得不真切。
“那我的爸爸妈妈呢?”丘垌北又问。
“他没提起过,估计也没了吧。”
“哦。”
丹赋圣往前走了很久,忽然感觉肩上有些湿润。
他有些意外,梦里的丘垌北应该是有记忆的,他又在哭什么呢?
无论如何,丹赋圣掏出手帕给丘垌北擦了擦眼泪,他安慰:“没事的,总有一天你也会陪他们去的。”
丘垌北看向丹赋圣。
丹赋圣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安慰小孩一直不怎么得要领,这一点他比不上犹清真人。
等等,犹清真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只是比不上他师姐而已。
“孩子,其实你不用怕,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丹赋圣硬着头皮开口。
丘垌北没有回应。
丹赋圣也不确定这个丘垌北有没有记忆,他只能继续道:“出生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丘垌北摇摇头。
“诞生就是一场死亡,你从熟悉的‘世界’死去,来到一个陌生的、死后的世界。”丹赋圣解释,“等你从这个世界死去,你就会迎来一场新的诞生。”
“生就是死,而死终将导向生。”丹赋圣总觉得这么大点孩子应该听不懂这些,“就是说你家人都去做新的小孩了。总有一天你们会在终点相遇,你们会说说笑笑,会聊很久很久。”
丘垌北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开口:“不能略过现在吗?”
“我现在好辛苦。”丘垌北抓住了丹赋圣的衣领,“我不想这么难受了,不想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好不好?”
“所有人都能看到我,可他们眼里都没有我,为什么我总是活得那么累呢?”丘垌北轻声说,“心魔出现了,我知道,可是我没法消减心魔执念,我只能看着它越来越疯,越来越不安。”
丹赋圣确定了,丘垌北有记忆,只不过丘垌北很脆弱,他在崩溃的边缘。
“没法跳过的,哪怕这一世死了,下一世该遭的罪还是不会少的。”丹赋圣轻抚丘垌北的额角。
说起来,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让丘垌北做他的统领。
这孩子对人类其实没多少深仇大恨,他的父母兄长死了,可他根本不认得自己的至亲。
所以丹赋圣其实也不太理解丘垌北是怎么跟丹烈混在一起的。
丹赋圣决定顺着丘垌北的记忆来,看看未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之后丹赋圣看着丘垌北慢慢长大,但事情并没有按照丹赋圣预料的发展。
丘垌北一百多岁的时候开始不甘心做丹赋圣身边的那个孩子,他开始在同批魔族中冒头。丘垌北做事稳妥,而且心足够狠。
丘垌北的天赋很高,所以他的职位也越来越高。
可梦里的丘垌北什么都没有做,他没有冒头拔尖,丹赋圣也只能用对待玉獒的态度对他。
丘垌北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张冷脸,而丹赋圣最喜欢逗冷脸的小孩,哪怕这个冷脸小孩已经长到成人体型了。
梦里丘垌北什么都没做,而丹赋圣相当配合地一直逗丘垌北,逗到他梦醒。
丘垌北梦醒之后丹赋圣就回到了布娃娃的身体里。
“丘垌北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丹赋圣睁开眼就说了这么一句,“他似乎是被事推着走的。”
“崩溃的边缘是指?”
“他已经没有力气和活力了,他想休息,现在的他是被心魔推着走的。”丹赋圣想起梦里丘垌北看自己的眼神。
丘垌北似乎对自己有很深的依恋之情。
丹赋圣总觉得丘垌北想躺在自己怀里睡一觉,最好是一睡不醒的那种。
“当年丘垌北到底怎么跟丹烈混在一起的?”丹赋圣望向明葶,“我走之前丘垌北好像没啥大问题啊。”
明葶蹲下身:“可能他不适应吧。”
“陛下,几个统领在你的面前当然都正常喽,哪怕是丹烈那个混蛋,在您面前也多多少少有些任性的孩子气。”李通笑着说。
他跷起二郎腿:“可对我来说,丹烈是高傲的,丘垌北是冷淡孤僻的。”
“也就是因为大家谁都不服谁,所以之前才需要扯魔主您的虎皮行事。”李通伸手揉了揉丹赋圣的头顶,他都有些揉上瘾了。
丹赋圣的身体是普通的布娃娃,可只要一想到这个布娃娃身体里是丹赋圣,他就觉得无比亢奋。
而刚醒来的丘垌北盯着某一处呆愣了许久。
丘垌北觉得胸口憋闷,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直到被丹烈按住胸口,强行打断。
“怎么?”丹烈问他。
“梦到了一些东西。”丘垌北说。
丹烈立刻开口:“丹赋圣?”
丘垌北没有回应。
“梦到他辜负你?”丹烈起身,他由上至下地俯视丘垌北。
丘垌北胡乱点了点头。
丹烈却不信,他只是哼笑了一声:“你和玉獒那只蠢狗很像啊。”
“闭嘴。”丘垌北瞪了眼丹烈。
“丹赋圣已经死了,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
“知道就行,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看你做丹赋圣的影子做上瘾了。”丹烈直接推门而出,懒得再管丘垌北。
丘垌北默默攥紧了衣角。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丹赋圣失望的呢?
哦,是他发现丹赋圣并不想剿灭人类的时候。
他厌恶人类吗?
厌恶。
人类杀了他的父母兄弟,尽管他从不知道自己父母和兄弟是什么模样。
可丘垌北怎么说服自己,他都没法掩饰自己对人类的厌恶其实来源于丹赋圣。
在初遇时,那个男人在他眼中仿佛神明天降。
丘垌北被他搂在怀里,他被怀抱包裹得很紧,他能闻到丹赋圣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丹赋圣干净修长的手抚摸着他干枯的头发。
丘垌北很想哭,那时候他就想待在丹赋圣怀里安安稳稳地睡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丹赋圣的实力很强悍,他抱孩子的手法很熟练,他的怀抱就是最温暖的巢穴。
丘垌北觉得很舒服,就像被泡在温水里一般。
他睡着了,可他没有永远睡下去,他醒了。
丹赋圣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房子,偶尔回来看看他和其他的孤儿。
丘垌北每次见到丹赋圣都很开心,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他能看懂丹赋圣眼中的忧思了。
丹赋圣总在笑,可藏在笑容之下的感情却格外的复杂。
丘垌北想替丹赋圣解忧。
再然后有人告诉他,丹赋圣忧虑的源头是人类。
丹赋圣和他是一样的,被人类夺走了父母,被人类打压,哪怕做了犹清真人的弟子也得不到尊重。
人类真不是好东西。
丘垌北一步一步往上爬,他越来越厉害,他是丹赋圣的影子,他最无情,最孤僻。
他的目的与其他魔族一样——彻底毁灭人类。
可结果呢?
丹赋圣不想把人类清理干净?
他没有那么恨?
他不恨?为什么啊?
丘垌北无法理解,他做了这么多,丹赋圣不恨人类?
他因丹赋圣的恨而恨,可最后他发现丹赋圣还没有自己恨。
丘垌北对丹赋圣失望了,在得知真相的一瞬间丘垌北心中只感觉到莫大的荒唐与空虚。
他一直把那个男人当成神祇,可到头来,那个男人居然还不如自己。
丹赋圣不过如此。
尤其最后丹赋圣被流放,丘垌北更是看透了这披着神皮的普通魔族。
丹赋圣不够强悍,他是懦弱的,他居然被算计到流放了……流放一千年。
废到这种程度,他怎么担得起魔主两字?
他对丹赋圣的怨怼最后变成了执念,他想成为比丹赋圣更厉害的“魔主”,他要比丹赋圣做得更完美。
可完美真的好难。
什么是“完人”,什么又是“至美”。
【没人能画出完美的圆,只能无限接近,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罢了。】曾经丹赋圣似乎说过这么一句。
丘垌北曾经一次次地尝试,可他没有成功过。
他的手腕越来越痛,树枝也折断了。
后来画出来的那些圆圈歪歪扭扭,越发不像样子。
越是追求完美越是无法完美,因为追求完美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完美的。
而且会很累,累到像被抽干了灵魂。
丘垌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到底怎么在梦里哭出来的?因为那时候他的恨还没开始吗?
……
“丘垌北是被丹烈给影响了。”丹赋圣说,“丹烈和我很像,无论本性如何,他把我的作风学了个七八成。”
这七八成就足够让人误会丹烈和丹赋圣是一类人。
“丘垌北被丹烈带歪了,他自己可能意识到了问题,只是无法回头。”丹赋圣叹息。
丘垌北的恨不来源于丹赋圣,而是来源于丹烈。
这种恨意因丹烈和丹赋圣相似而混淆,最后在丘垌北心里,这恨意被嫁接到了丹赋圣身上。
“是我的问题。”丹赋圣捂住自己的脑壳,他很少把错误归因到自己身上,“我确实不会带小孩。”
“胡说,我就长得挺健康的。”玉獒听不得这话。
丹赋圣看了他一眼,更加绝望了:“你是个为情所困的小白狗。”
“我是彩色大狐狸!”玉獒纠正了丹赋圣,“而且为情所困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你求得到,我求不到罢了。”
“我可是教授!”玉獒挺起了胸脯。
丹赋圣拍了拍玉獒:“好,你是厉害教授。”
玉獒更骄傲了。
丹赋圣又捂着脑袋开始惆怅:“这孩子怎么就被养成了这样?我该让他离丹烈远一些的。”
“师兄……”晨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丹赋圣。
丹赋圣忽然抬起头:“那孩子对我有感情,可以先搞他的心态,给师父发消息,让师父经常揍他。”
晨归:“……师兄你适应得太快了。”
“他的毛病是我没注意导致的。”丹赋圣拍了拍手,“所以我必须阻止他现在这种过激的行为。”
“不过他真的很在意师兄。”晨归说,“这种在意比丹烈更真切一些。”
丹赋圣捂住自己耳朵的部位:“我不听!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总有一点点在乎我吧!”
“他在乎,但是他比丘垌北更冷静些,可这不应该,如果他真的那么恨人类,那么他的感情应该是不讲道理的。”能真情实感怨恨种族而非个人的,他们的感情不会那么理性。
晨归想要皱眉,但他现在的五官像是简笔画,做不了这么复杂的表情:“他这样子活像是霄国的修士。”
众人望向晨归。
“他想通了什么,在通了之后就开始不顾一切。”晨归问丹赋圣还记不记得那位在森林里做猴子的霄国老前辈。
丹赋圣当然记得,他还揍过那只猴子,现在那猴子已经自闭了:“不过他若是想通了,那神识颜色应该跟师弟你一样,白的耀眼,但他的心境时而会被心魔掩盖,黑得像是透不进光。”
“咦?”李通忽然拍了下脑门,他们李家专精法宝傀儡,他的思维也更发散一些,“丹烈私底下不是在琢磨弄出新的‘魔神血脉’吗?”
“他那样的疯子,是不是拿自己做了实验,然后出了些岔子?”李通问,“就像犹清真人和清傀一样,他身体是不是也多出了一些什么?”
“清傀是心魔逃离了本体。”丹赋圣说,“心魔的神识不会是白的。”
李通又开始发愁了。
“这世上……能凭空捏个人出来吗?”李通嘟嘟囔囔。
这个问题丹赋圣也不清楚,只能让晨归去问清傀。
不是复生,不借心魔,这世上能凭空捏个人出来吗?
而清傀的回答居然是“可以”。
“三魂七魄从十个人身上取,强行融合之后便可以诞生一个新的人,不过这新人不算新。”清傀解释,“最好是能偷天取魂。”
偷天取魂一听就不是个正经法术。
最后清傀的解释也让丹赋圣知道,这法子确实不正经。
是偷天道的清气炼化成三魂,这是绝对新的三魂,可以入轮回的那种。
七魄在三魂落地后便可由地气聚起七魄。
丹赋圣问清傀有没有干过这种事。
清傀支支吾吾不肯直说,这次是犹清真人代为回应的:【如果他没干过,我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很好!这次我们遇到的对手很可能是个双重人格的心理变态!”丹赋圣握拳。
晨归伸出手,又默默收回去。
“怎么了师弟!你有话要说吗?!”丹赋圣用圆手指向晨归。
晨归摇头,他只是觉得丹赋圣的用词很奇怪,但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我们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丹赋圣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迷你烟斗玩具。
他用烟斗指向李通:“你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队长!”李通相当配合丹赋圣。
“很好!换上你最漂亮的衣服!”丹赋圣用烟斗玩具的烟嘴戳了戳自己嘴巴的位置,这就算起范了,“咱们来一招美人计!”
“骑上阿螂!咱们去看看情况!”丹赋圣指向角落处的蟑螂,结果他发现那只蟑螂已经死了,都硬了。
丹赋圣:……
蟑螂有那么容易死吗?
片刻后。
丹赋圣抓着蟑螂的触须,与自己的伴侣翱翔于半空。
丹赋圣满意地拍了拍身下的坐骑:【二螂!干得漂亮!】这是他搏斗抓来的新蟑螂。
丹赋圣转身,按着晨归的脑袋和自己猛挤了一下。这算是一个热烈的深吻。
深吻结束,他猛地一抖蟑螂须:【驾!】
和爱人深情热吻,策螂狂奔,好一个潇洒不羁的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