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 影像在以倍速快进。

这支队伍穿过昏暗的混乱荒土，抵达交界线时，天光破晓。

黎明自东方升起——

接下来，镜头脱离了这行人, 如风一般自由地朝未知的东方掠去。

大地在远行, 天空成为了视觉的眼睛。

沿途风景瑰丽, 代表着观众的镜头视角, 如沧海一粟般飘荡着。

忽然，它停留在一处偌大幽谷。

画面之中，是一片花海，每一朵花绽放到极致，开得妍丽优雅，暗紫色的蝴蝶跃动在其中。

忽有疲倦的蝴蝶停栖在花上，镜头聚焦, 能看到它蝶翼的神秘金色纹路。

一只肌理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摘下了朵花, 蝴蝶惊动, 正欲仓惶飞走。

然而这只手倏然合拢，将其整个碾碎。

“——！”

飘零的稀碎花瓣与死去的蝴蝶一并落入大地, 与始作俑者的脚边。

这只脚是木质的。

卯榫结构流畅地衔接了它的关节, 工艺精湛，应该出自大师之手。

花瓣碎裂后, 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它阻拦下来。泾渭分明地表示着前方对它的不欢迎。

“咯咯咯”的响声从它的身体传出来, 好似一道诡异的笑声，又好似木头关节扭转的动静。

它的力量暴涨，肌理分明的手握成拳头, 一拳砸向结界。

透明的碎裂感如蛛丝遍布，“哐”地炸裂。

先前的场景扭曲变化, 从隽美秀丽的花海变成灰败的荒野，四周空无一物。

“又是，梦境，力量。”

“你们，藏，不了，多久。”

磕磕绊绊的空洞话语声落下，镜头拉远，露出它的全貌，是一名戴着斗笠的人形木偶，但它的上半身有一部分如同活人的血肉。

看起来十分渗人。

“嗡——！”

就在它打算继续搜查下去的时候，一道灵力波动倏然从它的左胸膛散发出来，形成一行细小的符咒文字。

出自上帝视角，这行文字被镜头扩大：

【狩猎令已失效，速速听召归返】

“听召，归返。”

木偶僵硬地转了一个身，遵循指令，身影跃空而起，飞快地离开这个地方。仿佛之前的杀意从未存在过似的。

随着它的身影远去，镜头朝上拉出上帝视角，让观众得以看清这片幽谷的真实全貌。

一切都笼罩在迷雾般的大型结界之中，真实的场景不得为外人所窥见。

镜头不断往上，像是在展现整个东大陆的缩影，但因为其广袤的版图，一直看不到边界。

直到最东方有一片水域地图出现时，镜头忽然停止，朝下坠落，宛如裂开的流星，分别坠向六个不同的方位，令屏幕同时出现六个场景。

有一砖一瓦皆具中式古典优雅的富饶主城，大运河自主城中心流淌而过，商贸往来，船只不计其数，规模宏大，车水马龙，繁华无比。

有拔地而起的石林洞窟，建筑耸立崎岖，宛若攀附天空。烈火曾勾勒过它们的面貌，偶有焦木散落于大地，惹得红雀落于其上，聆听微风。

有万籁寂静的无垠雪原，冰寒覆盖一切，白茫茫看不清任何生物的活动痕迹，唯有坚固冰层下的水流静谧流淌，将这片区域与整个大陆连接。

有苍郁青葱的森林，巨大的古木盘根交错，根系相连，虬枝肆意生长，盘踞在起伏的山脉上，犹如东方张牙舞爪的神龙，充斥着浓郁的生机。

最后两块分屏投影没有立即浮现画面，而是一片漆黑。

时间流逝。

倒数第二块分屏终于亮起。

那是一片诡异的空间，看不到入口出口在哪里，但每一处建筑都极其精巧，复杂的枢纽与卯榫结构遍地，就连树木上的叶片也全由丝线连接，构造成“景观”，所有的动与静，全都在机关的操控之中。

而在这处建筑之上，是无数个扭曲折叠的空间，作为观众视角的镜头已然无法展现它的全貌，最后卡屏了一下，结束了这个场景的惊鸿一瞥，回归黑暗。

就在这时。

最后一块没有亮起的黑屏扩张开来，占据屏幕所有视觉中心。

它是东大陆最后一块可以被看到的版图。

但偏偏它什么场景都没有。

只有黑暗。

黑暗？

“外来者，你应知晓，东方有句古语——”

“不请自来，为罪。”

“这里有比黑暗之殿更深邃的黑暗，重量不知几何。”

“你已经无法逃离。”

“因为你的到来，冒犯了神域真正的安宁，罪不可赦。”

“你将为此付出代价。”

沙哑无情的低语声在黑暗中响起，没有任何人影的面貌出现，但漆黑的画面中出现水波一般的涟漪。

镜头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从下往上，映出数道灰黑色交错的背影。他们的身影轮廓模糊，越靠前的位置越不可窥探。

视觉效果极具压迫感。

同时，这一片场景有着混沌一般的色彩，介于黑与白之间，呈现出威严肃杀的古朴大殿。

画面瓦解，所有东大陆的场景消失。

如同倒带一般，场景回到了黎明初升的地域界线，定格。

有遒劲有力的古字体浮动：

【你将向此前行】

【神迹等待着你的步伐】

*

东大陆的宣传资料片播放结束。

叶秋白产生了长久的失神，大脑在消化刚刚看到的新场景。

尽管刚才只是预览，可那种版图规模的宏大感，建筑精细度，完全超乎了想象。

难怪这次资料片造成的舆论冲击这么大。

要不是他昨晚睡得早，估计也会睡不着，沉浸式云游戏。

叶秋白将这份视频保存到自己的ID卡里。方便回看资料片，也避免再登陆神迹官网卡网络排队。

想起网络排队这事，他退出神迹官网，注意力重新回到星网热点上。

此时，#神迹游戏网络资源占比过高#这个词条占据榜首。

原来，在神迹游戏新资料片发布后，主脑同时公布它的网络资源占比提升。从而引发全民热议。

网络资源一直都是联邦人民最关心的问题。

这关于到第二世界的公平。

由主脑把控网络资源的这十年内，遵循“等价交换”原则，各行各业的普通人都能发挥所长，实现应有的价值。

但行业有所偏重。

比如娱乐行业要比教育科学类行业资源低。因为发展需要基石，再空前的全息技术，本质需要高科技支撑。之后才能衍生诸多娱乐行业，供人消遣。

可现在，主脑亲自打破了这一规则，向神迹游戏提供大量的网络资源，这已经远超娱乐业该有的规模。

它到底在做什么？

是不是想本末倒置，颠覆第二世界的公平？

人们忧心忡忡。

联邦为此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是否收回主脑的自我调控权。

星网上，各种探讨滔滔不绝，言辞激烈。

叶秋白作为一个才加入这个世界不久的穿越者，他没有办法马上共情原住居民的思维。

但主脑如果被回收自我调控权，神迹游戏同样会受到影响，那么将会对他的生活造成直接冲击。

他有种命运相关的参与感。

好在，联邦政府为了安抚民众的情绪，打算用直播的方式，去向主脑提问这次网络资源分配的原因。

和大多数民众一样，叶秋白也蹲点守在直播间，观看直播。

*

“联邦政府已经收到了诸多民众的投诉、抗议与质问。为此我们正在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是否收回主脑所掌控的自我调控权。”

“秉持着公开公平原则，本次与主脑底层逻辑意识对接，将进行全网直播。”

“现在，我将代表广大民众及联邦政府，向主脑提出疑问。”

出来说话的联邦政府官员是个中年人，叶秋白在星网词条下面见过他的名字，乔岳。

对于主脑自我调控权，他属于中立党，每逢纠纷，就会出来当和事佬。

乔岳说完后，低头开始对接星网主脑。

他的身旁屏幕跟着出现一串文字。

【提问：主脑为什么划分过多网络资源给神迹游戏？是否自检出运算错误？】

直播间没有禁止民众发送弹幕，但比起发言，大家更紧张主脑的回答。

因为屏幕下方开始跳跃起电子字符。

【回答：主脑没有划分过多的网络资源，这是神迹游戏应有的网络资源。】

“它这是脑子坏掉了吧，机械脑果然还是靠不住，一旦病毒入侵它的数据库，我们就会完蛋。”

在干净的弹幕区，忽然有人刷出这么一条消息，从根本上否认主脑的回答。

他的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导火线，令平静的弹幕区炸开：

“主脑的自我调控是会出原则错误的。现在这件事就像刚开始的时候，它无条件向Z区划分大批网络资源，用我们的收益去养那些不劳而获的贫民。”

“不能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我们需要保证第二世界的公平。”

“撤销主脑的自我调控权，换回人为调控，恢复网络市场秩序。”

“……”

在一片反驳声中，有少数几个立场不同的观点，但就被舆论压下去了，扩大着观众的愤怒。

唯独监控着联邦所有网络数据的主脑，继续不带个人情绪地跳动电子字符：

【回答：当主脑出现无法自检的错误时，正确的做法是关掉星网主机，检查病毒与底层逻辑，避免病毒扩散。】

和机器脑沟通的时候，情绪远不及逻辑重要。

乔岳是一位有经验的交谈家，他面不改色地继续发起提问：

【提问：神迹游戏占据这些网络资源的决策模块，是基于何种数据？】

面对这个问题，电子字符跳动了一会，意外地没有立即展现出回答。

过了一会儿：

【回答：数据模型很大，这个问题的回答框放不下。点这个链接能跳转到答案。】

在全联邦的催促中，乔岳直接点进链接。

令整个数据模型通过直播的方式，呈现在所有观众的面前。

【迄今为止，神迹游戏开服两年以来，玩家数量不断上升，攀升到了人口总基数的40％，在这部分人中，99％是青年人，青年人将渐渐主导联邦的未来。

随着网络热度持续上升，在未来，它会持续造成深刻的影响。

为了平衡它的巨大热度与相应价值，主脑在本次神迹游戏大版本更新，进行以下数据升级：联邦社会模拟数据、人类教育数据、神话传说与古代蓝星数据、加大开放端口转接处理更多星网垃圾数据……（略）

根据“等价交换”原则，该游戏价值综合水平达到它目前收欢迎的热度，同理，它应增加相应的网络资源。实现“期待对等”，不辜负大家对它的喜爱。】

主脑文字直白而纯粹。

并不是主脑出错，划分过多的网络资源给娱乐业。而是因为联邦大多数人们的选择，将神迹游戏推到了热度巅峰。

为了实现“期待对等”原则，主脑利用数据库搭建运算出一个空前绝后的神迹新地图，以提升它的价值，提升它的网络资源。

弹幕寂静。

之前的反驳之声停止。

“我支持主脑继续自我决策！”

“我也支持，我希望神迹游戏能继续由它掌控！”

“这才是真正的为民众服务不是吗？比起扼制与删除，某些联邦议员的脑子能不能像机械脑一样升级？”

“之前就是因为星网数据垃圾处理工作太枯燥，一直没人去做这个，导致主脑搭建了神迹游戏作为转换站。现在大家都在工作出力，游戏不仅局限于娱乐，的确应该给打工人上调网络资源。”

“是的，我很喜欢打怪这份工作。”

“npc也有老师，会教育很多古代知识，我觉得这不比第一世界差。”

弹幕风向骤然改变。

得到了最终答案，乔岳停止了向主脑询问，朝屏幕前的观众鞠了一躬。

“以上就是主脑的回答，我们随后会将其正式发送到星网上，方便大家浏览。直播到此为止，联邦后续会议结果也将在后续公开，感谢大家的监督与关注。”

*

从直播中得到了让人放心的答案。

叶秋白重新返回神迹官网时，看到长达四天的停服大更新公告。

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大数据升级，还有这次联邦会议的结果也会影响着它的更新。

希望一切顺利。

神迹停服更新，没有游戏可打。

叶秋白抽空去整理了一下他的金钱。

目前，这笔数字十分可观。

加入税后的直播收益，与之前的存款，一共是650w星币。老实说，如果不是在Z区受到生存威胁，这笔钱不考虑结婚，生活完全可以躺平了。

“……”

莫名想起恋爱这种事，叶秋白沉默了一下。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和别人起冲突，但也不太喜欢和别人粘得很近。所以恋爱这种需要强行跨破个人界限的行为，其实可以不要。

算完钱，为了能让自己尽快融入这个世界，叶秋白打算在停服这几天，去全息星网逛逛，见识一下联邦人的生活。

不过，在准备休假前，是不是应该和老板说一下工作的事情？

叶秋白思考。

四天停服更新都不用不上班，退差价比较合适。

*

另一边，A区。

同样看完联邦政府直播的顾家人，正在饭桌上陷入沉思。

如果不是事关主脑的自主调控权限，谁也不想打扰吃午饭的心情。

顾氏推动全息时代的到来，目的是让主脑监控整个联邦，找到当年的罪魁祸首。

对方的立场是站在收回主脑自我调控权，方便他们抹除证据。除此之外，还有部分现实地位高，网络资源获取一般的人，也在为此施加压力。

顾老爷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

“不管怎样，先把饭吃完。才好收拾残局。”

顾逸闻言乖乖端起碗筷，机械咀嚼，食不知味。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挺无忧无虑的，因为天塌下来有个哥哥顶着，哥哥上面还有个沉稳的爷爷撑着。

可等问题摆在眼前，他也想替家人分担些什么。大学选了经济管理和智能医疗，再加一门星网智能数据？学习代码之类的……？

实在不行他可以把他哥的专业选修课表拿来参考，好好学习。

吃完饭。

佣人将茶点端上。

顾彻没有端起茶杯，直接进入了重点：“爷爷，这次的主脑没有失误，那么十年前它是怎么失误，忽然向Z区无偿划分一大批网络资源的？”

“就算那时候没有编写等价交换的底层逻辑代码，按照它的智能程度，应该也有相应的监管力才对。”

顾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件事记录在主脑的数据库，我查过了，没有找到我要的异常。是因为当年涌入Z区的贫困人数太多，主脑想对其进行补贴。从主脑的角度出发，它这样的做法，是正常的。”

“那么当年涌入Z区的贫困人员名单，能查吗？”顾彻根据他的直觉，抓住了关键的线索。“是不是有人在这上面动了手脚，还没来得及合法化，被主脑按照流程转交资源？”

“不能私自调取资料。”

“从主脑监控星网开始，所有关于网络个人隐私档案，都需要联邦公章调动，并附带公安机关证明。”

顾彻想到的，顾老爷子早就想过了。

“而且这个设想不论是否正确，只要顾氏再次处于明面，都会打草惊蛇。对方来个鱼死网破，铤而走险，去销毁证据怎么办？”

“物证也就算了，如果是人证呢？甚至给主机毁了呢？”

“我一直在提议联邦加固主脑主机的安保，但他们那群人拿着顾氏的钱，一直没有落实。”

“……”

关于自家爷爷的这个执念，顾逸也听说过。

他小小声地开口，“虽然但是，爷爷，联邦的保险密匙，不可能直接换成顾氏的保险箱。”他们是联邦制，不是帝国制。

“是啊，所以没有百分百安全。”

顾老爷子幽幽叹气。

对此，顾彻敛下眉眼，再次陷入深思。

就在这时候，他手边的ID卡正好亮起，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它，屏幕自动解锁，将消息自动投影出来：

【秋白白：老板，游戏停服四天，咱们那个合同的工资直接退四天吧？你看这样行吗？】

“……”

比起退工资，往合同后面再延续四天，继续打工不是更合适吗？

难道秋白白不想给他打工了？

算了，打工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不给他打工，以后去给别人打工？

想到这里，顾彻有点不高兴。

但他没心情去和秋白白争论这点小事，他还要思考主脑为什么向Z区分调网络资源失误的问题。

思维转过来时，顾彻发现一个问题。

——秋白白就在Z区！

顾氏药业向Z区捐赠的不限额神经营养剂就在三天后。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顾彻一扫眉头的沉郁，“顾氏药业向Z区捐赠神经营养剂的同时，免费开展医疗体检服务，更广泛的覆盖整个Z区的人群，然后做出相应的筛选。”

“很不错的想法。”

“但记得隐晦一点，不要惊动大新闻通稿，让体检变成顺手一提的小事。”

顾老爷子叮嘱了一个细节。

“好的。那我先回公司。爷爷，你们慢慢吃。”

顾彻点头，同时拿起餐桌上的ID卡，准备回到公司的办公室去处理相关事务。

顾老爷子点点头：“别太辛苦，注意休息。”

*

离开了顾家主宅。

顾彻在等司机接送的时候，这才重新拿出ID卡，回复秋白白的消息。

【彻夜：我觉得你可以带薪休假，毕竟等开服后，要寻找新地图线索，你的上班时间，将会没有一丝空闲。】

这段消息的言下之意，是让秋白白感受来自资本家的压榨，让他打工不要那么积极，最好合同结束别去找别的老板当劳动力。

【秋白白：是吗？挺期待的。】

【彻夜：？】

【秋白白：我的意思是，和老板你打游戏完全不像是上班，游戏过程挺好玩的，就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