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洞中呓语

公主为上 蔓越鸥 2444 2024-12-26 10:56:10

她这低低的一句话里,竟隐隐带了点狠毒之意在。徐忘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又听她接着道:“阿云,别人瞧我,只当我是高官大户里的小姐,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你们都不知道,阿云……我真宁愿我生在个荒僻野村子里。”

她一边说,一只手握紧了一旁的一块石头,全然不顾那石头尖利的边缘硌在她手心里,像是浸在什么不堪的回忆中出不来,神色里浮上来一层百般隐忍的痛苦和狰狞。

“不要说了。”徐忘云忽然说。

沈沅愣愣抬头,“你不想听?”

徐忘云道:“你不想说。”

“……”

大概是她头一次发现这根木头偶尔也是有那么点温度在的,沈沅默了半响,笑了一声,又低低柔声道:“没关系。”

“我爹虽居高位,娘却不是什么显贵之人。我生在一个位份不高的小妾肚子里,她性子怯懦,不善争抢,我也自幼不得宠爱,深宅大院里,人微言轻,便是个任人揉搓的玩意。”

徐忘云静静地看她。

“我六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病死了。”沈沅面色很淡,“我父亲,称不上什么慈爱,像把我忘了。我有几个哥哥,倒常常记得我,只不过视我如眼中钉,这么些年,千方百计的要除掉我。”

徐忘云久居深山,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事的,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沈沅却笑一声,凝视着徐忘云,神色很温和:“约莫……约莫是怕我同他们争什么家财吧。”

徐忘云道:“只是这样?”

沈沅道:“只是这样。”

徐忘云并未接话,只看着她。沈沅与他对视,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

“是,不止这样。”

她笑了起来,忽然逼近了徐忘云的脸。

“他们追到此处,除了想灭口,还因为……他们怕我。”

她凑近徐忘云,面色在这昏暗的石洞里显得太过白了,语气很轻,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这些人逼迫我至此,难道我就活该受着,带着满腔冤屈和愤恨的去死吗?我偏不称他们的意。他们怕我……是因为我手里握着他们的把柄,瞧着吧,早晚有一日,我要把这群污糟的烂泥,装模做样的伪君子,都送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她容貌昳丽,神色却狰狞,脸上笼着一层隐隐的疯狂,阴晦光影下,像个貌美的女鬼。

徐忘云静静的看着她,也不反驳,也不说话。沈沅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她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恶毒?”

徐忘云摇了摇头,只说:“你有你自己的道理。”

“……道理。”沈沅惨笑一声,伏下身子,在冰冷的石壁上躺了下来,将自己蜷成一团。

过了许久,只听她疲倦似的喃喃道:“阿云,我累了。”

徐忘云便道:“睡吧。”

她不再说话,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徐忘云以为她是睡着了,忽然又听她极低的道了一句:“阿云……我怕。”

“……”徐忘云默了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少女削瘦的肩头上,不甚熟练的拍了拍,轻声道:“没事了。”

他说:“别怕。”

“我去哪……你都陪着我么?”

“嗯。”徐忘云道:“都陪着你。”

洞外一阵淅沥,像是下起了雨。而后只听轰然一阵巨大雷声乍然响起,天地便亮起一瞬短暂的白,转瞬而熄的照亮了洞内的片刻光景。

有雨水从二人头顶的石缝间洇下来,落在了徐忘云的一侧肩头,他却没躲。

他抱着手臂,靠在石壁上,凝望着一片漆黑中的某一个小点,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在发呆。

片刻后,他将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披在了沈沅身上,末了自己就这么着着单衣,迎着一条时不时洇水的漏缝,靠在石壁上,慢慢睡着了。

半月后,他一路东躲西藏的,带着沈沅入了盛京。

还未入城门,便见一辆马车早早侯在此处。一做小厮打扮的车夫远远见着沈沅,连忙站起,叩拜道:“小姐。”

徐忘云说:“你什么时候叫的马车?”

沈沅道:“并非我叫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本就是来接应我入京的。”

小厮拉开踏板,沈沅踩上去,喊他:“阿云?”

徐忘云看了眼那小厮,见他手掌宽厚,面相老实,便说:“我该走了。”

沈沅微微一怔,“阿云有什么急着要去的地方?”

徐忘云摇摇头,老实道:“没有。”

“那便是了。”沈沅说:“就劳阿云再陪我一会,随我去府上坐坐,我还未曾好好谢过你。”

徐忘云刚想说不用,可见沈沅神色切切的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到在洞中沈沅蜷缩起来的背影,便鬼使神差道:“……好。”

沈沅这才笑起来,“好阿云。”

徐忘云单手一翻,利落上了马车,与沈沅坐在了一处。小厮“驾”一声挥鞭启程,车厢摇晃起来,沈沅侧头看了一眼徐忘云,倒谁也没有说话。

一路摇摇晃晃,外头闹市的嘈杂声也渐渐平息下来,不知走了多久,小厮喝停马匹,快步跑来撩开帘子,低眉顺眼道:“小姐,到了。”

沈沅没答话,仍端坐在厢中。她不动,小厮也不敢催促,低着脑袋等在车下。

半响,她才应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徐忘云,“我要去见父亲一面,阿云先去偏房中等我,好吗?”

徐忘云点了点头,沈沅冲他微微一笑,下了马车。

车夫侯了多时,见她下来,声音极低道:“殿下,需不需要奴才……”

沈沅面无表情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车夫便瞬时噤了声,躬身退到了一侧。

沈沅抬手,缓慢的理了一下胸前的衣襟。在她面前的,是一座高大的宫门。抬眼几乎望不到全貌,琉璃绿瓦折射出斑斓的光,门楣上金雕的凶兽威严伫立,冷漠俯视着她。

她唇角总是挂着的三分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漠然的,麻木的冷峻。

她走进了宫门中。

——诺大宫殿中,沈沅跪在正中,殿内四周雕塑似的站着一群服饰一样的宫人,神色表情如出一辙,低垂着眼帘站在那,瞧着便让人压抑地喘不过气。

殿上修建的高高的踏跺上,自髹涂金漆的屏风后现出来个极高大的影子。那人穿一身明黄缂丝彩云袍,头戴镶珠玉冠,满头白发已苍苍,一双眉习惯性的蹙着,深不见底的眼落到人身上时,仿若千斤重,刮骨的刀一般,让人不由自主从脊骨处窜上一阵寒意。

沈沅叩拜道:“儿臣萧潋意,叩见父皇,父皇万安。”

萧载琮从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坐到宝座上,一旁宫人上前为他奉了茶,他翻起了案上折子,掀开眼皮瞧了一眼萧潋意,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喜怒,“回来了。”

萧潋意低垂着眉眼,恭敬回道:“劳父皇挂念,儿臣此去祁州已十一年载,常感念天恩,今日回宫,见父皇一切安好,儿臣也自可以宽心了。”

“你有心了。”

萧载琮干枯的老脸稍缓和了些,“路上一切都好?”

萧潋意轻声道:“回父皇,都还平安。”

“好。”萧载琮也只是随口一问,又专心看起折子来。萧潋意安静地跪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萧载琮将折子一丢,疲倦似的捏了捏眉心,这才想起来萧潋意还在殿下跪着,“起来吧……什么时辰了,你便还住回原先的府邸吧。”

一旁便有宫人道:“回圣上,已是申时了。沈贵人生前所居的逢春轩现已拨给俪才人住了,令和公主当年尚年幼,还未曾赐府过。”

萧载琮“嗯”一声,随口道:“那便长敬宫吧。”

萧潋意:“谢父皇隆恩。”

她这一跪,便就不起来了,“儿臣斗胆,还想向父皇求个恩准。”

萧载琮:“你说便是。”

萧潋意:“儿臣此次回宫,身边有一个从祁州带来的侍卫,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儿臣想求父皇,允令和将他留在宫中。”

萧载琮翻着奏折的手没停,目光探究似的扫视了一眼萧潋意。萧潋意跪得直直的,眼睛只管看着地上,不与天子对视。许久,只听萧载琮道:“随你。”

萧潋意微微松了一口气,谢恩道:“谢父皇!”

殿上一侧忽然上来一个宫人,双手捧他一道奏折,低声道:“皇上,这是方才冯将军呈上来的帖子,说是边疆有急事要报。”

萧琮蔺眉头一皱,不耐道:“叫他去御书房等着。”

宫人低头道:“喏。”

萧潋意及时道:“儿臣告退。”

萧载琮干枯瘦长的手指并在一处,朝外挥了挥,是个允了的意思。萧潋意领命,叩拜几下,随宫人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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