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说着便要往上爬,萧潋意气得发抖,已经有人开始用手中农具劈砍着他们脚下的屋子,徐忘云站在高处低头看他们,只好又说了一遍,“我的血不能治病。”
“呸!”
人群大声嚷嚷着,他们只信自己相信的,压根不听徐忘云在说什么。徐忘云接着说:“那位老翁得的不是疫病,也只是缺一味健康男子的血做药引,并不是我的血救活了他。”
自然没人听他说话,有人踩着他人肩膀要爬了上来,宋多愁大叫道:“现在怎么办啊!”
徐忘云用眼尾看了他们一眼,说:“走。”
萧潋意喊道:“走?”
“不走能如何。”陈簪青漠然反问:“全杀了?”
萧潋意不说话了,他瞧了眼徐忘云淡淡的神色,烦闷道:“……走。”
几人不再多说,跃起要走,正在这时,众人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徐忘云他们正在高处,循声看过去,见是远方正有数匹骏马疾驰而来,御马者皆身披银白重甲,头盔上一缕鲜红的穗子,随着马蹄动作左右晃动着。
这支队伍的装扮几人再熟悉不过,萧潋意微蹙眉心,疑道:“……朝廷军马?”
人群外也有人瞧见了这队军马,大叫起来:“那是什么!是不是皇军?”
“皇军!是皇军来了!”
“皇军来了!是朝廷来救我们了!”
没人再顾得上徐忘云,这群在疫乱下苟延残喘已久的人以为自己早被朝廷抛弃,现下见了这群军马,还以为终于能得救,当下大喜过望扔了手中农具,面朝军队欢呼起来。
——哧!
一只铁箭破空而来,毫不留情穿过了外围一女子的胸腔。那人欢呼的动作登时停住,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双目大睁着倒了下去。
人群刹时寂静下来,片刻死寂后,爆发出高昂惊恐的尖叫。紧接着,更多的铁箭接踵而至,狂风暴雨一般刹那席卷过所有人的头顶。有人惊惶逃跑,还未跑出两步便被冰冷铁箭穿透了脖子,炸出大片血花。
宋多愁高声尖叫起来,陈簪青惊道:“怎么回事!”
“这支军队身穿银白铠甲,是萧文壁座下骑兵。”萧潋意面色沉沉道:“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救人的,是想把有可能得病的人全杀干净……这群畜牲!”
徐忘云已拔出了剑,萧潋意分秒之间察觉了他的心思,连忙攥住他,急道:“那可是一队军马!你疯了吗!”
“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萧潋意低吼道:“面对数百骑兵任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难保全身而退,况且你腿上伤还在,你别……徐忘云!”
徐忘云根本不听他言,挣开他便跃了下去,萧潋意一手抓了个空,咬牙骂了句粗话,片刻思考也没有,回身便将宋多愁往陈簪青怀里大力一推,匆忙嘱道:“看好他!躲到后面的林子里去,听见什么也别出来!”
陈簪青道:“你也疯了?”
萧潋意已经拾了把镰刀跃出去,喊道:“你管我疯不疯!”
他抓了旁边的尸体抵在面前当肉盾,足尖轻点斜斜越过去,随手抓了几个逃跑的居民扔去了铁箭射不到的暗角处。徐忘云挥剑砍去数只利箭,听见动静匆匆瞥去,见是萧潋意,经年不变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吼道:“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
萧潋意也冲他吼:“回去看着你被乱箭射死吗!我不!”
那支铁骑根本没存了留活口的心思,铁箭横飞如同一张密布的网,徐忘云一边忙着躲避铁箭,一边还要分神去看萧潋意,喊道:“你在这我顾不上你!快回去!不要添乱!”
他话头还未落,下一瞬,便见萧潋意紧握镰刀当头迎上一只袭来的铁箭,正逢荒灾,农户经久不用的镰刀已钝得杀鸡都难,铁箭与它相撞时擦起尖锐刺耳声响,随后铛的一声——那只箭竟生生被他折断了。
萧潋意手腕稳得抖都没抖一下,尚还有闲心对他扯出个笑,“我如何也不能说是来给你添乱的,阿云!”
“……”
他又骗人。
徐忘云明白过来,沉默看他。萧潋意眨眼便到了他身后,手中镰刀挡下一只冲着徐忘云面门湳楓来的铁箭,手臂高举,几乎是个将他环进了自己怀里的姿势。
他侧过头,十分不合时宜地放柔了声音,低声道:“阿云,当心。”
徐忘云从眼尾瞧他一眼,眉心微蹙,萧潋意只当没看到,对着他一笑。徐忘云转过头去,不再理他,跃上墙头,挥剑击落箭雨,将外围几个落单的居民全护送进暗角处。
两个人一左一右,互相配合着将居民全都送离了出去。徐忘云避进了处低矮墙角,喘息片刻,正要再冲出去,却被一人扯住了。
萧潋意拉住他,低声道:“阿云,若论剑术你确实难寻对手,但若对面是一群铁骑,只靠一把剑无论如何也是行不通的。”
徐忘打量似的上下扫他一眼,萧潋意已许久未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话头一噎,登时软声道:“阿云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徐忘云移开视线,道:“不靠剑,要如何。”
情况危急,萧潋意也顾不得与他扯闲话,“这支铁骑离得这么远,数量又多,单单接近都很困难,想靠你我二人尽数歼灭更是异想天开。咱们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神色正经下来,剑眉微蹙低压,侧去半张脸环顾一圈四周,“你瞧,这里地势低矮,四周的断山上一定有许多石头——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让咱们碰上几块大的。”
垧北多山,这座城镇坐落在群山脚下,荒灾盛行下,山上能下肚的东西早已被城民薅了个干净,只剩嶙峋山体光秃秃支棱着,显出些荒芜的萧瑟。
徐忘云看了眼,当机立断道:“绕上去?”
“绕上去。”萧潋意对他扯出个笑,徐忘云与他对视一眼,忽然将自己手中剑抛去。
萧潋意手忙脚乱接住,“阿云?”
徐忘云并不与他多言,拾了萧潋意方才用的破旧镰刀,在手中抛了抛,起身跃了出去。
“……”
萧潋意立在原地垂着头,握着剑柄的手收紧一瞬,紧跟了上去。
二人借着怪石掩蔽,鬼影一样窜了上去,动作间甚至听不见丁点脚步擦过石壁的动静。徐忘云将那镰刀反握在手中,躬身躲在一块半人高的碎石下,与站在他对面,另一块大石头后的萧潋意轻点了下头。
萧潋意极淡的眸子闪着不明的光,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同时起身,快准狠的将石头一同踹了出去!
耳边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石犹如雪崩般撞倒更多的碎石往山下滚去,山下众骑兵先前只觉似有无数碎土不知从何处飘来,再等听到动静时已然晚了,他们惊惶抬头,只见自己上方山崖轰隆隆滚下了无数巨石,其势如雷暴当头,眼见便要将他们埋在山下!
“退——!”
铁骑首领爆喝一声,马匹惊叫起来,有铁骑急急勒马要逃,还未转身便被一块巨石当头撞飞出去,重物相撞的声响犹如战场上高昂的号角,骑兵四散而逃,怒吼和哀嚎此起彼伏,一时兵荒马乱。
就在此时,众人耳边忽响起一声口哨声,有人仓惶抬头,却见那断山上寒光乍现,竟有个女子手持一柄长剑从天而降,一脚重重踩在那骑兵仰起的脸上。
萧潋意一脚踏在那骑兵脸上,另一脚紧接着卡住了他的脖子,两腿借力在空中便喀嚓将他的脖子生生拧断。整个过程快得也就是眨眼间的事,萧潋意落了地,翻腕捅过一人腹腔间旋身躲过另一个骑兵剑刃,就势便扫腿狠狠踢向那人膝窝,那人吃痛一声,还未再来得及又何反应,下一瞬便见萧潋意冰冷剑尖已到了自己面门,脑袋便打着旋飞了出去。
他下手又黑又狠,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只落地的功夫便杀了三个。徐忘云拿着那柄镰刀与骑兵相斗,几番来回下刀刃“喀”一声断成了两半,他便索性扔了镰刀,仰头与骑兵手中剑刃擦过,旋身一脚踢上他的脑袋,将他踢飞下马。
徐忘云从一旁具尸体上拔了把剑出来,拿在手中,跃起避过一块滚来的巨石,漆黑瞳孔冰冷深沉,凝视着眼前成群的铁骑。
——厮杀,无止境的厮杀。猩红鲜血已渐渐没过他的脚踝,仍没有尽头似的不断蔓延着。刀剑相交中谁也想不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耳边只剩铁器互相擦过磨出的刺耳锐响。巨石泄洪般从断山上滚下来,怒号着滚过骑兵的尸体,滚过成河的血流,滚到徐忘云的面前——被他以剑锋相挡,轰一声炸成了无数碎片——连同他手中寻常的兵器一起。
嘶吼声已不知何时弱下许多,徐忘云将手中只剩个剑鞘的断剑扔下,立在原地,抬头看去。
萧潋意割下最后一个骑兵的头颅,满身满面染尽了鲜血,他和徐忘云视线对上,见他正瞧着自己,笑着喊他:“阿云!”
徐忘云收回视线,转了身,向外走去。
萧潋意追了上来,紧跟在他身侧,笑吟吟道:“阿云,伤到哪里没有?”
徐忘云不搭理他,萧潋意兀自说了好一阵,见他不理,不依不饶地说:“阿云,你怎又不理我了?”
徐忘云终于停下脚步,“你又骗我。”
“……”萧潋意登时噤声了,好久才小声说:“……我知错了。”
“只这一件了?”
“……”
萧潋意不说话了,好半天才接着说:“……我真的知错了,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