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赏花会实在无趣。
不只叶以舒二人这般想, 后头陆续离开的几家夫人也是如此。
春节前,严夫人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
不是为了让她们看花儿多好看,而是为了提前敲打她们, 让该孝敬时好好孝敬。
若是让后头那位不满意, 明年的生意能不能顺遂都不一定。
不过赏花会离开时, 众人还真悄悄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找叶以舒。但因着人提前走了, 没遇到任何一家。
“娘,那宋叶氏好大的胆子, 都没告别一声就跟春风楼那混不吝跑了。”
“就是,好没规矩。”
钱夫人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姑娘,都是她亲生的, 去哪儿都带在身边, 宠得不行。
钱夫人闻言,将两人搂住, 轻拍着她们的背道:“他能搭上林恣,倒也说明他不一般。”
“林恣有何能耐?”
“你看他在严府来去自如, 多年如此,那严家还没动他,这就是能耐。换做你们, 你们可敢?”
两小姑娘摇头。
“这就对了。”
她眉头微拢,佛面闪过恶意:“可惜那姨娘生的庶女提前得罪了叶家两口子, 那钱贵也不知事, 挑开了钱家与琼楼的关系。要不然,我们也能拉拢那哥儿一二。”
“娘,他只有一张好相貌,那铺子必定是春风楼那个哥儿悄悄弄的。”
“姐姐说得对,他一个乡下哥儿, 怎可能掌握制糖的法子。”
“那你俩说说,他从县里带来的土豆粉又如何做出来的?”
两个小姑娘顿时不吱声。
那乡下哥儿还没来府城,没认识林哥儿前就做出来了,这下总不可能是跟着他学的。
“且看吧,这糖之一事,即便我们不出手,严府那边也不会放过这么大块肥肉。”
过了几日,叶以舒跟宋枕锦收拾了东西关店回家过年。
而那严府也乐乐呵呵收着各府送来的年敬,又是一个富年。
除夕那晚,爆竹添彩,阖家团圆。
叶以舒仰头看着万千烟花,抓着自己相公的手取暖。他二人侧边,施蒲柳却看向哥儿肚子,轻轻扯了扯叶正坤的衣袖。
她借着放烟花的声音的遮挡,冲着叶正坤耳朵边道:“你说哥儿那样,可是有了?”
“什么有了?”
“还有什么!”施蒲柳微恼,“自然是外孙。”
叶正坤看那夫夫俩一眼,赶紧拉着自己媳妇往旁边走走。“你可别别胡思乱想,咱哥儿说了不生。”
“什么时候说了?”施蒲柳拍他胳膊。
“小时候不说了那么多次。”
“那会儿的话怎么能当真。”
“哎呀,反正别当着他们的面催,咱舒哥儿主意大着呢。”
“谁催了,我不就问问你。”
两人嘀咕着,殊不知话都进了叶以舒耳朵耳朵里。他低头看着自己肚子,深吸了一口气,立马平坦。
单纯吃多了而已。
他爹娘多心了。
旁边宋枕锦见状,却是问:“肚子不舒服?”
叶以舒道:“有点撑。”
“那出去走走?”
“好。”
叶以舒与他相携出去,走在这县里的街前。除夕夜热闹,各家门口都在放炮。
遇到了两边的邻居,叶以舒也停下来跟他们说说话。
道一声“过年好”,遇到圆柏了,还送出去个红包。
走街上,遇到熟悉的人便拱手笑着招呼。
“叶老板!现在成大老板的,生意都做到府城去了。”
“章老板,您的生意也不差啊。”
“哈哈哈哈,一般一般,预祝叶老板明年生意再红火。”
叶以舒笑着拱手回。
人群喧闹,小孩儿在铁花交织,雄狮舞动的背景下奔跑嬉闹。闹哄哄,笑声不断。
“爆竹声声一岁除”,一年又尽。
过完了年,叶以舒特意多在县里留了些时候。之后在与宋枕锦返程,回了府城。
元宵过后,铺子开门。
年味到了尾巴,该是恢复平常。
叶以舒一早就将打扫好的铺子打开,该卖的货也都陈列在外。他守在门口,等着今日第一个开张。
却看那日头升起,走到天正中央。铺子前买菜的,买肉的,来来往往却像看不见他们铺子一样,路过就避开。
闫季柏立在铺子中,看着这般门可罗雀的景象。
“没生意。”
叶以舒哪想到这才第一天,自己就被立下马威了。
“我出去问问,你守着。”
叶以舒直接去春风楼。
像知道他要来,叶以舒一到,楼里的人就让他上二楼。
“生意不好做吧。”前脚才迈过门槛,就听林恣这般道。
叶以舒道:“是啊,早该料到的。”
“我不在,他们做了什么?总不至于一个客人都不上门?”
林恣心情不好。
叶以舒卖糖,生意有他的一份儿。这新年开张第一天就被给脸色看,自然不乐意。
他道:“鲁生已经去打听了,等等就回来。”
林恣早让人看着叶以舒那铺子,一大早看铺子外的情况就发现了不对,当即盯着的人就回来报,林恣就让人去查了。
这会儿说曹操,曹操到。
“主子。叶老板。”
叶以舒颔首。
林恣摆手,示意他说。
鲁生道:“城东城西开了四家与叶老板家一样的铺子,所有价钱都比叶老板铺子便宜近乎一半。看手笔,几家都参与了。”
低价竞争,搞垄断。搞垮了竞争对手再提价,这玩意他熟啊。
叶以舒道:“我统计过卖给大户的白糖数,加起来一共有三千斤。这糖也不是一天吃一包,过完年消耗一些,买的人只稍稍多一点。不过他们那些铺子白糖应该很快消耗空了,不是从我们这里继续进货,那就只有找别处。”
“你有办法?”林恣像一点不紧张,眸光闪亮地望着他。
叶以舒道:“没什么办法,能做我这种白糖的少之又少,咱的卖价都比别人的工坊的进货价高不了多少,冬季的甘蔗都消耗大半,咱现在少卖也不亏。”
“但他们要把我们耗死,也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既然他愿意低价卖,那就低价卖。要不截断他后续的进货,让他没货可卖。要不然等他以为咱生意死了,露出马脚,咱再来个起死回生让他谋划不成。”
林恣扬了扬下巴,对鲁生道:“听见没,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鲁生退下,查各处能产白糖的工坊去了。
叶以舒又回过头,问林恣道:“你在别的府城有没有路子?”
“有啊。”林恣捧着脸,笑眯眯地望着他,“你想我们自己卖去别的地方啊?”
叶以舒道:“总不能坐以待毙,这些日子租着铺子没进账,喝西北风。”
“那好说,四六分。”林恣笑得狡黠,就差直接从叶以舒兜里掏钱了。
叶以舒:“好心黑啊你。”
“又没说沐州府的。外面的话,铺子我提供,人我提供。工坊那边也是我的人在管,你说该不该吧。”
叶以舒道:“成,你说了算。”
林恣立马起身,叫小丫鬟道:“让鲁问来。”
小丫头当即跑走,不一会就拉着个捧着算盘算个不停的中年男人进来。叶以舒一瞧,跟刚刚的鲁生有五六分相似。
林恣介绍道:“鲁问,专门帮我做生意的。你说说,外面咱铺子的事儿。”
鲁问一听,激动得将算盘也一合。
他早就想把糖往外面卖了,但主子先前说不着急,只让他先把铺子什么的找好,只等时机到。
现在看来,就是时机了。
他恭恭敬敬对着叶以舒拱手,随后清了请嗓子道:“叶老板,我们打算北边五府,包括京都在内,以及东边八府方开设铺子。现在据各处消息,以及我实地查看,现在北边五府的铺子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送货进去。”
“东边八府,还余五府未找好位置,不过您放心!只需要再给我半年时间,我能将咱们工坊产出的东西运送往整个大邱。”
“北边?东边?”叶以舒看一脸胸有成竹的林恣,“原来你早有打算。”
“你不也一样有别的想法?”
林恣可不着眼于这小小的沐州府,他有人有钱有路子,往其他地方开铺子,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怕步子一下子迈大了,眼前这哥儿承受不住而已。
叶以舒这下是彻底放了心。
“那好,外面的那些就靠你了。”
林恣:“沐州府里的铺子也不能丢,不过那些人太烦,就照着你的法子先处了。”
“毕竟咱们的工坊还是太小,对比那些等着铺货的铺子,远远不够。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先收了其他家的货,拿回来处处,跟咱的一起送去其他铺子。”
叶以舒先前说过,那些外面的白糖也能与他的做成一样,不过要收回去去除一下杂质。
这事儿也好办。
比他们从甘蔗开始,来得轻松多了。
叶以舒道:“行,你断他们的货,我先装一装生意做不下去。让他们得意一段时间,帮你们吸引注意力。”
说干就干,后几日,叶以舒每日比前一日早地开门。
甚至上街拉客人。
闫季柏沉默地跟着他干,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担忧。而另一个请来的人,却在几日后,据说被别的“叶氏铺子”挖走了。
如此,过了一月。
叶以舒铺子关门。又几次登门春风楼,吃了闭门羹。后又“垂死挣扎”,试图降价。
他低,别的铺子更低。
就在叶以舒玩得不亦乐乎时,家里其他人却坐不住了。
晚上,宋枕锦看自家夫郎散着头发盘腿坐在床上,手上拿着账本直笑。
宋枕锦有些担忧,他靠近床前,拿走哥儿手中账本。
“夫郎,铺子的事我们一起解决。你要是难受,别憋在心里。”
叶以舒唇角一勾:“你先看看账本。”
宋枕锦侧身坐在床上,借着烛火翻看起来。
他知道铺子里近一个月几乎没有营收,但这账本瞧着是新的,才翻两页,便看那上头这一月的入账都有一千两。
宋枕锦忽觉不对,赶紧看日期。
是这一月,但这账本却不是菜市的那间铺子的。度津府、关南府、崇云府……
“其他府何时有铺子了?”宋枕锦合上账本,有些纳闷。
叶以舒往床沿挪了挪,跪坐在宋枕锦的背后,手臂绕过他腰侧指着那账本上的三府点了点道:“这些是林恣在外面开的,我一答应,这三家铺子就直接开张,那家伙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余下还有些府城也陆续售卖咱们的东西,南边的工坊现在还有些供应不及。林恣打算直接在北边建几个工坊,直接买外面的粗白糖直接处。”
反正他俩合作,那制白糖的技艺他也拿出来了。
相当于他技术入股,外面的那些他分成就占得少些。但全部铺子加起来,他一月也没少赚。
宋枕锦听罢,合上账本。
叶以舒顺势往他身前一躺。双臂搂住宋枕锦的腰,额头抵着他腹部的薄肌,闭上眼睛。
“铺子那边还要装死一段时间,但我看西街跟东街那四家铺子也亏了一段时间了。现在每日卖的东西都开始限量,想必林恣那边起作用了。”
“也就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兴许会找上门来。家里可能很乱,你要不带两个小孩儿出去呆着?”
宋枕锦道:“我跟你一起。”
叶以舒蹭蹭他,宋枕锦腹部一紧。
他摩挲着哥儿的侧脸,垂眸道:“狗急了跳墙,夫郎也要小心。”
这一月,叶以舒送信让县里那边没再送土豆粉跟糖过来。铺子里的东西叶以舒降了价,但比不得那四家低,所以来买的也没多少。
叶以舒每日唉声叹气,无精打采。
在外人眼中,他就是被逼到了绝路。
眼看时机成熟,果然,躲在后头想分一杯羹的人找上了门来。
宋枕锦跟叶以舒同守在铺子里,一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进来。
叶以舒笑着迎上去,问道:“本店售卖白糖、红糖,土豆粉,醪糟……客官可要来点什么?”
男人看他一眼,却笑。然后又像到自家地盘,走进铺子里四处打量。
他态度自有一番习以为常地高高在上,像是打量够了,才转头道:“你就是这铺子的老板?”
叶以舒道:“是。”
“一个哥儿,还做什么生意。还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叶以舒眼神一沉。
刚要开口,宋枕锦却将他拉在身后。他冷着脸道:“我家夫郎喜欢做何我便让他做,不用客人来指手画脚。”
“呵。”中年男人摇摇头,看宋枕锦满目讥讽,“宋大夫,要我说,吃软饭的感觉是不是太好?”
叶以舒心里只觉这是个跳梁小丑,恐怕不善的还在后头。
他道:“既不是来买东西的,要找存在感出门左转往花楼里去,有银子有的是人捧着你。”
宋枕锦眼神都不带变一下的,见人是来找茬的,拉着自家夫郎又坐回椅子上。
中年男人见被下了面子,脸黑如炭。
“实话告诉你们,我乃是……”
“哟!这不是周竟周管事。”
周竟闻言脸色一变,看外面来人,道:“何三,你来干什么?”
何三却是不,转而冲着叶以舒夫夫俩拱手道:“叶老板,宋大夫,好久不见。”
这何三是以前来铺子里采购东西的大客户之一。他身量不高,脖子细,身体瘦长。眼睛常滴溜溜地转,一副精明相。
打了招呼,他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似的,客客气气跟这叫周竟的陌生男人道:“周管事,我来做什么何须跟你知会。”
“你!何三……”周竟咬着牙低声道,“你别忘了,几家可是商量好了的,没你的事。”
“商量,什么时候商量了?”何三像没听明白,不再搭他,而是对叶以舒道,“叶老板,我有一桩生意,还想请叶老板百味茶楼一叙。”
叶以舒看向周竟:“这位,你可还有事?”
周竟不敢完不成这差事,敛了怒意,变脸似的笑着告饶:“刚刚是我昏了头,出言不逊,还请叶老板见谅。我来也是想谈一桩生意,不知叶老板可否移步。”
有柜台的遮挡,宋枕锦悄悄握住了自家夫郎的手。
叶以舒反手扣住,勾了勾他掌心。
没事。
叶以舒道:“二位,我这铺子里没什么旁人,何不就在这里说?”
不等两人拒绝,叶以舒直接道:“小柏,上茶。”
周竟脸色难看。
何三笑了笑。
才坐下,叶以舒慢慢喝着茶。就听周竟先道:“叶老板,我家东家是岳家。你家这铺子太小,若跟我们合作,你只管在家坐等着收钱,我家东家保证你一年能收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
听着是挺多的。
叶以舒道:“不过怎么个合作法?”
何三在一旁悠哉喝茶,看周竟的眼中带着不可察觉的讽刺。这几家的管事谁人不知周竟惯会欺上瞒下,瞧不起人,岳家竟然会想到送这样的人来。
周竟再怎么克制,还是打心底看不起一个乡下哥儿。
他斜眼看人,动作流露出来的轻蔑让闫季柏跟宋枕锦纷纷皱眉。
“我们岳家家大业大,叶老板到底是没人脉没路子,你只需要将那制白糖的方子交给我们,此后每产出一批,我们便分红。”
“那为何我不自己做?”叶以舒都懒得搭他。
周竟有些急躁道:“不是说了,岳家经商多年。你只要答应,这白糖我们能不仅在沐州府卖,还能帮你卖到北地,乃至整个大邱。你有这条件吗?”
叶以舒道:“我现在虽没有,但以后不就有了。告诉你们方子,要是你们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你别不知好歹!”周竟本就是没脑子的人,能做到管事也是他爹在岳家是大管家,家里又娶了有钱媳妇,能上下打点。
旁人看在钱的份儿上捧着他。
就是不知这差事落在他头上,是有人看不惯想害他,还是他爹老糊涂了把儿子送来谋个大功,好让他入主子的眼。
何三依旧笑眯眯的,只希望是前者才好。
这蠢猪。
叶以舒没被他拍桌子吓到,倒是宋枕锦直接杵在哥儿身边,挡住周竟的视线。
“既然是谈生意那就好好谈生意,若没那个意思,还请回。”
话刚说完,闫季柏走过来:“我送您。”
周竟哪里看过这样的脸色。
他气急败坏道:“叶以舒,你可知我背后是岳家。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哦,那我不答应。你请回吧。”叶以舒撑着脑袋,手勾着他家男人手指,轻轻把玩。
周竟见威胁不起作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本笃定的事儿没谈成,要是真落在了何三手中,那、那……
他爹岂不是会打死他!
就这一会儿,周竟额头上直冒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想坐下,可又哪里受过这种气。
何三笑道:“我说周管事,赶紧走吧,人家不欢迎你。我要是你,早没了脸皮还赖在这里。”
“何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叶以舒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拉着他相公往自己这边靠了靠,跟自己坐一根长凳上。他就依着人,看两人说来说去。
有时候男人叫唤起来,那才叫乌鸦开会,难听死了。
这边吵着,叶以舒百无聊赖。
他看着门口,眼里幽黑。
还不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何三总算送走了人,回头了下衣服,又和善笑看着叶以舒。
“叶老板。”
叶以舒摇头:“若您也是来要方子的,恕难从命。”
“这怎么是要方子呢,只是合作做生意而已。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比叶老板赚得少。”
叶以舒看着他,忽然问:“你背后的东家又姓什么?”
“钱、郑……还是严?”
何三笑意不变,余光却注意到铺子湾盯梢的人。他道:“叶老板,不管哪家,都是你惧怕的。但我保证,只要你跟我合作,郑家也好,严家也好,都不会动你们分毫。”
叶以舒道:“我做生意,讲究知根知底。不知情况的人,我不合作。”
何三:“那就请叶老板,到百味茶楼一叙?”
叶以舒看他这么执着,又似没恶意。
这就奇了怪了。
百味茶楼后头的东家不知道是谁,何三是谁的人,他同样不知道。只看他来铺子里买过几次,每次还是大批量采购。
叶以舒察觉到路过的人中有人盯着铺子,他笑道:“好,那我便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