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灵修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打死。
徐南衔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 恨不得把人扔外面。
夙寒声一落地赶紧扯着庄灵修的手上看下看,紧张道:“师兄说你手脚都没啦,真的长出来了吗?”
“自然如此。”庄灵修笑了起来, 撸着袖子给夙寒声看完好无损的右手, “我兄长是圣物,长个手脚有何难的?”
夙寒声捏了捏他的手臂, 确定这是真的血肉而非灵器幻化出来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搅和完庆功宴,徐南衔三人坐在连榻上,拿着坤舆图铺在小案上研究此番历练之事。
夙寒声不想孤身回落梧斋, 便熟练地爬上连榻,靠着徐南衔的后背昏昏欲睡。
徐南衔怕他窝着,不耐烦地将人扯到前面来,枕着自己的大腿睡。
庄灵修支着下颌, 懒懒地看着好似缩小无数倍的实景坤舆图, 打了个哈欠道:“……魔族蚀骨树本该在这儿……对, 就那儿,那处有通天塔结界相护,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怎么如今却出了事,让几乎化神境的蚀骨树逃出,害人无数。”
楚奉寒冷淡道:“我下午去问了副掌院,他说通天塔并无异状。”
通天塔等同于天道,怎会出错。
徐南衔随意抚摸着夙寒声的脑袋,微微蹙眉:“可我大师兄说前段时日通天塔出现裂缝, 似乎是有人打开了无间狱的界门。”
庄灵修又记起上个月的楼船遇袭:“你是说拂戾族?”
夙寒声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乍一听到这三个字突然一僵, 仰着头迷茫看来。
徐南衔以为光太亮,屈指灭了几盏烛火,将温热的大手覆在夙寒声双眼上,道:“管他是什么族,难不成还能扳倒天道不成?”
“说不准啊。”楚奉寒突然道。
徐南衔:“什么意思?”
“据古籍记载,本就是通天塔成就才得封下界天道,可数千年前无间狱恶兽冲撞重霄龛庙,导致天道气运受损,通天塔每隔两千年便会遇倾塌之危,这才赐下了四圣物镇守四方。”
庄灵修挑眉:“你的意思是,两千年前的圣物烂柯谱……?”
楚奉寒摇摇头,并未多说,直接将酒盏放下,起身理了理衣摆,从褡裢中将新买的赤红长鞭拿出,握着在掌心轻轻一敲。
徐南衔唇角微微抽动:“你……当个人吧。”
楚奉寒似笑非笑:“我离开这段时日,听照壁上无一日安宁的,那群没规矩的兔崽子听闻我回来,指不定在哪儿当鹌鹑呢,去晚了可逮不着了。”
徐南衔:“……”
楚奉寒黑袍猎猎,抬步就走。
“今夜惩戒堂明灯不灭。”
说罢,修长身形已离开四望斋。
不出片刻,弟子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闪烁。
众学子纷纷逃窜,惨叫哀嚎声冲天。
「快逃!快逃啊——!副使开始发疯,逢人就抽鞭子了!啊——」
「惩戒堂已续上人鱼灯,看样子是打算通宵罚人,救命!」
「跑啊!」
庄灵修、徐南衔:“……”
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夙寒声不太去想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没一会已病恹恹地躺在徐南衔腿上睡熟了。
昨夜他做了一整夜噩梦,如今在徐南衔身边却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那股令人安宁的气息时时刻刻萦绕梦中,告知他并非孤身一人。
就算崇珏走了,他也能好好活下去,甚至能活得更好。
等十年后崇珏出关,自己早就把人抛诸脑后了,理都不理他!
一幻想到看着崇珏悔恨、纠结、痛苦万分求着自己理一理他的样子,夙寒声就暗爽不已。
如此一想,夙寒声心满意足地彻底睡去了。
这一晚,惩戒堂“血流成河”,楚奉寒完全不像是其他师兄历练归来时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反而神采奕然,见人就抽。
在副使外出历练的这段时日完全不安分的学子全都被抽得嗷嗷叫,没一个逃得了的。
惩戒堂灯火通明,哀嚎遍地。
被抽得愁眉苦脸的众学子看着端坐在正使位置上的楚奉寒,恨得几乎将牙齿都咬碎了,可又没法子,只能抱着团相互安慰。
“没关系,挨一顿打没啥大不了的,反正我才入学第一年,副使却是明年就要出师离开学宫了,正使又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
“没错没错,明年副使一走,我们便能为所欲为了!”
只要再熬一年!
怀着这样的念头,众多刺头学子眼含热泪,抱着期望地等着副使离校。
——有些人还畏惧楚奉寒出师的分数不够,成天叩拜天道,以求副使顺利出师!
第二年,副使分数足够,终于顺利出师。
所有学子全都泫然欲泣,执手相看泪眼,抽抽噎噎地道:“熬出头了!我们终于熬出头了!爹娘!我们做到了呜呜呜!”
“天道昭昭,天可怜我啊!”
那日,众学子撒了欢地溜达,几乎把所有副使在校时不准的错全都犯了一遍。
——更有甚者还有人赤身裸体呜嗷喊叫,宛如返了祖。
翌日一早,去而复返的楚奉寒一身黑袍,手持一把赤色长鞭,眼尾泪痣几乎漂亮得灼人,二话不说将那群刺头儿又给揍了一遍。
众人被抽得嗷嗷叫,却强撑着不服。
“你已出师,不管惩戒堂之事!副使之位就该挑选其他学子来当!”
“就是就是!楚师兄没资格抽我们!”
“我等不服。”
楚奉寒皮笑肉不笑:“是啊,副使的确该挑选新的学子来当,可我说我是副使了吗?”
众人一愣。
楚奉寒步履情况地走至正使的位置,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下,冰冷的眼神扫了一圈,吐字如冰锥,根根往众学子心窝窝里狠扎。
“前任正使已辞去其位,告老还乡,从今往后,我便是惩戒堂持有玉印的正使。”
众人:“???”
第一学宫的正使拥有玉印,地位几乎比寻常山长还高,副使则是寻常学子前来相助正使以此来挣学分的身份,只是个闲职。
寻常副使对学宫学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是为了混分。
没曾想楚奉寒太过雷厉风行,在副使之位才一年多便让闻道学宫学子安分得像是小鸡崽子。
加上正使受了情伤,刚好没心情管事,副掌院索性将出师的楚奉寒请来当正使一职。
弄清楚原委的学子们一想到日后就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纷纷恸哭不已,恨不得以头抢地。
“副掌院害得我们好苦啊!啊啊啊!”
那段时日,整个闻道学宫怨气冲天,差点引来驱除邪祟的道修前来抓妖邪。
夙寒声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他可乖了,从不主动犯错,正使是谁和他没啥关系。
就是徐南衔和庄灵修都出了师,离开闻道学宫,乍一入学总觉得空落落的,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好在元潜、乌百里和乞伏昭三人贴心得很,成日都和他形影不离,渐渐的夙寒声也终于像是戒药成功似的,和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在闻道学宫这几年应该是夙寒声前后两世活得最舒服安稳的日子。
有了乞伏殷的符纹,他不必时时刻刻遭受凤凰骨反噬的痛苦,更不必再忧心亲友惨死、自己也惨遭不测,除了时不时想起崇珏,几乎算得上是无忧无虑。
第三年盛夏。
授衣假提前放了,刚好卡在中秋节那几日。
应煦宗后山如往常一般虫鸣鸟啼,乌鹊歪着脑袋站在巨大的梧桐树上,注视着下方的阴影。
突然,“砰——”
一棵参天大树直直倒下,噼里啪啦的树枝折断声宛如惊雷似的,将方圆数里的鸟雀惊得展翅飞起。
灰尘和飞叶乱舞中,一枝枯枝倏地探出来,准确无误地缠在那棵数的树冠上。
不远处有人扬声道:“……让你射箭狩猎,并不是让你拆家啊!”
另一道声音也跟着附和道:“这棵树年份得有几百年吧,一箭就没了。”
“少啰嗦!”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今日我非得把那个傀儡木兔子搞到手不可,要不然我这个神射手就让给百里!”
一旁有人冷冷地嗤笑一声,没说话。
恰在这时,树冠中动了两下,一只木头制的傀儡兔子突然从中蹦出,后退一蹬立刻窜出好几里,速度极快。
又是一支箭从远处射来,咻的直直射在地上,轰然炸出一个大坑。
“咳咳咳……少君!你既然没准头,就先收了神通吧。”
“百里,上。”
“哎!别!先让我……”
话还未尽,就见漫天灰尘中,一道带着森寒光芒的箭咻地射来,穿透层层树荫,砰的一声直直射在腾空而起的兔子上。
箭羽带着“乌”字的纹样,穿透兔子眉心入地三寸。
几道人影御风而落,一只手抓着箭将还在动弹的兔子逮住。
正是乌百里。
最后一人并未御风,而是踩着枯枝姗姗来迟,落地时腾空跃下,层层叠叠的墨青裾摆翻飞,好似盛开的花簇。
“都说了让我来最后一箭的!”
乌百里随手将兔子丢给他,阴阳怪气道:“给你,神射手。”
浮云遮凝成的白纱随风而动,夙寒声不高兴地揪着兔子耳朵微微侧身,露出漂亮昳丽的五官。
三年不到,姓夙的小矮子身形抽了条地长,眉眼间那萦绕着的稚嫩已消失不见。
可也并不像前世那般满是郁结之色,恹恹又颓然,相反他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般,满身皆是生机勃勃,哪怕面露不悦依然带着掩饰不住的朝气。
“没意思。”夙寒声不满地道,“都是因它上蹿下跳我才没射准,不怪我的准头。”
元潜拊掌,表示强烈赞同少君的话,义愤填膺道:“是呀,入学的秋猎上那些灵兽当真是该死,它们就该一动不动,站在那让少君射才对!我这就写信给十大学宫的长老,让他们更改秋猎比赛的规矩!太可恨了,竟然欺负我们少君!”
夙寒声:“……”
这话还不如乌百里的阴阳怪气听着舒坦呢。
乞伏昭无奈道:“别说嘴了,今日是中秋夜,我们要不应个景下山去集市逛一逛?据说应煦宗下面的城镇开了一条别年年坊市,可热闹了。”
夙寒声赶紧顺着乞伏昭给的台阶往下跑,点点头:“好啊好啊,咱们还没一起过过中秋呢。”
元潜却蹙眉:“明日便是萧萧的及冠礼了,谢长老叮嘱我们不要乱跑,万一出了乱子……”
他就告诉应道君。
“哎呀,不会出乱子的。”夙寒声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就去酒楼喝点酒,能出什么乱子呀?”
乌百里冷笑:“你上次在闻道祭庆功宴上撒酒疯,见个人就抱着哭喊‘叔父’的事,如今还在闻道学宫听照壁上传颂,现在还敢喝酒?”
夙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