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一片中大雨落下,敲打在叶片之上,发出一连串声响。
中原边界之地,马蹄踏在泥泞地上,泥水溅起。
马车灯摇晃,照亮淅沥雨水,也映亮坎坷路面。
坐在车内的人似有所感,撩开打湿的帘子向外看去时,看到了堪堪被照亮的地面最边缘的沾染上泥泞的粗布棉袍。
马车停下,车上的人踏进泥地里,冒雨点灯,提着灯靠近时,看到的便是被雨水打湿的雪白长发。
白发带血,染红了一片。
提灯落地,身后侍卫赶来,走下马车的人转过身来时,身上已经多了一人。
——
火烧般的黄昏过后,在当日晚上,一场大雨突然而下,像是憋闷了许久般,雨水滂沱,冲掉了漫山灰烬。
冒着大雨,剑宗从宗主到长老到在场弟子,在讣天阁内外找了一宿。
长老和弟子不知在找的是何人,只知对方有一头白发。
这里除了他们就并无他人,一头白发的人好找,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未能找到。
天色由暗到亮,待到天明时,他们未能发现一个人影。
之后不止剑宗,其余宗派也有人来,音宗宗主甚至不远万里从南而来,从讣天阁到整个中原,漫山遍野找遍了这万万亩地上下。
一日复一日,他们最终什么也未能找到。
这里已没有危险,迁离中原之人又逐渐开始搬回,他们只能离开。
众多弟子并不明白在找的人对宗主长老来说到底有何意义,只知离开时,他们的表情都算不上好,比平日里还要沉默。
剑宗之人重回宗门之时,亡灵地狱破。
魔君浴血而出,直接上了剑宗。
他与剑宗宗主身上都带伤,却仍在主峰打了一架。
战况无人知,但有弟子看到,对方走时身上多了把剑,剑用丝绸裹了,看不清模样。
混沌在四处造成的破坏仍需时间来修复,百姓仍在安置小家,朝廷四处赈灾,各大宗门也损失不少,弟子长老大多有伤,整日便是打坐疗愈,被保护得尚好的弟子下山帮着赈灾,整日都是干不完的活。
从百姓到宗门,人间一派安宁,都在休养生息。
村镇城池被毁,但只要有人在,便总有重建之时,加之宗门弟子帮助,重建的速度比料想中要快了不少。
待到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人间重新回到平日那般,又热闹起来。
人一旦闲下来,文娱便又开始繁盛。
因这一场及时被阻止的浩劫,坊间传闻以及话本子的取材尽皆更新,十分之新奇且繁荣。
最广为流传大概便是从中原而起,传遍人间的光亮和剑鸣,众人不知那是从何而来,各方猜测起,传言真真假假,还有人道剑仙临世,但很快被打假,也没多少人信。
同样轰动的便是魔君在四处找人。
传言说,那找的是心上人,边远地方有画像,但多少看着有些潦草,不大看得出不大像个人。
十分之潦草,但青山镇的人却觉得很熟,熟得一眼便能看出。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太过抽象,但这确实是他们此前每天都能看到的模样,十分甚至有九分相似。
南方至今传得最多的仍是音宗宗主。
在此前,无论在传闻或话本中,音宗宗主被弹到的大多是美貌以及弹得一手好琴,其他的便是杜撰的压根没存在过的风流韵事。但在此次浩劫中,混沌难缠,古琴损毁,生死之间时,她直接弃琴而掏出唢呐,声声透人心,威力比古琴增了不知多少倍。
普通人没能想到她还留得有后手,众弟子也未能想到,消息传遍修真界之时,剑宗长老终于知满头白发的人此前为何会说莫小瞧音宗宗主。
——确实是各方面的不能小看。
宗派之间忙乱,朝廷也一样。
赈灾各方,城镇重建,一连到入冬之时,忙了太久的朝廷终于能够松口气。
镇南王称帝执政,唯一一个世子被群臣相举,成了太子。浩劫之时,已成为太子的郑云山远赴中原赈灾,并查看灾情,路上九死一生,带回了中原灾情的最准确、未经层层包装的真实情况。太子亲临灾区,百姓终于明白姓朝廷是个如何的朝廷,朝廷威望大大提高。
赈灾安排得力,上至执政者,下至普通官员,都会连连夸赞,获得了真正的拥戴。
金陵城人只知太子这一路来回皆惊险,但并无多少人知郑云山此次回来时还多带了一人,安置在了太子府内。
太子府并不在皇宫内,修建于皇城之中,由太子亲自掌管。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落下之时,屋檐覆雪,枯枝染白,待到其上的白雪越积越厚,枯枝折断,落到同样覆了雪的地面之上。
挨着庭院的房屋窗户开了条缝,屋内火炉中火光跃跃,另一侧燃着檀香,温暖和缓,一片安静,只有火炉中柴木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带着雪的枯枝落于地面上之时,屋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长睫之下,是丝毫不带情绪的灰暮色眼睛。
院子里走进人来。
穿着粉袄的。侍女将其余物什放在一旁,拿起扫帚开始扫雪。
因着不敢打扰到屋内人,她们并不敢如何高声聊天,只一边扫一边小声笑着。
正小声说话时,檐上的雪缓慢下滑,之后快速下落,正好落在她们身侧。
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往旁边一跳,两人动作十分之狼狈,后知后觉发现只是有雪落下时,两人正准备一笑,却忽然听得屋内传来细微动静。
是咳嗽声,声音深刻入骨。
意识到什么,两人先是一愣,之后快速放下扫帚走出院外。
从被带回府内后就一直昏着的人醒了。
郑云山刚从宫内回来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翻身下马,他身上大氅也未解开便直直穿过楼台水榭,走向府内一侧的院落。
此前邪修之事处理完后,他再去过青山脚下,但那里已人去楼空,他原以为再也见面不能,没想到去中原边界之时,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虽只有个身影,但只凭那身衣裳和白发,他便能认出那是何人。
不知这人是如何从青山镇到的这中原边界,又是何时到的,也不知这人有何亲友,他总是先将人带了回来。
御医来府里看了病,看不出这人究竟伤在何处,只知浑身上下暗伤累累,沉疴不愈,看着便像是将死之身。
虽像将死之身,但似乎又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逐渐好转。
唯一需要御医处理的便是头上的伤,似是直接摔地上,流了太多血。
也或许正因为头上这伤,这人自从进了府内后便一直没有醒来过。
幸而如今醒了。
抬脚跨进院子里,郑云山脱掉了身上大氅,由一侧的侍卫接过,之后抖落了身上的白雪,先是敲门,之后走进屋内。
屋内光线很亮,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坐起,满头白发披散,有些凌乱,但并未遮住眉眼。
这人不说话也无表情时,眉眼间似有霜雪之意。
郑云山在此前也设想过这人见到他时会说什么,但没想过对方看过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是谁?”
郑云山第一反应是震惊这人竟把他给忘了,后理智回笼,又觉着不对。
一进一出间,院里人来来去去,住府里的医师来看了,结论是头上的伤未愈,短暂失了记忆,何时会好说不准,总之只能先调养。
看完病医师就该走,只是走前他没忍住回了头再瞅了眼。
床上的人侧眼看来时,似是一眼就望进了眼底深处,把人看了个透彻。
医师和府里人一直没想明白,殿下是怎么捡回来这么个人。
郑云山也没打算让他们想明白,看完病,房间里只留了他,侍女侍卫皆站至门外。
这里没人服侍,郑云山也没指望床上人下来,他自己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一边拉一边简要讲了此前经过。
终于能坐下,他整理好衣袍后一抬眼,没忍住晃了下神,紧急移开视线,暗中呼气试图适应。
尘不染问他:“你不是此前见过我?”
虽说见过,但看这人表现,似是完全不认识般。
“……”
郑云山不知该如何说,只能伸手比划:“……我见你时你还不长这样。”
或者说他从来没看清过这人模样,记忆里全是一头凌乱白发和粗布麻衣。
亦或者说应当没人想到平日里那般模样的人会长这样。
他还记得自己喊了如此久的老先生。
不太好的记忆上涌,郑云山及时停止回忆。
坐床上的人披着侍女帮着披上的外袍,一侧眼,看到了放在矮柜之上的蓝色小珠。
珠子上有一道明显裂痕,暗淡无光泽,像是随处可见的碎珠子般。
郑云山道:“我见着你时你手里就握了这个东西,怕是什么重要之物,所以没扔。”
他看着对方低头看向碎珠,于是问道:“可是想起你是何人了?”
对面人抬起眼来:“我是天下第一人。”
“……”
郑云山站起来关切道:“可是得了癔症?”
作者有话说:
(忘写了,上章主线完,之后是轻松感情线!)
老谢还在深山老林找人的路上,小宝也跟着一起走上了歧途
以为跟着这个人更有前途,没想到是走上了歧途(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