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像是一个屏障, 划出私密的方寸之地。

秦昼的手渐渐被焐热了，裴允把玩着他的手指, 又把伞往他那里靠了靠。

为了吃豆腐, 裴允用左手撑的伞, 为了罩住秦昼，撑得不太容易。

秦昼挣了挣手，“我来撑。”

裴允用力一攥, “你歇着吧。”

“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男朋友特别可靠，为你遮风挡雨的样子特别高大。”裴允嘴上闲不住。

“是, 特别高大。”秦昼额角一抽。

拐个弯就到学校了。

裴允随口问道：“叔叔给你开过几次家长会？”

秦昼想了想，“一次，初三的时候，我妈有事去不了。”

就那一次, 秦夫人还后悔让他去了。

见裴允感兴趣, 秦昼简单提了提。

当然, 发生什么事，是后来秦非回家后抱怨, 母子俩才知道的。

秦非有个让人费解的体质，就是出门只要不自报家门，都会被嘲讽, 拿一个装逼打脸的剧本。

就连陪秦夫人去买衣服，她去试衣服的空档，被其他客人嘲笑说买不起在这充胖子。

毫无道理可讲。

秦非这么多年下来已经麻木了。

为了这张总是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脸不被人认出, 秦夫人做足了万全准备，给他打扮得极为落魄——肤色涂黑，穿着军绿色带补丁的薄外套，还有不知从哪个垃圾桶捡来的灰布长裤，穿着一双老旧的布鞋。

简直就像血汗钱被黑心老板卷走，千里讨债的悲惨劳动人民。

夫妻俩双双被震撼。

秦夫人好半晌才说：“背弓一点，诶对，看起来更可怜了。”

秦非：“……”

这幅尊容，踏入教室的时候，也震撼到了全班师生。

老师正在同一个家长说话，余光瞥见他顿时卡壳，眼睁睁看着他坐到了他得意学生的座位上。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秦昼的父亲。

那位只要不缺考，分数就逆天的学生。

大家看向他的目光，或多或少带了艳羡和同情。

秦非心底松了口气。

感觉这次不会有人来嘲笑了。

这个念头还没形成，他就被打脸了。

是秦昼同桌的爸爸。

具体说了什么，秦非回家没有说，秦昼并不清楚，想来也不是好话，约莫是笑他是个病秧子。

因为只有这种时候，秦非才会不顾形象，直接踹翻了桌子，抡起拳头就揍。

那次家长会因为家长打架，匆匆忙忙结束了。

裴允听傻了，“叔叔那么彪悍呢？”

秦昼：“一般不这样。”

生意场上，秦家如日中天，谁都不会傻到跑他面前逼逼秦昼的不是。

大家背地里都猜秦昼活不过二十，表面上也是祝愿秦昼长命百岁。

裴允把他的手握紧了一点，“那完了，我把他儿子拐走了，会不会挨揍？”

秦昼怔了怔，眼中漾了些笑意，“不会，要打先打我。”

裴允：“啧，打你也不行。”

秦昼：“我会碰瓷。”

裴允：“……”

提到秦非，裴允的心情并不轻松。

对秦昼没想法的时候，他在自己眼里也只是一个大老板。

只要给钱，大老板待不待见他，都一样。

但现在不同。

裴允想顺利拐走秦粥粥，就得得到大老板的认可。

就冲大老板把庄瑜蓝塞过来的劲，裴允就知道暂时没戏。

裴允勾了勾他的小指头，“你爸多久回来一次。”

秦昼顿了顿，有点迟疑。

秦非不会长时间不回家，再忙过半个月也会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而且并不会总出差，在A市的时间也不短。

他从婚礼后就没露面，明摆着不想看到裴允。

秦昼不想跟他说。

但裴允很快从他的迟疑中悟出了意思，说：“看来我要努力升职。”

秦昼：“对不起。”

裴允伸手沾了一点雨水，抹在眼角，深情凝望他，“不！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听到你说这三个字，我的心脏就好痛，好痛……妈呀……”

裴允一脚踩进了水坑里，鞋袜湿了一片。

秦昼：“……继续。”

裴允：“看，粥哥，老天都在为我们哭泣。”

秦昼哭笑不得，“行了，先去买双鞋吧。”

秦昼给他买了一双鞋，因为裤子湿了又买了条裤子。

等他们收拾好到了学校，向宇他们早就在门口等他们好久。

向宇举了举手，“裴哥，学神。”

楚皓看见他们手中的袋子，“我操，你们还去逛街了？”

裴允：“同桌非要买衣服给我，推都推不掉，可烦恼了。”

向宇扫了眼购物袋，“肯定是裴哥骚过头，踩坑里了。”

裴允：“……”

秦昼：“嗯。”

裴允：“你哪边的？”

向宇乐不可支，“认了吧，学神都看不过眼了。”

敢留在学校等待挨打的人毕竟是少数。

裴允他们进了学校，也没看到有多少学生，来来去去都是家长。

裴允不知道钟兰心到了没有，也没发个信息问。

她和秦夫人一起来，俩人早几天就在那谈怎么搭配衣服。

掐着时间，他们在学校里逛了一圈，风雨不大不小，细细密密地吹到身上。

裴允摸了摸秦昼的衣服，有点潮气，“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

秦夫人和钟兰心来得很早。

她们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还没多少人，围着老孙七嘴八舌地问。

有几个家长，一进门就在看时间，问了好几次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老孙心里叹气。

秦夫人和钟兰心挽着手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家长们都安静了一瞬。

门口的两个女人，一个明艳动人，一个五官秀美。

秦夫人忍痛放弃了首饰，只简单擦了点粉底。

她听从了钟兰心的建议，没打扮得很凄惨，从淘宝买了一套价格合适的。

“这样刚刚好，不会用力过头。”钟兰心原话。

钟兰心这阵子，有厨师搭配营养减肥餐，加上健身，又瘦了一些，整个人更加自信漂亮。

她们站在一块儿，非常夺人眼球。

老孙也愣了愣，他认识秦夫人，虽然去年她灰头土脸的，却难掩本身的气质，“你们好，秦昼的位置在第四组角落。您的孩子是？”

老孙看向钟兰心。

钟兰心说：“我是裴允的妈妈。”

老孙：“……啊，啊那真巧，他们是同桌。”

怎么儿子每天黏在一块儿，家长也黏在一起？

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钟兰心回道：“认识，两个孩子在学校里关系好不好？”

老孙呵呵笑道：“他们关系很好。”有点好过头。

钟兰心点点头，“那……有没有什么，走得近的女孩子？男孩子也可以。”

秦夫人看了她一眼，有点疑惑。

老孙险些呛到，“这……要说走得近，跟秦昼走得最近。”

钟兰心：“除了秦昼呢？”

老孙：“没、没了吧。”

钟兰心忧心忡忡，点了下头，“谢谢老师。”

秦夫人跟她一起坐到了位置上，“怎么了呀？”

钟兰心咳嗽一声，略有点心虚，“了解了解情况。”

总不能说裴允险些给秦昼戴了绿帽子。

窗台下整齐地蹲了一排人，正在费劲听墙角。

裴允怕秦昼蹲得累，早有准备，带了几张报纸，铺在地上，又把换下来的校裤垫着，“坐吧。”

秦昼：“你自己坐。”

裴允还想劝，被秦昼按了下去。

三人组蹲得脚都麻了，看着他们很是无语。

“你们也太秀了，要不要这样？”

“等下老孙拿你们当早恋典型就有意思了。”

裴允盘起腿：“这才哪到哪？”

他抬头看着站在后门门口的秦昼，拍了拍腿，“站累了坐我腿上吧。”

同学们：“……”

秦昼捏了捏额角，“不必了。”

那对小鸳鸯也在其中。

女生是班上的文艺委员陈沐，她感受不到腿麻，专心地听老孙有没有和她妈妈告状。

男生学着裴允的样子，把外套脱下来，戳了戳她，“坐会儿？”

陈沐摇摇头，眼里憋了点泪水，小声道：“你穿上，我不坐。”

男生有点无措，又看向裴允。

裴允被看得莫名其妙，“他看我干什么？”

楚皓就蹲在他旁边，撇了撇嘴，“看你撩汉，学一学。”

裴允：“用‘撩’就已经输了，我是发自肺腑，喜欢一个人就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走廊里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顾不上老师了，陈沐也顾不上担心了，他们跟向日葵似的，齐刷刷扭过了头。

裴允：“……”

秦昼：“……”

向宇憋不住道：“翻车了吧。”

楚皓：“操……这是承认了？”

邱正豪：“果然是真的。”

他们一点都不意外。

这俩从开学暧昧到现在，毫不掩饰。

裴允背上汗毛直立，勉强绷住了表情，“承认什么，我有说错吗？这种事不需要问别人，看自己想怎么做。”

楚皓默默道：“没错，但你说了发自肺腑。”

裴允：“喜欢有很多种。”

楚皓：“而你是最特殊的那种。”

裴允：“你是不是找揍？”

老孙把门打开，探出了头，“你们要偷听就安静点，要讲话就大声点，嗡嗡嗡的吵不吵？”

裴允问道：“老师，你们讲到哪了？”

老孙说：“要讲早恋了。”

陈沐啪叽坐在了地上。

其他人看看陈沐，又看向了裴允和秦昼。

裴允跟没事人似的，点头附和：“早恋，经久不衰的话题，非常重要。老师你要么开着门，或者声音大一点，我们也想听，接受洗礼。”

老孙：“……”

老孙把门打开了。

他的声音飘了出来。

老孙其实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敲打了家长要多关心孩子，学生该以课业为主，像是说给门口小崽子听的，希望男女生也保持一点距离。

他顿了顿，说：“同性之间关系好也很正常，但希望保持一个度，过了这个度很容易越线。”

老孙还是心软了。

陈沐去找过他，差点跪下来求他，她母亲十分强势，如果知道她早恋一定会打断她的腿，男生也会被找麻烦。

她愿意跟男孩子分开，希望老孙不要告诉她妈妈。

陈沐含着泪，悄悄松了口气。

她背后的男生揉了揉她的头，“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我还会追你。”

陈沐咬住嘴唇，“嗯。”

裴允看了莫名有点难过。

他和秦昼在家世背景上的差距简直是天与地。

大老板如果怎么都不肯，他又要怎么办。

沉静的檀香味悄然靠近。

秦昼在他身边蹲下，“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裴允抬头看他。

秦昼按了按他的发顶，“信我。”

同学们：“啧啧。”

虽然裴允没承认，但没点情况鬼才信。

教室里。

秦夫人戳了戳钟兰心，“兰姐，如果饭饭早恋……”

钟兰心心里一紧，立马道：“那我打断他的腿。”

秦夫人：“……”

钟兰心怕秦夫人发现什么，严厉地说：“他想谈恋爱？不可能，敢谈我就上吊！”

秦夫人：“…………”

儿子，你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