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邮件内容:二○二○年,六月]
寄件人:亨利
收件人:A
主旨:你是个黑巫师
亚歷克:
我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开头,希望你能原谅我的用辞和我的踰矩:你他妈超美的。
我这整周都过得浑浑噩噩,不断被人载去参加会议和公开活动,我希望自己真的有为这些场合带来一点点有意义的贡献。不过知道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就在这世上的某处,谁有办法专心在手边的事情上呢?我一直分心。
但我实在无法可解,因为当我没有在想你的脸时,我想的就是你的屁股或你的手,或是你的嘴砲。我怀疑后者才是我变得这么魂不守舍的原因。没有人敢在王子面前放肆,除了你。你第一次叫我变态的时候,我的命运就这样定下了。噢,我的祖裔们!噢,我的父辈们!愿你们夺走我头上的金冠,将我埋没在脚下亘古的大地之中。只愿你们能了解一位美国男孩的伶牙俐齿,是如何让你们的同志后裔产生无法克制的生理反应。
其实,你知道英国史上有至少两名同性恋国王吗?我觉得应该还有更多。詹姆斯一世70在一场剑术决斗后,便疯狂地爱上了一名帅气却忧郁的骑士,并且立刻将对方封为寝殿绅士(这是一个真正的称号)。我相信他会对我的祈求特别开恩的。
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我想你。
(飞吻)
亨利
* * *
寄件人:A
收件人:亨利
主旨:Re:你是个黑巫师
H:
所以你是在说你是詹姆斯一世、而我是胸大无脑的运动员吗?我除了一身完美无缺的骨架和超有弹性的屁股之外,还是很有内涵的好吗,亨利!!!
不要为了你说我漂亮道歉,因为这样的话,你在LA那时让我魂都没了、而且如果我们没办法尽快再来一次的话,我就要爆炸了──我这么说的话,是不是也要道歉?这样哪叫踰矩啊?你真的要跟我玩这套?听好了,我现在就要飞去伦敦,把你从没意义的会议里拖出来,然后逼你承认你有多喜欢我叫你「宝贝」。我会用牙齿把你生吞活剥,小甜心。
(飞吻+抱抱)
A
* * *
寄件人:亨利
收件人:A
主旨:Re:你是个黑巫师
亚歷克:
你也知道,如果你跟我一样去牛津唸了英国文学,全世界都会想知道你最喜欢的英国作家是谁。
媒体团队帮我准备了一串标准答案。他们想要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于是我提议乔治.艾略特71──不行,艾略特其实是玛莉.安妮.伊凡斯的笔名,不是一个阳刚的男性作家。他们希望我能选个英国小说的开创者,所以我就说丹尼尔.德福72──不行,他是个异教徒。所以我一度选了乔纳森.斯威夫特73,只为了看这群人因为我选了一名爱尔兰政治讽刺作家而集体崩溃的样子。
最后他们挑选了狄更斯,这简直不能更好笑了。他们想要比真正的实话再普通一点的答案,但是有什么剧情能比一个女人穿着婚纱、躲在衰败的豪宅里郁郁寡欢更娘啊?
真正的实话是:我最喜欢的英国文学作家是珍.奥斯汀74。
所以我要从《理性与感性》里借一段文字:「除了耐性之外,你什么都不要──或者换成更吸引人的名字,将其称之为希望。」换句话说:我希望很快就能见到你那张下流的嘴说到做到。
你心痒难耐的亨利
* * *
亚歷克觉得一定有人警告过他有关私人信箱伺服器的事,但他对细节已经有点模煳了。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性。
刚开始,当亨利的电子邮件就和其他任何需要花时间经营的东西一样,不能当下立即满足他的需求时,他不懂到底为什么要写邮件。
但当理查告诉尚恩.哈尼提,说他妈妈作为一名总统却什么都没做时,亚歷克只是捂着脸在内心尖叫了一阵,然后就回头去翻那封「有时候你说话的方式,就像是一袋糖破了洞,洒得满地都是」的邮件。当欠揍韩特在同一天提到第五次哈佛划船队的丰功伟业时,他则去看:「你的屁股穿着那条裤子,根本是诱人犯罪。」当他受够了陌生人的碰触时,他看的是:「等你结束在穹苍之间的遨游,请回到我身边,亲爱的诗人。」
现在他终于懂了。
他爸爸对情势的预估并没有错,理查引导选票的手段的确很骯脏。犹他式的骯脏、基督徒式的骯脏,躲在人畜无害的表情与微笑背后的骯脏。他们写了一篇篇的右翼社论,矛头直指他和茱恩,不断暗指墨西哥人连第一家庭的工作都要抢。
他不能真的开始害怕选输。他靠着咖啡因来面对竞选团队的工作,靠着咖啡因和亨利的邮件来集中注意力,然后再灌下更多的咖啡。
在他经歷过双性恋觉醒后,华盛顿特区终于迎来又一场同志大游行,但他人却在内华达,而他一整天都嫉妒地刷着推特,看别人的贴文──五彩纸片是如何从华府国家大草坪上方洒落,大将军拉斐尔.路那是如何在头上围着一条彩虹丝带。他只能窝在饭店房间,对着房里的迷你吧台说这件事。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唯一的亮点,是他在办公室和他的椅子(以及他自己的妈妈)相处的时间终于有所回报了:他们要在休士顿的美粒果公园球场举办一场大型的造势活动。民调正往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向前进。《政治杂志》的当周头条标题是:德州会成为二○二○总统大选的主战场吗?
「好啦,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休士顿造势是你的点子。」前往德州的飞机上,他妈妈心不在焉地说着,一边背着自己的讲稿。
「妳这边应该要说『强硬』,不该说『坚毅』。」茱恩在她后方读着逐字稿。「德州人都喜欢『强硬』这个词。」
「你们俩个能不能换到其他地方坐?」她说,不过她还是做了个笔记。
亚歷克知道很多的团队成员仍心存怀疑,就算他们亲眼见到了数字也一样。所以当他们在美粒果公园球场前停下来,然后发现民众的人数已经蔓延到公园之外时,他只能心存感激。他觉得很自豪。他母亲上台对着上千人发表演说,而亚歷克想着,对啦,德州,就是这样。给那些混蛋们好看。
接下来的那周一,当亚歷克刷卡进入竞选办公室时,他的斗志还很高昂。他已经厌倦了坐在座位上、一次又一次地研究焦点小组的工作方式,但他觉得自己又有力气继续奋斗了。
不过当他走过转角,进入自己的小隔间时,欠揍韩特手中拿着德州资料包的画面,便瞬间将他打回原形。
「喔,你把这个留在桌上了。」欠揍韩特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以为这是他们派给我们的新任务呢。」
「不管我有多讨厌你的落踢墨菲75电台,我有跑到你那边去把你的音乐关掉吗?」亚歷克质问道。「不,韩特,我可没有。」
「嗯,但你的确拿走我好几枝铅笔──」
亚歷克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就一把抢回他的资料包。「这是私人物品。」
「所以它是什么?」在亚歷克把它塞回自己的背包里时,韩特这么问道。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忘了收起来。「那些数据,还有选区划分──你要那些资料干嘛?」
「没干嘛。」
「这跟你推动的休士顿造势有关吗?」
「休士顿的场子办得很成功。」亚歷克立刻自我防卫了起来。
「老兄……你不会是真心认为德州有可能转蓝吧?那可是全国最落后的州之一欸。」
「你是从波士顿来的,韩特。你有什么立场去评论谁偏执?」
「没有,我只是说说而已。」
「你知道吗?」亚歷克说。「你们都以为因为波士顿是个蓝军大本营,你们就跟制度种族主义扯不上关系。但不是每个白人至上主义者都是来自于密西西比荒原的毒虫──有很多都是在杜克或宾大唸书的富二代。」
欠揍韩特像是被吓到了,但是并不买帐。「不管如何,泛红地区从来没有蓝过。」他笑着说道,好像这件事可以当成一个笑话来讲。「那些选民从来也就没有在乎过自己投给什么人才好。」
「如果我们真的愿意努力去造势,让他们知道我们其实在乎,还有我们的政策是为了要帮助、而不是抛弃他们,也许那些选民就会更愿意去投票了。」亚歷克激动地说。「如果一个政党嘴巴上说有把你们的需求看在眼里,但却从来没有试图派人去该州展开对话呢?如果你是一名重刑犯,或是──叫选民身分证登记法去死,如果那些人没办法离开工作岗位去办呢?如果他们没办法接触到民调呢?」
「对,就算我们真的能奇迹似地动员所有那些在泛红地区里的边缘选民,造势的时间和资源还是有限的。我们得按照规画来安排优先顺序。」欠揍韩特的说法,好像身为第一公子的亚歷克不懂选战要怎么打似的。「泛蓝州里的偏执选民就是没那么多。如果他们真的不想被抛下,也许泛红地区的选民可以自己想想办法。」
然后亚歷克就直接爆炸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工作的竞选总部,就是属于一个该死的德州人?」他说,而他的声音已经高到四周座位的同事们开始盯着他们看了,但他一点都不在乎。「还是你忘了每一个州都有三K党的总部?你觉得佛蒙特就没有所谓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吗?老兄,我很感谢你在这里工作,但你也难辞其咎。你没资格坐在那里假装事不关己。没人有资格。」
他抓起自己的包包和资料,冲出办公室。
他的前脚才踏出大楼,他就冲动地掏出手机,打开网页。这个月还有招生考试。他知道的。
他打字搜寻:「法学院入学考试」、「华府地区大考中心」。
二○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三个天才与亚歷克的小圈圈
12:34 PM 我:茱妮婆
12:34 PM 老姐:这不是我的名字,闭嘴啦
12:34 PM 我:那,防弹少年团的队长金南茱
12:35 PM 老姐:我要封锁你了
12:35 PM 亨利王子讨厌鬼:亚歷克,别告诉我阿波也拿韩国偶像团体洗脑你了
12:35 PM 我:嗯,你也让诺拉拖你去玩变装皇后了啊,所以
12:36 PM 恶魔化身:[混乱邪恶动图]
12:38 PM 老姐:亚歷克你到底想干嘛???
12:39 PM 我:我的密尔瓦基讲稿到哪里去了?我知道是妳拿走的
12:39 PM 亨利王子讨厌鬼:你们一定要在群组里讨论这个吗?
12:40 PM 老姐:那篇讲稿有些地方要重写啦!!!我把它放回你邮差包的外面口袋了
12:40 PM 我:妳如果继续这样搞,戴维斯总有一天会杀了妳
12:41 PM 老姐:戴维斯知道赛斯.梅耶上星期的讲稿转折有多漂亮,所以他不会来靠北我
12:45 PM 我:为什么我包里还有一块石头
12:46 PM 老姐:那是用来招好运和保护头脑清晰的白水晶,不要找我碴,我们现在需要所有可能的帮助
12:46 PM 我:不要在我的东西上下咒!
12:46 PM 恶魔化身:猎杀女巫
12:49 PM 恶魔化身:欸,你们觉得用这个#造型去参加大学选民活动如何?
12:49 PM 恶魔化身:[传送了一张图片]
12:50 PM 恶魔化身:我的构想是,我是一个忧郁的女同志诗人,然后在夜总会遇到超~辣的瑜伽老师,让我爱上了冥想和陶艺,现在我成为了事业女强人,准备开始贩售本人手制的陶土水果盘
12:51 PM 我:……
12:52 PM 亨利王子讨厌鬼:婊子,妳害我射了
12:52 PM 我:alskdjfadslfjad
12:52 PM 我:诺拉妳把他搞坏了
12:52 PM 恶魔化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邀请函是装在一个盖了官印的信封里,从白金汉宫航空直送过来的。瘦长的书法字体用镶着金边的墨水写道:锦标赛管理委员会主席敬邀亚歷山大.克雷蒙─迪亚兹入座王室包厢,共襄盛举,日期二○二○年七月六日。
亚歷克拍了一张照片传给亨利。
一、这是三小?你国家里的穷人都到哪去了?
二、我已经进过王室包厢啦
亨利回他:你这罪犯,你这瘟疫。然后下一封是:拜托来好吗?
所以亚歷克就请了一天假,飞到温布顿,只为了能再度坐在亨利旁边。
「所以,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当他们前往王室包厢时,亨利说道。「菲力也会在场,还有其他你可能不得不打照面的贵族,那些有权有势的人。」
「我想我应该可以应付王室成员啦。」
亨利看起来很怀疑。「你很勇敢。我应该能借用一点你的勇气。」
难得一次,当他们踏出户外时,阳光正高照着伦敦,在几乎坐满的观众席上流淌。他看见大卫.贝克汉穿着合身的西装──他到底怎么会觉得自己是直男啊?──在贝克汉转身后,他才发现刚才他是在和小碧说话。当她看到他们时,她的表情立刻变得灿烂。
「嘿,亚歷克!亨利!」她越过包厢里低语的声音喊道。她穿着一席莱姆绿的低腰洋装,鼻子上架着一副巨大的Gucci圆框太阳眼镜,两侧装饰着立体的蜜蜂。
「妳看起来美呆了。」亚歷克让小碧吻了他的脸颊一下。
「怎么,谢谢你啦,亲爱的。」小碧说。她一手挽着一个人的手臂,领着他们走下阶梯。「其实是你姐帮我挑的洋装,是麦昆的。她真的是个天才耶,你知道吗?」
「我有发现了。」
「到啰。」当他们来到第一排时,小碧说。「我们的位子在这里。」
亨利看着包厢最前方,座位上奢侈的绿色椅垫,还有又厚又闪亮的二○二○年温布顿赛程表。
「第一排正中央?」他的声音有点紧张。「真的假的?」
「是的,亨利,别忘了,你是王室的一分子,而这里是王室包厢。」她对着下方的摄影师们挥挥手,看着他们疯狂闪起快门,一边靠向他们两人低声说:「别担心,我想他们从草地上,应该不会发现你们两个之间浓浓的荷尔蒙味。」
「哈哈,很好笑,小碧。」亨利红着耳根,毫无表情地说道。而尽管不安,他还是选择坐在亚歷克和小碧之间。他的手肘小心翼翼地贴着自己的身体,避开和亚歷克的接触。
直到中午,菲力和玛莎才现身。菲力看起来一如往常地帅得很平凡。亚歷克不懂为什么同一对父母的基因可以排列出如此不同的组合,让小碧和亨利长得与众不同,脸上总像是带着淘气的微笑,还有高耸的颧骨,但却狠狠摆了菲力一道。他看起来像是一张图库里的照片。
「早。」菲力走到小碧身边的保留席。他的眼神扫过亚歷克两次,而亚歷克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质疑,为何他会在这里见到他。也许亚歷克出现在这里是有点奇怪。但他不在乎。玛莎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也许她只是单纯在不爽他毁了他们的结婚蛋糕而已。
「午安,小菲。」小碧礼貌地说。「嗨,玛莎。」
一旁的亨利变得僵硬。
「亨利。」菲力说道。亨利拿着赛程表的手,在大腿上紧绷起来。「好久不见了,小弟。最近很忙喔?空窗了一年?」
他的语气带着一层暗示。你这一年都在哪里?你这一年都在干什么?亨利下颚的一条肌肉抽动了一下。
「是的。」亨利说。「我和波西做了很多事。真的很忙。」
「对,那个欧康乔基金会,对吧?」他说。「可惜他今天无法参加。我想我们只好和我们的美国朋友一起玩啰。」
他对亚歷克露出一个酸熘熘的微笑。
「没错。」亚歷克有点太大声的回答,同时大大咧开嘴。
「但我想,波西如果在这里,他看起来应该也会有一点突兀,对吧?」
「菲力。」小碧说。
「小碧,别这么大惊小怪。」菲力敷衍地说。「我只是说,他很特别。他穿的那种连身裙,对温布顿来说是有一点太超过了。」
亨利的表情平静而友善,但他一边的膝盖已经卡到亚歷克的腿了。「那是西非流行的达西基,菲力,而且他也只穿过一次。」
「对。」菲力说。「你知道我不批判人的。你知道,我只是在想,你还记得我们年轻一点的时候,你会和我大学同学们一起玩吗?或是阿嘉莎夫人的儿子,那个会去猎鹌鹑的?你应该多和……门当户对的人做朋友。」
亨利的嘴抿成一条细线,但他什么也没说。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和蒙波扎特家族做朋友,菲力。」小碧低声说。
「不管如何。」菲力无视她,继续说。「如果你不参与适当的社交圈,你就很难娶老婆了,对吧?」
菲力低声笑了笑,然后继续看他的球赛。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亨利说。他把赛程表丢在座位上,然后人就消失了。
十分钟之后,亚歷克在俱乐部里的一大瓶倒挂金钟旁边找到了他。他的下嘴唇已经咬得和他外套胸前口袋的国旗一样红了。
「哈啰,亚歷克。」
亚歷克立刻理解了他的语气。「嗨。」
「有人带你来逛过俱乐部了吗?」
「没有。」
「那就请吧。」
亨利用两只手指轻触他手肘的后方,亚歷克立刻就照做了。
他们走下一道阶梯,穿过一扇隐藏的小门,经过第二条暗道,然后进入一间堆满椅子和桌巾的小房间。墙上挂着一只古老的网球拍。门一关上,亨利立刻就把亚歷克摁在墙上。
他逼向亚歷克的身前,但没有吻他。他在那里犹豫着,只隔着一道鼻息的距离,双手搭着亚歷克的腰,嘴角扯出一个歪斜的笑。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说,他的声音低沉而炙热,直捣亚歷克的核心。
「什么?」
「我想要。」他说。「我想要做我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
亚歷克抬起下巴,咧开嘴,挑衅道:「那就开口啊,甜心。」
亨利舔着自己的嘴角,伸手用力扯开亚歷克的皮带,然后说:「上我。」
「嗯。」亚歷克低声说道。「偏偏要在温布顿。」
亨利沙哑地笑了起来,倾身吻他,嘴巴渴求地张开。他的动作很快,知道他们时间有限,而当亚歷克低吟着抓住他的肩膀,转换两人的姿势时,他也很快就顺着亚歷克的引导。亚歷克让亨利的背贴着他的胸口,亨利的手掌则抵在门上。
「所以我们先讲清楚。」亚歷克说。「你想要惹你的家人生气,所以我们要在这间储藏室里做爱。是这样吗?」
亨利显然把他的旅行装润滑剂放在口袋里到处跑。「对。」他说,然后把润滑剂抛给亚歷克。
「很好,我最喜欢为了挑衅别人而做事了。」亚歷克不带挑衅意味地说道,然后把亨利的双腿顶开。
而这──这应该是很好玩的。这应该是很性感、很愚蠢、很荒谬、很淫秽的,应该要在亚歷克的做爱新体验清单上加上一笔才对。它的确是,但是……这不应该同时感觉像是上一次那样,好像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死掉。有一股笑意在他心底扩散,但他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在帮亨利一个忙。帮助他叛逆。
你很勇敢。我应该能借用一点你的勇气。
事后,他狠狠吻着亨利的嘴,把手指深入亨利的发间,像是要将他体内的空气抽出。亨利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亚歷克的颈部微笑,好像对自己的所做所为很是满意,然后说道:「我们还是回去把网球看完吧,如何?」
所以他们躲在人群之中,由随扈和雨伞遮掩着。回到肯辛顿宫后,亨利带亚歷克回到他的厢房。
他的「住所」是由二十二间房间聚集而成的,位于皇宫最靠近柑橘温室的西北角。他和小碧共用这些房间,但是那些挑高的房间和沉重复古的家俱,几乎不带有他们姐弟俩的个人色彩。少数有个人风格的东西,又几乎都是小碧的:挂在躺椅上的皮夹克是她的,韦伯先生蹲在角落里,墙上还挂着一幅名为《上厕所的女人》的十七世纪荷兰油画,只有可能是小碧从王室收藏品中挑出来的。
亨利的卧室就和亚歷克想像中的一样冰冷、奢华、并且金光闪闪得让人难以忍受,放着一张镶金的巴洛克式大床,还有眺望花园的窗户。他看着亨利脱下西装,一边想像着住在这里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亨利是不被允许布置自己的房间,或是他根本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有不同的选择。那些失眠的夜晚,他是怎么一个人在这些看似永无止境、冷漠无情的房间之间游荡,像是一只被困在博物馆里的鸟?
唯一一间感觉真的像是小碧和亨利的房间,是位于二楼的一间起居室,两人把它改造成了一间音乐练习室。这里的色彩也是最鲜明的:深红色与紫罗兰色交织而成的土耳其地毯,还有一张菸草色的中型沙发。小坐垫和摆满了装饰品的小桌子,像蘑菇般生长在房间地上,墙上挂满了电吉他和小提琴,几架竖琴,还有一把笨重的大提琴靠在角落。
房间的中央是一架平台式钢琴,亨利坐下,开始懒洋洋地弹了起来,把玩着旋律,似乎是一首杀手乐团76的老歌。米格鲁大卫安静地趴在脚踏板旁打着盹。
「弹一些我没听过的。」亚歷克说。
在德州唸高中的时候,亚歷克已经是运动员之间最有文化的一个了,因为他是个书呆子,又是个政治狂热分子。他是唯一一个在进阶美国歷史课中能辩论卓德.史考特77观点的预选球员。他会听妮娜.赛门78和奥提斯.雷汀79的音乐,喜欢昂贵的威士忌。但是亨利的知识库是完全不同等级的。
所以他只是边听边点头,微笑地看着亨利解释布拉姆斯80的曲风是什么样子,华格纳81又是什么样子,而为什么浪漫主义运动时两人会是两种完全相反的路线。你听得出来差别吗?他的手移动的速度之快,几乎像是毫不费力,甚至连他突然岔题讲起浪漫主义时期的战争,以及李斯特82的女儿抛弃自己的丈夫和华格纳私奔的时候,他也切换得毫无破绽。那是当时的一大丑闻。
他转而弹起一首亚歷山大.史克里亚宾83的奏鸣曲,提起作曲家的名字时,还对亚歷克眨了眨眼。行板部分──第三乐章──是他最喜欢的部分,他解释道,因为他曾经读过一段介绍,说这段是为了要让人联想到城堡的废墟,而他当时觉得这是某种黑色幽默。他沉默下来,全神贯注,在乐章中沉醉了长长的几分钟。然后毫无预警地,曲风又变了,骚动的和弦带回了某种熟悉感──是艾尔顿.强84的歌单。亨利闭着双眼,凭记忆弹奏──是《写给你的歌》。噢。
亚歷克的心没有跳到他的胸膛之外,他也不需要扶着沙发稳住自己。如果他能在这座皇宫里和亨利谈恋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人都得飞越地球才能碰触到彼此、还得消声匿迹,他才会承认自己需要这么做。他不是来这里恋爱的。不是的。
他们懒洋洋地在沙发上亲吻、触碰对方,或许过了好几个小时──亚歷克想要在钢琴上接吻,但那好像是什么无价的古董──然后才跌跌撞撞地前往亨利的房间,来到宏伟的床上。亨利让亚歷克用极度的耐心与精准度缓缓将他肢解,他不断喊着上帝的名字,好像整个房间都受到了圣灵的洗礼。
这让亨利像是跨过了某一条界线,在奢华的床单上融化、疯狂。事后,亚歷克又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让亨利一阵阵发颤,心中赞叹着他的表情是如何表达出不可思议又舒服的痛苦;他的手指蜻蜓点水地画过他的锁骨、他的脚踝、膝盖内侧、手背上细小的骨头,还有他下唇的凹陷处。他不断触碰、触碰,直到他光凭着手指和嘴唇,吻过他手指碰触的所有地方,又让亨利高潮了一次。
然后亨利说了和在温布顿的密室时同样的两个字,这次甚至强调了一句「拜托,我求你」。他还是不敢相信亨利会说这种话,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是唯一听见的人。
所以他照做。
当他们再度平静下来时,亨利在他的胸口昏睡过去,一个字也没说。他精疲力竭,全身疲软,亚歷克忍不住轻笑着拍了拍他汗湿的头发,听着他几乎是立刻传来的轻微鼾声。
但他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才睡着。
亨利在他身上流口水。大卫爬上床,趴在他们脚边。亚歷克几小时之后就得搭上飞机,前往纽泽西参加另一场造势,但是他睡不着。这是时差的关系。一定只是时差。
好像是来自好几百万年以前的印象,他记得自己对亨利说,不要对这段关系想太多。
「作为你们的总统。」杰弗瑞.理查的脸,在竞选办公室的其中一块萤幕上说道:「我的第一目标,就是让年轻人能更多参与政府。如果我们想要掌握国会、夺回白宫,我们会需要下一代站起来,加入战局。」
范德堡大学的共和党组织在直播现场欢唿,亚歷克则对着自己刚起草的政策草案干呕了几声。
「妳要不要上台呢,布丽特妮?」一名漂亮的金发女学生走上台加入理查,他便身手环住她的肩膀。「布丽特妮是今天这场活动的主办,而她的表现实在可圈可点,带给我们这么棒的成果!」
更多欢唿声传来。一个中阶主管对着萤幕丢了一坨纸。
「就是像布丽特妮这样的年轻人,给我们这个政党的未来带来希望。所以,作为总统,我很荣幸地宣布,我要发起所谓的『理查青年议会』计画。其他政治人物不会想让人──尤其是像你们这些敏锐聪明的年轻人──靠近我们的办公室、看我们办事的所有眉眉角角──」
我想看你外婆和这个该死的食尸鬼组队和我妈对打。亚歷克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时,发了一封简讯给亨利。
此时是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前一个星期,而他已经好几天来不及在咖啡壶被清空之前去拦截了。自从两天前,他们正式发布了竞选的论坛之后,政见的信箱就被灌爆了,而欠揍韩特就像是把命赌在上面一般拼命发着邮件。他对于亚歷克上个月的发飙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他现在开始会戴耳机工作,不再强迫亚歷克接受他的音乐品味。
他又发了一封简讯,这次是给路那的:你有办法去上安德森.库柏的节目之类的,解释一下你帮论坛代笔写的那段税法,让大家不要再问了吗?我一直都抽不出时间。
他这个星期一直在发简讯给路那,自从理查阵营透露消息,说他们已经选了一名无党籍议员作为他们的预期内阁。可恶的老史丹利.康纳直接拒绝了所有请他背书的邀请──最后路那偷偷告诉亚歷克,康纳没有跑出来参加初选已经算是他们幸运了。当然一切都还没有正式公开,但所有人都知道康纳就是理查说的人。但假设路那知道什么时候才要宣布这件事,他显然没有打算分享。
现在是倒数一周了。民调数据并不理想,保罗.莱恩对于第二修正案的态度很伪善,而且现在有些社论在到处流窜,如果爱伦.克雷蒙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还有可能当选吗?如果不是因为她每天早上都有冥想的习惯,亚歷克确信他妈妈大概已经掐死自己身边的几个副手了。
至于亚歷克的部分,他想念亨利的床、亨利的身体、亨利这个人、还有一个距离选战生产线几千英里远的地方。三个星期前的温布顿行,现在对他来说像是一场梦,更撩人的是,几天前亨利和阿波才到纽约一趟,为了某个位于布鲁克林的LGBT青少年收容中心跑文件流程。那天亚歷克实在抽不出空找藉口去纽约,而且不管全世界多喜欢他们的公开友情,他们已经快要把所有合理的见面藉口都用完了。
这次的全国委员会和二○一六年那次令人窒息的旅行不一样。那时,他爸爸代表的加州给了让她致胜的选票,他们所有人都哭成了一团。在她发表当选演说之前,亚歷克和茱恩为她做了开场。茱恩的手抖得厉害,但亚歷克的手却很坚定。群众欢声雷动,亚歷克的心也在回应他们。
这一年,他们全都因为在全国跑透透、又得同时竞选,而累得东倒西歪,就连前往安排一晚的全国委员会行程都很勉强。集会的第二晚,他们挤上空军一号──原本应该是海军一号,但他们不可能全塞进一架直升机里的。
「你有做过成本效益分析了吗?」当他们起飞时,萨拉正对着电话说道。「因为你知道我是对的,而只要你不同意,这些资产随时都可以转移。是的。对,我知道。好。跟我想的一样。」一阵长长的沉默后,她轻声说道:「我也爱你。」
「呃。」亚歷克在她结束通话之后问道。「妳有什么要和我们分享的吗?」
萨拉的视线甚至没有离开她的手机。「是的,刚刚那是我男友,还有不行,你不能再问任何跟他有关的问题。」
茱恩把笔记本阖上,突然充满了兴趣。「妳怎么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男友?」
「我看到妳的时间比看见干净的内裤时间还多欸。」亚歷克说。
「因为你换内裤的频率不够高,亲爱的。」他妈妈从机舱的另一端插嘴道。
「我常常不穿内裤啊。」亚歷克敷衍地说道。「这跟『我的加拿大女友』一样吗?」亚歷克非常生动地打了上下引号的手势。「他跟妳『去的是不同学校吗?』」
「你真的很想要被我推出逃生门外对不对?」她说。「我们是远距离,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问了。」
卡修斯也来参了一脚,表示自己是白宫员工里的恋爱大师,所以他有权知道,然后他们便辩论起和同事分享资讯的合理界线,但这实在很荒谬,因为卡修斯已经几乎对亚歷克的私生活瞭若指掌了。他们在纽约上方绕行,茱恩突然停止说话,注意力再度回到萨拉身上,因为后者也沉默了下来。
「萨拉?」
亚歷克转过头,看见萨拉纹风不动地坐在那里。这和她平常总是奔忙的样子天差地远,使所有人也都僵住了。她瞪着自己的手机萤幕,嘴巴半开。
「萨拉。」他妈妈极度严肃地重复道。「怎么了?」
她终于抬起眼,手机仍紧紧握在手中。
「华盛顿邮报终于公布了那个加入理查内阁的无党籍议员。」她说。「不是史丹利.康纳。是拉斐尔.路那。」
「不。」茱恩说着。她手中提着高跟鞋,双眼在温暖的光线下闪闪发亮,正靠近他们同意见面的饭店电梯旁。她的头发从辫子里愤怒地刺了出来。「我同意跟你碰面,你就应该要谢天谢地了好吗,所以你要不就把这答案吞下,要不拉倒。」
华盛顿邮报的记者眨了眨眼睛,手指在录音笔上不知所措地游移了一下。从他们降落在纽约之后,这家伙就开始狂打茱恩的私人手机,要她给他一句关于全国委员会的引言,而现在他又开始要求茱恩对路那的事发表看法。茱恩平时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但她已经累了一天,而她此刻的表情像是准备拿手中的高跟鞋,去扎对方的眼窝了。
「那你呢?」记者问亚歷克。
「如果她不说,我也不会说。」亚歷克说。「她人比我好太多了。」
茱恩在记者厚重的文青眼镜前弹了弹手指,双眼冒着熊熊怒火。「你不准跟他说话。」茱恩说。「你就抄我这句好了:作为现任总统,我母亲还是致力于打赢这场选战。我们是来这里支持她,务必要将整个党团结起来,作为她的后盾。」
「但是路那议员──」
「谢谢你。请投克雷蒙一票。」茱恩紧绷地说,伸手捂住亚歷克的嘴。她把他推进等待的电梯里,并在他舔她的手掌时狠狠肘击了他一下。
「那个该死的叛徒。」当他们抵达自己的楼层时,亚歷克说道。「骗人的王八蛋!我──是我帮他当选的。我花了连续二十七小时帮他助选。我去参加了他妹妹的婚礼。我还帮他记得所有的速食店订单!」
「我知道,亚歷克。」茱恩把磁卡插进凹槽里。
「那个长得像吸血鬼周末主唱的小混蛋怎么会有妳的私人号码?」
茱恩把鞋子往床上扔去,两只鞋便分别往不同方向弹开了。「因为我去年和他上过床,亚歷克,你以为呢?不是只有你会在压力爆表的时候选一些愚蠢的对象上床好吗。」她跌坐在床上,开始摘下自己的耳环。「我只是不懂他有什么目的。我是说,路那想干嘛?还是他是从未来来的某种秘密特工,准备要偷偷把我们都干掉?」
此时已经很晚了──他们九点之后才进入纽约市,然后立刻又召开了好几个小时的危机处理会议。亚歷克还是觉得很焦虑,但当茱恩抬头看他时,他发现她眼中闪闪发光的,其实是挫败的泪水,他便软化了下来。
「如果要我猜,路那是觉得我们要输了。」他轻轻告诉她。「他觉得如果他加入理查的内阁,他就能把理查往更左派的方向推。要灭火就要从自家灭起的概念。」
茱恩看着他,双眼疲累地搜索着他的脸。她也许是姐姐,但政治是亚歷克的专业。他知道如果他有选择,他还是会走上这条路。但他同时也知道,她不会。
「我想……我得睡觉了。我想睡整整一年。至少一年。等普选结束之后再叫我起来。」
「好,老姐。」亚歷克弯身吻了吻她的头顶。「完全没问题。」
「谢了,小弟。」
「不要那样叫我。」
「小不拉机的小宝宝弟弟。」
「滚啦。」
「去睡觉了。」
卡修斯在走廊上等他,身上的西装已经换成了便服。
「你还好吗?」他问亚歷克。
「嗯,我不能不好啊。」
卡修斯巨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楼下有间酒吧。」
亚歷克想了一下。「嗯,好吧。」
幸运的是,毕克曼酒吧的深夜时段人少又安静,光线昏暗,金色的墙面与吧台椅的深绿色皮革点缀着室内。亚歷克点了一杯纯威士忌。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一边把自己的挫折感和着威士忌吞下。三小时前,他发了短短的「三小?」给路那。一小时前,他收到了回覆:我不期望你会理解。
他想打给亨利。他想这应该很合理──他们一直都是对方世界里的锚点、吸引对方的磁极。现在,来点简单的物理法则会让一切变得比较好接受。
老天,威士忌让他变得伤春悲秋了。他又点了一杯。
他在考虑要不要发简讯给亨利,尽管他现在应该位于大西洋另一端的某处。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和而温暖。他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幻想。
「我要一杯琴汤尼,谢谢。」那声音说道,然后亨利的身躯就出现了,靠在旁边的吧台桌上,身穿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有点狼狈。有那么一秒,亚歷克怀疑是自己的大脑创造出了某种压力引发的海市蜃楼,直到亨利用更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一个人喝酒,看起来实在太悲惨了。」
这肯定是真的亨利了。「你是──你在这里干嘛?」
「你知道,作为这世界强权国家之一的傀儡领导人,我还是有在关注国际政治的。」
亚歷克挑起一边的眉。
亨利低下头,有点心虚。「我让阿波先回家了,因为我很担心。」
「果然如此。」亚歷克眨了眨眼。他拿起酒杯,挡住一个他觉得一定很哀伤的微笑;冰块撞上他的牙齿。「别提那个混蛋的名字。」
「干杯。」酒保把酒递给他后,亨利说道。
亨利喝了一口,然后从大拇指上吸掉沾到的柠檬汁,而看在上帝的份上,他长得真好看。他的脸颊和嘴唇泛着红润,他的英国血统并不习惯布鲁克林的夏季气温。他像是某种温柔乡,让亚歷克想要沉醉其中,而他发现自己胸口纠结的焦虑感终于缓解下来了。
除了茱恩之外,很少人会特地来关心他。大部分时候,那是他自找的,他总是用大众情人的形象、反复无常的喃喃自语和固执的独立感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亨利看他的样子,像是他完全不受这些外在形象影响。
「快把那杯喝完,威尔斯。」亚歷克说。「楼上有一张加大双人床在唿唤我的名字了。」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让自己一边的膝盖在吧台下方摩过亨利的腿,卡进他的双腿之间。
亨利瞇着眼看他。「霸道耶。」
他们在那里待到亨利喝完,亚歷克听着亨利抚慰人心的喃喃自语,解释琴酒不同的品牌,突然很庆幸亨利可以自得其乐地说个不停。他闭上眼睛,把一天的灾难屏除在脑海之外,试图遗忘。他想起亨利几个月前在花园里说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只是这世界上的一个不具名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他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普通人,不会在歷史上留下痕迹,那么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二十二岁青年,正微醺地扯着一个男人的皮带,把他拉进自己的饭店房间。他的齿间咬着对方的嘴唇,双手在背后摸索着台灯的开关,而他正想着:我喜欢这个人。
他们的吻突然结束了。亚歷克睁开眼睛,发现亨利正在看着他。
「你真的不想聊聊这件吗?」
亚歷克呻吟一声。
重点是,他想,而亨利也知道。
「这真的是……」亚歷克开口。
他向后退开,双手撑在腰上。「他应该就是我二十年后的样子,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才十五岁,我那时候……好崇拜他。他就是我当时想成为的样子。他在乎百姓,也在乎自己做的是对的事,因为我们是要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在单盏台灯的微弱光线下,亚歷克转身在床沿坐下。
「到了丹佛之后,我才更加确定我想要从政。我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同志累倒在办公桌上,为了让他家乡的公立学校孩子们有免费营养午餐吃,我就觉得,我也想要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够不够好、或够不够聪明,以后能不能变得像我的父母一样,但我可以变得像他。」他垂下头。他从来没有把最后那句说给任何人听过。「而现在我只觉得,那个王八蛋背叛了我们,所以也许那一切都是假的,也许我真的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相信的都是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魔法。」
亨利走到亚歷克的面前站定,他的大腿摩擦着亚歷克的膝盖内侧,伸出一只手摁住亚歷克焦虑的身躯。
「别人的选择并不会改变你这个人。」
「我觉得会啊。」亚歷克告诉他。「我曾经想要相信某些人是好人,想要相信某些人这么做是为了做对的事。他们大部分的时候会做对的事,大部分的时候都有正确的理由。我想要有这样的信念。」
亨利的手抚过他的肩膀、他的颈间,还有他的下巴。当亚歷克终于抬起眼时,亨利的视线温柔而坚定。「你还是有啊。因为你还是这么地在乎。」他弯下身,吻了吻亚歷克的头发。「而且你很棒。大部分的事物,大部分的时候都很糟糕,但你很好。」
亚歷克深吸一口气。亨利会这样听着他意识流般混乱的言词,然后用亚歷克一直想要做出的最清晰、最明确的结论回应他。如果亚歷克的脑袋是一团风暴,亨利就是闪电划破天际击中地面的那个点。他希望亨利说的是对的。
他让亨利把他推倒在床上,亲吻他,直到他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亨利小心翼翼地褪去他的衣服。他深入亨利的身体,并感觉到他肩膀紧绷的肌肉开始放松,就像亨利松开一艘船的船帆那样。
亨利一次又一次地吻着他的唇,低声重复着:「你很棒。」
当房间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时,亚歷克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种程度的噪音。那种尖锐的声响让他在她开口前就认出是萨拉,而他伸手抓过自己的手机,想着她怎么没有先打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彻底没电了。该死。难怪他的闹钟没响。
「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快七点了。」萨拉在门外喊道。「你在十五分钟之后有一场策略会议,而我有钥匙,所以我不管你现在身上有没有穿,如果你在三十秒之内不开门,我就要进去了。」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发现自己是彻底的全裸。他草草一瞥贴在他背上的身躯:亨利也是毫无疑问的全裸。
「喔,杀了我吧。」亚歷克咒骂道。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却被被单缠住,跌跌撞撞地摔下了床。
「呃。」亨利低吟一声。
「去他的。」亚歷克说,现在他仅剩的字汇量只剩下脏话了。他甩掉被单,伸手去抓他的长裤。「操他妈的。」
「什么?」亨利的声音平板地对着天花板说道。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亚歷克,我发誓──」
门外传来另一个声音,像是萨拉踹了门一脚,而亨利也从床上跳了下来。他现在的模样的确像是一幅画,脸上除了惊慌与恐惧之外,就没有其他情绪了。他的眼神偷偷地转向窗帘,好像在考虑躲到窗帘后面。
「我亲爱的上帝啊。」亚歷克拉着裤子碎唸。他抓起地上的随便一件衬衫和内裤塞给亨利,然后指向衣柜:「进去里面。」
「还真的。」他评论道。
「对,我们等一下再来讨论这个讽刺的象徵,快去。」亚歷克说,亨利便照做了。当门被推开时,萨拉正站在那里,手中握着她的保温瓶,脸上的表情明确地告诉他,她的硕士学位可不是用来当一个成年人(还刚好是总统的儿子)的保母的。
「呃,早安。」他说。
萨拉的眼睛快速扫过整个房间──地上的被单、两个睡过的枕头、还有床头柜上的两支手机。
「她是谁?」她质问道,冲到浴室门口,打开门,好像预期会在浴缸里看见某位好莱坞小演员。「你让她带手机进来?」
「没有人啦,老天。」亚歷克说,但他到中途就破音了。萨拉耸起眉。「干嘛?我只是昨晚喝得有点多而已。没事。」
「对,你偏偏挑今天宿醉,真的没事。」萨拉在他身边绕了一圈。
「我没事。」他说。「没关系啦。」
而此时,就像是他们套好招的一样,衣柜门里传来一阵碰撞声,然后还没有把亚歷克的内裤完全穿上的亨利,就这样摔出了衣柜。
亚歷克半歇斯底里地想到,这真是个非常具象化的双关。
「呃。」亨利在地上说。他把内裤拉过屁股。他眨了眨眼。「妳好。」
「我──」萨拉开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他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地理意义上他应该要在英国,还有为什么──不,不。不要回答我。我不想知道。」她又喝了一口咖啡。「我的天啊,是我的错吗?我从来没想过……我那样安排的时候……我的天啊。」
亨利从地上爬了起来,穿上一件衬衫。他的耳根一片通红。「我想,那也许有点帮助。呃。这有点不可避免。至少对我来说。所以不要自责。」
亚歷克看着他,试着想些话来补充,但萨拉伸出一只手指戳中他的肩膀。
「好吧,我希望这至少是好玩的,因为只要有人发现这件事,我们就通通完蛋了。」萨拉说。她狠狠地指着亨利。「你也一样。我想我应该不用给你签保密协定吧?」
「我已经帮他签过一份了。」亚歷克提议。亨利的耳朵从红色转成了让人担心的紫色。六个小时前,他还沉醉在亨利的胸膛,而此时他却半裸地站在这里,讨论着文件流程。他恨死文件了。「我想这应该够用了。」
「喔,那敢情好。」萨拉说。「真高兴你想得这么周到。很好。这件事持续多久了?」
「从,呃,跨年开始。」亚歷克说。
「跨年?」萨拉瞪大眼睛重复道。「你们已经这样七个月了?所以你才会──我的天啊。我还以为你对国际关系有兴趣了咧。」
「我是说,技术上来说──」
「你如果把那句话说完,我今天晚上可能就要在监狱过夜了。」
亚歷克一阵瑟缩。「拜托不要跟妈说。」
「你认真吗?」她大喊。「你在选举前最大的全国政治集会前,发生这么大一个政治危机时,在一座满是摄影机的城市里,一间塞满记者的饭店中,肛了一个国家男性领导人,像是要让我最可怕的恶梦真实上演一样,还希望我不要告诉总统?」
「呃,可以吗?我还没,呃,跟她出柜过。」
萨拉眨眨眼,抿起嘴,然后发出一声像是被人勒住脖子的声音。
「听好了。」她说。「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处理这个,你妈也已经忙到没有精力来消化她儿子的性向危机了,所以──我不会告诉她的。但等全国大会结束之后,你就要自己说。」
「好。」亚歷克吐出一口气。
「如果我叫你不要再见他了,这有用吗?」
亚歷克看向亨利,后者正衣衫不整、紧张又害怕地站在床脚。「不会。」
「该死的上帝。」她用手掌根部揉着额头。「真的是每跟你见一次面,我就会减寿一年。我要下楼了,而你最好五分钟之内穿好衣服下来,好让我们拯救这场该死的选举。还有你。」她转向亨利。「现在立刻给我滚回英国,如果有人看见你离开,我会亲手杀了你。我才不吃王室那一套。」
「听到了。」亨利用微弱的音量说道。
萨拉狠瞪了他最后一眼,转过身,大步走出房间,然后重重把门甩上。
* * *
70詹姆斯一世(James I),英国国王,在位期间一六○三至一六二五年。
71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本名玛莉.安妮.伊凡斯(Mary Anne Evans),十九世纪英国文学作家,维多利亚时代三大小说家之一,作品多以写实风格描写平凡小人物,在女性文学发展中占据重要地位。
72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十七世纪后期至十八世纪初期的英国文学作家,被称为英国小说之父,代表作为《鲁宾逊漂流记(Robinson Crusoe)》。双亲都是长老会教徒,不信仰英国国教。
73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又译绥夫特,十七世纪后期至十八世纪初期的英国文学作家,被公认为最杰出的英文讽刺作家,代表作为《格列佛游记(Gulliver’s Travels)》。
74珍.奥斯汀(Jane Austen),十八世纪后期至十九世纪初期的英国文学作家,代表作为《傲慢与偏见(Pride and Prejudice)》、《理性与感性(Sense And Sensibility)》等书。
75落踢墨菲(Dropkick Murphys),美国庞克流行乐团。
76杀手乐团(The Killers),美国另类摇滚乐团。
77卓德.史考特(Dred Scott),十九世纪初的黑人奴隶,曾在主人逝世后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自由身分(史考特诉山福特案),后成为美国南北战争的关键起因之一。
78妮娜.赛门(Nina Simone),二十世纪美国非裔歌手及作曲家,创作歌曲类型主要包括蓝调、节奏蓝调和灵魂乐。
79奥提斯.雷汀(Otis Redding),二十世纪美国非裔灵魂乐歌手。
80约翰尼斯.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十九世纪浪漫主义中期的德国作曲家。
81理查.华格纳(Richard Wag ner),十九世纪德国作曲家及剧作家。
82李斯特.费伦茨(Franz Liszt),十九世纪匈牙利作曲家及钢琴演奏家,是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之一。
83亚歷山大.史克里亚宾(Alexander Scriabin),二十世纪初的俄国作曲家及钢琴家,是无调性音乐的先驱。
84艾尔顿.强(Elton John),英国流行乐传奇歌手,获选为「史上最成功的艺人」之一。《写给你的歌(Your Song)》是艾尔顿.强于一九七一年发行的成名曲,由创作伙伴伯尼.陶平(Bernie Taupin)作词,再由艾尔顿.强谱曲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