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上,程圆吃饭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吃着东西,掉在桌子上的东西直接用手抓起来往嘴里塞,嚼几下就囫囵往下咽。
程离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点,这几天他虽然跟圆圆说饭有很多,让她不用着急,吃太快对胃不好,会消化不良。
但程圆始终无法忘掉自己这么多年挨饿的经历,每天都处在饥饿中,以前她一天只有一顿或者两顿饭,那家人给她很少的食物,她只能快速吃完,吃不完或者吃慢了就会被人抢走,然后倒给院子里的那两条大狼狗。
她实在是饿怕了,只要看到食物只想快点儿吃完,努力填饱自己的胃才行。
程离拍着她的后背,但他的话程圆选择性不去听。
傅卿云想了想,让人撤了桌子上的饭,之后让王阿姨一盘菜一盘菜慢慢地上,又耐心给程圆解释。
“圆圆,我们可能需要慢点吃,王阿姨做菜很慢,但是她做菜非常好吃,你想不想尝试她做更多好吃的东西?”
程圆盯着空荡荡的餐桌,点了点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好,那王阿姨做好一道菜我们都尝几口怎么样,如果吃太快我们就尝不到王阿姨后面做的好吃的了,我保证她会做很多很多东西,我们慢慢吃,努力把王阿姨做的每道菜都试试怎么样?”
程圆瞪着圆溜溜的双眼,看着傅卿云,她听懂了,傅卿云说的这个条件太诱人,她以前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咽了口口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傅卿云的这个办法果然有效,如果想吃王阿姨做的新的菜,程圆会主动放慢吃饭速度,每道菜只吃一两口,然后学着傅卿云吃饭的模样,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细细品尝其中味道。
每吃一道新的菜,傅卿云都会问问她的感受,程圆不说话,但会用点头来表示自己很喜欢。
程离只觉得心酸,只有他能听出来,傅卿云努力地引导圆圆慢慢吃饭,努力逗她笑,努力夸奖她,但他自己却在忍着疼。
晚上育儿师要给程圆洗澡,程圆十分抗拒,她害怕陌生人的靠近,她怕育儿师会跟那家人一样打她,伸出手指指了指程离,想要程离帮她洗。
程离抱着她讲了半天道理,说男生不能给女生洗澡,最后傅卿雨提出她来,程圆已经跟傅卿雨熟悉了,想了想点了下头,最后同意育儿师可以进浴室帮忙。
圆圆害怕剪刀,洗完澡又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头发,不让理发师靠近。
程离抱着她小心哄着,半小时后才终于同意剪头发。
每一项都进行得十分艰难,圆圆总是躲在程离身后,等她剪完头发换好干净的新睡衣已经是后半夜,她累得直接趴在程离腿上睡着了,手还握着程离一根手指,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程离抱着圆圆,傅卿云又扶着程离进了儿童房,程离刚把她放在床上,程圆突然惊醒,抓着他手指哭着不让他离开。
程离不敢再乱动,抱着她不再松手,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睡觉。
傅卿云把房间里的温度调高一度,又把床边的毛毯抽过来,盖在程圆身上。
从始至终傅卿云一直都没离开过,陪着程离一起安抚程圆的情绪,等到程圆彻底睡安稳了才给程离描述她现在的样子。
“圆圆已经睡着了,她还皱着眉,刚回来还很害怕新环境跟陌生人,所以才会这么黏着你。”
“你多陪陪她,她会慢慢恢复的。”
“育儿师刚刚还在说,圆圆这样已经很棒了,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你别紧张。”
“她现在的头发长度到耳朵下面,现在的发型看起来很酷,几个月后能到脖子,一年左右就能长长了,很快你就又能给她扎辫子了。”
傅卿云每说一句,程离的手指都小心翼翼在程圆头发上跟脸上摸一摸,想象着圆圆现在睡着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笑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冷静下来好像大梦一场,丢了几年的妹妹终于回来了,现在妹妹就躺在他身边,但不真实的感觉还是让他无法彻底平静下来。
“她现在长什么样?”程离问。
傅卿云看着程离:“她很像你,很像很像,她现在很漂亮,跟你一样。”
程离一下子低了头,被傅卿云说的脸颊发烫。
他手心还拍着圆圆后背,想起傅卿云还绑着绷带的胸口:“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圆圆就行了。”
傅卿云站起来:“好,有事叫我。”
十分钟后傅卿云再进来看,程离也靠着床头睡着了。
傅卿云把还枕着程离胳膊的圆圆放平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打横抱起程离走了出去。
儿童房旁边就是育儿师的房间,傅卿云又交代育儿师几句,抱着程离进了电梯上了二楼。
不真实的感觉同样在傅卿云身上,程离像是阳光下闪动着彩虹色的泡沫,越飘越高,也随时会破碎,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看着怀里睡着了也是不安状态下的程离,傅卿云只想把他能给的都给他才好,他只希望程离别再抗拒,至于其他的,他会慢慢陪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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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程离还是带着程圆跟三喜回了自己家,在傅卿云试图挽留的时候,程离慌慌张张列出很多理由。
那里毕竟是圆圆长大的地方,熟悉的环境或许能让圆圆想起小时候的事,有助于她后续的恢复。
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他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圆圆。
他愿意接受傅卿云安排的育儿师,还有让圆圆接受后续的心理治疗跟行为干预。
……
程离一口气说了很多理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最重要的一条是他此刻无法冷静正常地面对傅卿云,无论是他的声音,他靠近时的呼吸,还是能笼住他的,让他无法逃离的无形大网。
程离现在不算理智,所以他需要空间跟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消化现在的突变,哪怕他知道他跟傅卿云再也划不清了。
虽然他明白,本质上是他在逃避,懦弱又可悲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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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送程离兄妹俩回了家,除了育儿师外王阿姨也跟着来了,程离想让陈叔跟王阿姨回去,但陈叔跟王阿姨说什么都不走,说是傅卿云交代过,让他们留下来帮忙照顾圆圆。
程离并没坚持,让陈叔跟王阿姨留了下来。
有形无形中,程离的身边依旧是傅卿云的身影,到处都是,他想避都避不开,潜意识里,他在默默接受,只是程离不愿意承认。
程离无法给他跟傅卿云之间的关系下个定义,明明不在一起,但他们还是被什么紧紧捆着。
他需要的冷静,却是一天比一天更深的混乱。
周震听说程圆回来了,经常带着项嘉远一起来看她。
程圆还是认生,这几天她看到的陌生人实在是太多太多,虽然那些人都没恶意,但她依旧无法克服心里的恐惧,畏缩在程离身后。
程离辞了社区的工作,专心在家里陪着圆圆。
程圆每周末固定去看一次心理医生,每一次他们的诊疗结束,傅卿云总会“恰巧”出现在门口的走廊上,随意地过来跟他们打个招呼,再跟程圆说一会儿话,努力跟她套套近乎,最后再送他们回家。
程圆进步虽然很快,但依旧无法去学校里读书,她暂时还不能融入集体生活中。
程离正准备咨询家教老师的问题,傅卿云已经先他一步,请了之前教过傅卿雨的高级家教,是位女老师,人非常温柔,同时也很懂特殊儿童心理学,是最佳人选。
程离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程圆身上,他不敢让自己的时间有太多缝隙,因为傅卿云这三个字,总能轻而易举填满他那些任何一点带着缝隙的空荡心脏,带着迷幻性,会让他上瘾。
傅卿雨经常来找程圆,程圆很喜欢她,整天小雨姐姐小雨姐姐叫着。
自打程离教会她使用手表电话之后,她每天都会跟傅卿雨通电话,希望傅卿雨放学后能过来跟她一起玩儿,她还会跟小雨姐姐分享哥哥新买的积木玩具,两个人一起搭建城堡跟飞机。
有时候玩的太晚,傅卿雨会直接留宿,后来傅卿雨留宿的次数比回家的次数都多,大多数直接住在这里,程离特意给她准备了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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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傅卿云公司里累积的工作太多,他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除了在心理咨询室外的走廊上制造偶遇之外,其他时间没去打扰程离,他还需要腾出一些时间才行。
周末早上正准备去公司处理工作,听家里的花匠说花圃里的玫瑰花又开了新的一茬儿,傅卿云先去摘了一大束,去公司前先送了过去。
程离跟三喜站在门内,单凭那阵风里的幽幽花香,程离就判断出那是一大束白玫瑰,他甚至还能闻到微微的水汽,他猜,花瓣上一定还挂着不少莹润的水珠。
那阵清雅的味道顺着鼻子直往他身体里溢,丝丝缕缕的味道又化成无数根细线,捆着他,再慢慢收紧。
在窒息前,程离深深吸了口气。
三喜前爪兴奋地搭在门上挠着,想要给傅卿云开门,但他够不着开门按钮,最后眼巴巴看着傅卿云。
“花圃里新开的花,我刚摘的。”
程离还没说话,就听见程圆的声音:“哇,好漂亮的花。”
傅卿云笑了,偏头看向程离身后从屋子里刚走出来的圆圆,她刚醒,头发还有点乱。
“圆圆喜欢吗?”
“喜欢。”程圆小跑过去。
“这是送给哥哥的,下次我会送两束过来好不好,一束给哥哥,一束给你。”
圆圆笑了:“谢谢傅叔叔。”
她叫程离哥哥,叫傅卿云叔叔,傅卿云立马纠正她:“圆圆,我跟哥哥是一起的,你也应该叫我哥哥才对。”
“什么是一起的?”程圆不解。
“就是……”
傅卿云顿了下,努力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好,但他发现他无法给一个准确的定义,又有点儿无助地看向程离,他现在很希望程离能说点儿什么,说点儿他想听的话。
但程离只是给他开了门,又给程圆解释:“是哥哥的朋友。”
依旧不是傅卿云想听的那句,程圆似懂非懂,接过傅卿云弯腰递过来的花,那一大束花太重,她两只手用力捧着,整个人都往程离身上靠了靠:“哥,傅哥哥送你的花,现在这束花是你的了,那你可以再送给我吗?”
傅卿云听笑了,直接抱起程圆往里走:“你个小机灵鬼。”
程离也在笑,眼尾往上的弧度都是软软的。
圆圆最近的思维逻辑好了很多,话也多了,如果能克服对陌生人的恐惧,还有每晚的噩梦,她应该很快就能跟其他孩子一样了。
程离沉浸在美好的想象跟期待里,所以当他坐在椅子上时,没注意到傅卿云早就已经靠近他,他脸上的愉悦感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傅卿云手指在程离眼底摸了摸,“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了。”
程离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在自己眼睛上摸了摸:“有吗?”
说完,他才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觉到傅卿云灼热的呼吸,能描摹出傅卿云视线的形状,从一条线逐渐放大,最后变成一张巨网,一点点靠近。
程离眨了眨眼,就在那张网快要罩在他身上时,傅卿云的呼吸又忽然远了。
傅卿云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熟门熟路转了一圈,王阿姨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他进去问王阿姨要了一个花瓶,又要了把剪刀,准备把花修剪下插进花瓶里养着。
傅卿云插着花,时不时低头跟趴在桌边的程圆说两句话,给她介绍白玫瑰的花语跟培育方式。
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客厅里的画面温柔得像幅画,画中人都沉浸其中。
“累了要休息,你得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圆圆。”傅卿云突然把话题转移到程离身上。
程离低着头,认真听着花杆被剪断的细碎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圆圆晚上经常做噩梦,虽然程离知道有育儿师陪着,但他依旧不放心,凡事都想亲力亲为,只要圆圆做梦惊醒,他都会陪着她,直到她再次睡着为止。
疗愈是个漫长的过程,程离现在所有的精力都在圆圆身上,傅卿云的提醒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睡过整觉了,哪怕睡着了也会十分敏感,只要隔壁房间有声音都会突然惊醒。
但这些都没关系,看着圆圆一天比一天好,程离觉得什么都值了。
花瓶里插满了花,一大朵一大朵错落有致地插在花瓶里,傅卿云把最后一枝花上的刺修剪干净,检查过后递给旁边一直盯着花的圆圆。
圆圆拿着花转身去了旁边玩儿,毫无征兆的,傅卿云又一次靠近程离,这次比刚刚还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
“我知道你心疼圆圆,但我也会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