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
没想到这臭小子在某些时候还难得能够表现出强硬的一面。
自从舅舅滤镜碎掉以后,长笙几乎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
一句玩笑话而已,难得少年会这么认真,这倒是让苏黎有些意外。
“好吧好吧。”青年笑道:“我不会出尔反尔。”
话音落下,那少年这才淡淡“嗯”了一声,道:“早些休息吧,云虚师父。”
随后端着刚才苏黎用过的水盆离开了房间,应当是去倒水了。
留在屋中的青年不由勾唇轻笑一声。
他的面具放在桌面上,洗脸的时候已经被取了下来,露出了那张普通却端正的脸,面皮与自己真正的肌肤贴的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苏黎站在王洋睡过的那张床边,忽然发现,床单被套以及枕头套子的花纹颜色与昨夜看上去时有些不同。
上面还有些许淡淡香气,似乎是刚被人换过的。
苏黎挑眉,侧目看了眼旁边的房门,哑然失笑。
——看来即便今天没有下雨,那臭小子也早就有让自己留下来的打算。
他伸手解开衣物,留了亵衣亵裤在身上,翻身躺上了床。
也罢。
这两日睡那林中茅屋,虽然有内力在身不会觉得寒冷,但夜间冷风徐徐,风声入耳,还是让人心中不踏实。
一刻钟后,门被人忽然打开了。
苏黎这时候并未睡着,转头就能够看见刚刚洗漱完的长笙推门而入。
青年翻了个身,笑道:“回来了?”
听见这声音,长笙转过头轻声回应道:“嗯。”
屋中少年似乎已然散了发,头发上面残留着些许水珠,湿漉漉的贴合在他脸颊和颈间,衬得那张脸似乎更加的精致俊美。
“洗头发了?”苏黎问。
长笙点头,“两日未曾清洗,心中难受。”
说起来,这少年似乎一直都非常爱干净。
隔两日就要沐浴或是擦拭身体,一点儿也容不得身上有赃物,即便是这七年,生活疲倦清苦,整日干活,每每半夜,长笙也都会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再入睡。
“头发还是湿的,用内力将水汽蒸发出来。”苏黎提醒道。
长笙有些疑惑:“蒸发是什么意思?”
苏黎:“……”
青年叹口气,原始社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少年解释。
于是他掀开被子,坐起身,身上亵衣领口随着他起身时的动作慢慢滑落了几分,肩膀处的肌肤露出一瞬,又被苏黎撩了上去。
但这一瞬,还是被少年漆黑的双目捕捉到了。
长笙呼吸一窒,飞快别过头。
眉目微蹙,脸色微红,许是又想到了某些画面。
但苏黎未曾觉察,直接开口道:“过来,我给你弄。”
长笙顿了顿:“云,云虚师父?”
“过来。”苏黎又道。
少年乖乖走了过去,只听青年说:“背对着我。”
于是长笙又转过身。
苏黎:“坐下。”
长笙:“……”
床前有木质床踏,少年坐在踏板上,头部刚好靠近苏黎的腰。
一只手似乎轻轻放在了自己湿淋淋的头发上,随后,热流从那只手中传递而来,依照着头顶到发尾的顺序,一遍又一遍的梳理。
湿润顺滑的秀发从青年的指缝间划过,长笙能够感觉到身后的苏黎此刻正垂眸凝视着自己,细细为他梳理头发。
青年的气息离自己如此之近,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可是自从昨晚那刺激着他精神的一幕被印刻在脑海中之后,长笙就觉得自己面对云虚师父的靠近时越发紧张和无措起来。
他想要起身,避开这些接触,然而身体却贪恋万分,不愿意挪动分毫。
思想斗争之间,却不曾想苏黎已经替他弄干了头发。
“好了。”
长笙一顿,清醒过来!
“这、这么快吗?”
苏黎挑眉,好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是用帕子擦吗?”
少年抿着唇,怀念着刚才的感觉,过了几秒才小声道了句:“……谢谢云虚师父。”
“行了,睡吧,明日还有比试呢。”苏黎说完重新躺好,搭上被子。
长笙回眸看着正在床上双目含笑盯着自己的苏黎,道:“晚安,云虚师父。”
“晚安。”
少年吹灭了烛火,回到自己床边翻身躺下。
窗户被关上后,不到一刻钟,外面忽然想起了雨落屋檐的声音。
今晚雨似乎还有些大,一声一声砸下来,敲击着窗户和瓦片。
房屋隔音效果不错,那些雨声落入耳中并不会吵人安宁,但躺在床上的少年却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觉。
长笙眼眸偷偷朝着对面床上的苏黎看去,但今晚没有月光入户,因此没了烛火照明,室内一片漆黑,长笙什么也看不见。
少年心头有些失落。
青年呼吸均匀,似已沉睡。
但长笙知道习武之人向来浅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够立刻警觉起来。
他望着这浓黑夜色,心头思绪万千。
既已选择离开落霞谷,那么往后的日子,还需好生规划。
去哪里,做什么,如何替父母报仇。
这些事情积压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心头,长笙却没有多少迷茫之意。
他的目标十分坚定——无论如何,都要灭了魔教,找到沈络。
还活着,便挫骨扬灰,要是死了,也要去他身死之地掘了坟。
“轰隆——!”
忽然一阵雷声响起,电闪雷鸣!
苍白的电光直接将屋内一切用银光照亮!
虽然只有一瞬,却也让长笙终于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身影。
散乱的秀发和微张的领口,衣物因着睡着以后无意识的翻身动作而散开些许,露出领口下面的一大片肌肤。
青年胸膛精壮,一看就是习武之人,长笙回忆起昨夜在湖水边看见的画面,更加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又几下,旁边苏黎倒是睡得舒服,少年却幽幽叹了口气,顶着一身热浪,掀开被子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
走廊处的窗户也被掌柜关上了,雷雨之声稍微小点。
长廊的灯笼将这块小区域照的橘红,长笙站在走廊窗户处,打开门。
如雷贯耳的雨声瞬间成了此刻少年唯一能够听见的东西。
外面徐徐吹进来的冷风冻得人不由一哆嗦,但长笙却像是刻意想要借着这股冷风让自己静下来一样,深呼吸一口气,盯着窗外的街道。
雨打风吹,楼下一家铺子的灯光依旧亮着。
似乎是家药铺,这两天一些在比试中受伤的江湖人士最爱光顾那家,没想到这么晚了,掌柜还没有休息。
冷静下来后,长笙早已手脚冰凉,脸颊处的热感也消退了,他松口气,也许这下子能够睡着了。
少年刚要关上窗户,楼下药铺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了一个模样苍老的人。
但奇怪的是,对方离开药铺后,那佝偻的身躯竟是忽然健步如飞,与顶着的这张老人脸产生了巨大的违和感。
长笙关窗的手一顿,盯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微微蹙眉。
下一秒。
正在走路的男人脚步一停,突然回眸!
那双眼睛就这样与客栈二楼窗户处的长笙对视了!
少年心头一跳,毫不犹豫地就要关窗。
却见窗户门缝间竟被那赫然出现在窗台的老人一手抵住!
“你——”老人目光惊异,在这冰冷漆黑的雨夜中阴森诡谲。
长笙下意识一掌拍过去,被对方警觉地接住!
“……《天凰真经》?!”从老人口中吐出的话语也更近乎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声音。
少年这一刻确定,眼前人绝对并非什么老者!
“你就是今日在演武场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落霞谷继承人?!”男人询问着,语气却称不上好,那阴寒的话语听上去倒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声音让长笙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是落霞谷仇人?!
少年眉头紧蹙,正要想办法脱身,却听对方忽然笑着说道:“……你这长相,倒真是和楚问天别无二致。”
“!”
长笙漆黑眼眸盯着眼前老者:“你认识我爹?!”
老者嗤笑一声,微微眯眼,似在嘲讽。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这种神色时,仿佛被什么阴冷毒蛇盯上般,冷的人心头发寒。
“自然认识。”
眼前老者神情阴狠,目光不怀好意,雨水打湿他的身体,寒气逼人。
长笙将内力汇聚在另一只手上,打算偷袭过去,却不料男人动作更快,毒辣无比,竟是在少年来不及反应之时,狠狠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长笙瞳孔一缩,一口血顿时喷出!
他的五脏六腑好似被人打的错了位,四肢短暂的动弹不得。
老者随后将其一把扛起,嗜血地笑着:“你会《天凰真经》……太好了,哈哈哈,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长笙话语艰难,那张俊美小脸上的神情因着内脏的痛苦而略微扭曲:“你……到底是谁?”
“我?”男人低声在少年耳边说道,仿佛地狱恶魔的细语:“我,叫做沈络。”
*
苏黎睁开眼时,另一侧床上并无少年的身影,床铺还是温热的,想来刚起没几分钟。
忽然,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传来!
他微微蹙眉,套上自己的衣物,头发也来不及梳理,便匆匆穿上鞋子拿起剑大步走了出去。
窗外一阵电闪雷鸣,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从走廊尽头窗户吹进来的冷风便将那身白色的衣物吹得不停晃动。
苏黎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他跑到窗户前,却赫然看见了窗台处的血迹!
褐色双目沉沉如山,苏黎抬眸看向窗外,只见着街道上竟有一个穿着蓑衣的男人扛着一名昏死过去的少年步履匆匆!
苏黎顿时认出那家伙背上的人是长笙。
“站住!”他呵斥一声。
对方似乎听见了,回头看了眼二楼的苏黎后,转身消失在了雨里!
苏黎捏紧拳头,咬着牙,没有丝毫犹豫地拿起长剑,冲入了这瓢泼大雨之中。
*
沈络。
沈络?!
这一刻,心中怒火好似突然蔓延到了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是、是你——!”长笙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然而命穴被点住,身躯每动一下都疼痛万分。
魔教前教主沈络,失踪了七年之久,寻不到踪迹,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丹峰山的山脚!
他是何目的?!
沈络轻功卓越,其身法速度不弱于飞凰步,觉察到身后有人穷追不舍,男人微微眯眼,眸光嘲讽,轻嗤一声道:“除了苏黎,还没有人能够在轻功这一块儿与我不相上下。”
本以为绕过几个弯以后能够成功甩掉身后那人,没想到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沈络发现对方速度不减反增,并且在逐渐缩小与自己的差距!
男人脸上的嘲讽淡去几分,目光沉下,忽从怀中逃出一颗手掌般大小的圆形弹药,朝地面猛地砸去!
“砰!”弹药爆炸开来,声音巨响,白烟迅速弥漫开来,遮掩住周围的视野。
苏黎冲入白雾之中,然而一片白茫茫的画面,什么也看不见。
“长笙!长笙!”他开口大声呼唤着少年,可是周身已然没了二人的气息。
青年调动内力,狂风吹起,短短时间内吹散了包裹着自己的浓烟,但在这烟雨漫天,雷声阵阵,雨雾本就影响视线的夜色中,苏黎还是跟丢了。
他站在原地,怒意丛生。
那双褐色眼眸间是罕见的极致怒火。
苏黎深呼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他此前从未在凌烨笙的精神世界里使用过自己的精神力,一旦精神力被凌烨笙的精神体觉察,便很容易遭到排斥,将自己挤出去,任务失败。
但是现在,苏黎不得不展开自己的精神领域,他必须要找到长笙,若是少年遭遇什么不测,任务也相当于宣告失败。
精神力释放出去的一瞬间,被夜色吞没的一切事物都像是在他脑海中重新构建了一组组三百六十度自由监控的模型世界,他可以感知和看见任何一处细节和场景。
小到雨打落叶,大到整座丹峰。
青年立于雨中,整个人恍若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直到精神力扩散到丹峰后山的某处山洞,苏黎这才猛地睁开眼睛,双目赤红,冰冷万分地喃喃道:“可算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