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那天,程星亦到了双大眼科中心。正值暑假,做近视激光手术的人几乎挤满了整个医院,排队买个病历本都花了一个小时。
程星亦抱着病历本在门诊前的长沙发上坐着排队,前排全是来做视力检查的小学生,叽叽喳喳不绝于耳。过了很久,他终于在验光检查区看到齐墨宣了。
护士小姐姐也是个实习生,喊着程星亦的名字:“咱们到这边做个屈光检查。”
验光室的窗帘被密密地拉上,整个房间狭窄又昏暗,修长的身影坐在电脑验光设备后面,看不清面容。程星亦探头,只看到齐墨宣抬手用大拇指和中指不住揉搓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好像很累。
程星亦不作声,默默坐在仪器前。
齐墨宣接过护士递来的检查单,抬头,目光定格在程星亦脸上。程星亦对着他笑。
仿佛眼睛里的疲惫都瞬间散去,染上微微的惊喜和讶然:“你……”
程星亦轻声打断他:“我最近视力好像比以前差了,看远的东西都看不清。医生,你帮我看看?”
门外的灯光照进来,铺在齐墨宣清隽的面孔上。他身上穿着一件白大褂,纽扣系得规整,袖口的褶子都折得一板一眼的,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圣洁。
他笑了笑,应一声“嗯”,拉近椅子又调节验光仪器的高度,说,“下巴放在这里。”
程星亦依言照做,可能是位置有些偏差,齐墨宣伸手来拖他的下巴,指腹摩着他的下颌骨,带来挠心的痒。
做完验光后,齐墨宣说:“视力下降了,具体情况还要等做完全部检查再看。”
“怪不得韩洛说我的眼睛没有以前亮了。”程星亦嘀咕,又抬头夸张道,“医生,你长得好帅啊,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齐墨宣:“……”
旁边的护士姐姐几不可闻地冷冷一笑——放弃吧弟弟,齐助理平时面色冷漠不苟言笑的,被来看病的小姑娘要微信都一律拒绝,更何况你是男的。
齐墨宣果然没答话,只起身走到第二台仪器后面:“坐这里,测一下眼压。待会你的眼睛前方会有气体喷出来,不用害怕,不疼,也不会有危险,感到不舒服可以眨眼。”
“唔。”
程星亦盯着前方仪器上的小孔,耳边只能听到齐墨宣沉稳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气雾“呲”的一下喷向眼睛,他吓得退了出来。
“还可以吗?”齐墨宣偏头看过来。
“可以,继续吧。”程星亦眨眨眼睛,继续伸过头去。
测完眼压后,程星亦如释重负,笑容重新挂在脸上,趁着齐墨宣还没起身,歪头看过去:“医生,你看看我眼睛。”
齐墨宣抬头望入他眼底。
“怎么样?”程星亦问。
“很好看。”齐墨宣回答得真诚。
程星亦笑得更灿烂,说:“是吗?那可能是因为里面有个你吧。”
闻言,齐墨宣嘴角也扬起微小的带着无奈的笑意。他在检查单上写下两个数据,递给旁边瞠目结舌的护士,说:“带他去测眼轴和眼底。”
护士姐姐没反应过来——齐助理就这样被一个男生迷住了?
做完所有检查之后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医院的人少了很多。主治医生看着程星亦的检查单说:“虽然显示有一点小近视,但整体视力没有受到影响,是假性近视,另外眼睛比较干涩。回去之后按时滴眼药水,少看电子产品,会慢慢恢复的。”
程星亦舒了一口气,说:“谢谢医生。”
开完药后,他拿着缴费单出房门口,看见齐墨宣和刚才的护士姐姐正在走廊里不知道聊着什么。
他走过去,笑吟吟地问:“齐医生,今晚有空约个饭吗?”
护士姐姐惊恐地看着他。
只见齐墨宣垂眼,敛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低声说:“在一楼等我。”
护士姐姐又惊恐地看着齐墨宣。
医院是六点下班,但齐墨宣发来信息说导师留下了他和他的同门。程星亦在一楼大厅等到七点,才见齐墨宣匆匆出来的身影。
他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脱下来了,走近来朝程星亦伸手,把他从椅子上牵起来。
程星亦顺势握紧他的手,说:“突然想吃鱼,附近有一家铁锅鱼,就是有点偏。”
齐墨宣低头看他的手机:“是比较偏。不选商场里的店?”
程星亦摇头:“我想吃本地人做的鱼,还有,想跟你安静待在一块。”
天色暗了下来,路灯亮起,红绿灯上铺洒着落日暖红的余晖,路面热烘烘的散发暑气,街上都是来来往往下班的人。按着导航拐进一条小路,人顿时少了下来。
程星亦说:“你说我也太可怜了吧,高三备考没近视,大学玩手机也好好的,怎么偏就考研这段时间近视了呢。幸好是假性的,我可不想戴眼镜,会封印我这双眼睛的颜值的。”
他叽叽喳喳说了很多,齐墨宣却微皱起眉:“不要太辛苦,不要长时间看书,最好隔一段时间到室外远望,眼睛休息。”
“是,记住了。”程星亦乖乖听话,又叹了口气,“但这也不能怪我啊,考研人都是用生命在学习,恨不得把整双眼睛都贴在书上才行。我休息了,别人卷一下又追上我,真的是一刻也没办法懈怠。”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随意,听不出来烦恼的意思。又按着导航拐进一条更小的巷子,齐墨宣忽然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程星亦问。
齐墨宣轻声说:“还累吗?”
程星亦愣住,停住脚步,仿佛他的声音让自己脑子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抽断。
天色完全暗下来,巷子旁种着一颗高大的老槐树,挡住了头顶的路灯,昏黄的灯光就这么透过树叶在齐墨宣的侧脸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影子。这里没人,只有簌簌的风吹树叶声,和在灯光下乱舞的尘埃。
程星亦眨眨眼,像泄气一样额头抵在齐墨宣肩前:“累啊,再让我靠会儿。”
齐墨宣抱住他,把他拉进怀里。
程星亦闭着眼睛:“哥哥,你说咋回事儿啊?别人谈恋爱都是开心甜蜜地约会,怎么我们就那么忙,见个面还得去医院挂号。”
暑假开始的这段时间以来,程星亦一头扎进图书馆里,齐墨宣也一头扎进医院里,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都没有时间谈恋爱了。
“图书馆中午永远有人睡午觉,呼噜声震天响,还特别有规律。但我们都不忍心叫醒他,因为那是休息区,也因为他本来就很累了,同是考研人真心希望他能睡得满足。”
夜色和灯光相融,齐墨宣低头吻程星亦的头发。
“我有时候会找个楼梯间背书,我一层,楼下还有一层,我们互相干扰,又互相嫌弃。”
“有一次还遇到我的一个粉丝很开心地和我打招呼,但是我那时精神很不好,蓬头垢面的,别提多尴尬了,真是糟糕的一次会面。”
讲到这里,他好像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有些哭笑不得。齐墨宣却将他搂得更紧,虽然没有说话,宽阔的手掌却在他背上轻轻安抚。
程星亦继续说:“有一天图书馆闭馆了,我去通宵自习室学到两点。回去的时候外面的雨超级大,我没带伞,就抱紧我的书跑回宿舍。”
“我可以淋湿,但我的书和笔记不可以。”
他声音没什么异样,却鼻子一酸,拼命眨眨湿润的眼眶。
这些他以前从没跟齐墨宣讲过。
以往他们的聊天记录一向都很正常,程星亦永远元气满满。除了相互发当天中午和晚上吃饭的照片之外,他总是给自己加油打气,偶尔吐槽,但从没跟齐墨宣说过丧气的话。
[好开心呀,今天英一刷题分数比昨天高了一点!]
[今天完成任务了!好充实啊!]
[肖老啊肖老,我真是对你又爱又恨……]
[刚刚边下楼梯边默背,没看路,差点不小心踩空……]
……
然而这次,只是很久没见面了,齐墨宣问他累不累,他才像被打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一样,委屈和疲惫涌上心头,所幸一股脑都发泄了出来。
他又想起什么,说:“我记得之前有个女生抢到的位置被别人占了,她想争论,突然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她六点半就起床了。”
“我们都很能理解,考研人的精神压力很大,会因为一点小事崩溃,会为了一次抢座位吵起来,也会因为抢不到座位破防。”
“哎,真的好累啊。”
最后,程星亦长长叹一口气,抱住齐墨宣,好像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全身心交付。
齐墨宣用手掌轻轻按揉他的背脊,程星亦不知道那里什么缓解疲劳的穴位,只听他说:“累了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你也不是随时都可以接电话。”程星亦嗔怪。
“那就想开心的事。”
“什么开心的事?”
“比如,等会的鱼一定很好吃。”齐墨宣说。
程星亦笑了,豁然开朗。他从齐墨宣怀里退出来,本来微红的眼眶重新亮起星光:“对哦,那去吃鱼吧!”
这里虽是狭窄的偏巷,但程星亦觉得自己那受到考研反复折磨摧残的心境,在这一刻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开阔。他牵起齐墨宣的手,朝目的地快步走去。
“嗯,痛苦的事只有考研这么一件,但开心的事还是挺多的,除了吃鱼之外,还有你的生日快到了,我们的婚礼也快到了!”
说到“婚礼”两个字,程星亦总感到怪异,但也找不到其他更准确的描述。
齐墨宣的生日在八月下旬,他们把问邪的婚礼定在了齐墨宣生日的前一天,那天刚好是周日,人多热闹。
程星亦用小指勾着齐墨宣的小指,一边晃荡一边和他并肩走。小路旁边有一家嘈杂的老牌茶餐厅,程星亦才忽地想起来。
他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齐墨宣:“什么?”
程星亦哭丧起脸:“程一水知道我们的事了,她让我们找个时间回家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