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悄悄地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既没有承认情劫已过,也没有给出其他回应。
明尘感到了一丝异样。
没等他再细想,忽然怀里的容昭动了动,不知摸到了什么,惊讶道:“枯了。”
明尘低头一看。
只见容昭摸着自己的辫子尾巴,发现大约有一个巴掌长的发尾干枯了,有些诧异,又有点不高兴。
“枯了。”他重复道,神情茫然,“为什么?”
“那个幻境会消耗你的生机。”明尘不由失笑,“我已将本命剑镇在你的灵台里,向这些草木借了生机补充,不然枯萎的可不止这么一截。”
容昭又看向满地的干草药。
这些干巴巴的仙草灵药从床榻四周一直延伸到窗边,像是有人不断地把这些东西扔进来,堆积了一层又一层,踩起来又厚又软。
“大概是方九鹤和山殷扔的。”明尘嗓音柔软了几分,“容昭,他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容昭召出绕指柔,“嚓”地削掉了枯发,“等会儿我就去和他们说‘谢谢’。”
他削完头发,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举起绕指柔看了看。
器灵还没有长出来,不应当有这样充沛的仙元。
容昭继续找。
“别找了。”明尘按住他的手,“是我的本命剑在给你仙元。你如今的实力大概和渡劫三次的仙君相当。”
“你不收回去?”
“暂时留在你那。多事之秋,还是……”
话音未落,门“砰”地向两侧弹开,山殷仓皇地闯了进来。
他跌跌撞撞地越过满地干枯的草药,扑到明尘身上,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摇晃,语无伦次道:“你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去救方九鹤……救救他——!”
最后一声甚至带出了哭腔。
明尘的脸色微变:“出什么事了?他在哪?”
容昭觉得方九鹤大概是被人抓走了,整了整被揉乱的衣服,拎起绕指柔就要下床,准备去杀人。
时望秋紧随其后进来,看起来还算冷静,在一片混乱中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伤病加重,快要不行了。”
“伤病加重?”明尘颇觉意外,“怎么会突然加重?”
“因为我……”山殷死死拽着明尘的衣袖,几乎要崩溃了,哽咽道,“都是因为我……为了救我……”
-
三日前。
距离明尘发动万物生,已过去整整十日。
“我收到消息,说曲复进了污秽之地,至今未曾离开。”方九鹤弹了弹手里的纸鸢,挑眉道,“为了避开明尘,躲到这等险地里去,他到底是在求生还是求死?”
“对啊,那地方还不如仙山来得好。”山殷纳闷道,“茫茫十万里山脉,往里面一躲,就算是明尘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你都能想得到的事,曲复一定能想到。”方九鹤思忖着,顺手将纸鸢展开铺平,重新叠了个王八,搁在山殷的脑袋上,“污秽之地的地势复杂又广阔,进去个七八次都不一定能路过同一条沟。说不定,那里面藏有他苦心经营多年所在。”
山殷一把摘下王八,悚然道:“在污秽之地里面??他疯了??”
时望秋在一旁听着,不由皱眉,开口道:“但曲复只是个医仙。”
“医仙又如何?借着诊脉的名头,将无情道仙君出卖给天欲道,难道就是医仙该做的事?”方九鹤往茶里加了一把果干,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医仙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哦对了,山殷。”
山殷下意识应道:“在。”
“我手里的仙草灵药不多了,若是明尘再不醒……”方九鹤顿了顿,又改了主意,“算了,再等两日,也不急。”
“这怎么行。”山殷十分有远见地道,“等用完了再去买,万一那天集市上的草药不多,买回来不够明尘消耗怎么办?”
“那就让他反噬。”方九鹤非常之没良心,话音未落,自己就先笑起来,“你去吧。遇见什么事,就用玉佩找我。”
山殷摸了一下鸿雁玉佩,忽然想起什么,道:“糟了。”
“什么?”方九鹤没反应过来。
“钱。”山殷捏了捏瘪瘪的钱袋,又掏了一遍乾坤袖,哭丧着脸转过身,“就这么点,买不了多少仙草。”
方九鹤默了默,看向时望秋。
“……我也没钱。”时望秋摊手,“不过我会讲价,应当能多买一些回来。”
于是山殷就带上会讲价的时望秋出门了。
-
时望秋岂止会讲价。
一到集市上,他就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像在仙府里那样温吞无害,眼角眉梢都散发着神采,嘴角带着三分近亲的笑意,风度翩翩,谈吐得体,随便往人家跟前一杵,几句话就聊得如鱼得水。
仙都集市其实不太讲究钱财这种事,除非人家急着给天道交圆石,一般来说更讲究眼缘,看顺眼的白送也无妨。
时望秋一路走一路攀谈,那架势,和拈花惹草没什么两样,简直像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今日难得遇见仙友这般有趣的人,实在相见恨晚……”
“不打紧,这些东西你先拿去应个急。”
“仙友如今暂住明尘上仙府里?我府上还有不少灵参,明日一并给仙友送来。”
……
诸如此类的话,山殷跟在后面都听麻了,一脸灵魂出窍,木然地接过别人赠送的五花八门的仙草,然后塞进乾坤袖里。
一条街逛完,甚至没有花掉一枚圆石。
时望秋还要感叹:“我就说我很会讲价。”
山殷:“……嗯嗯嗯。”
山殷:“你在府里怎么不这样?”
“哪样?”
“就……这样。”山殷抽出一根带着小花儿的仙草叼在嘴里,冲他眨了一下眼,没模仿到精髓,活像在抽筋。
时望秋:“……”
时望秋:“因为沈微明不让我在家里这样。”
山殷说话比脑子快,张口就道:“可他已经死了……啊、对不起。”
“……没事。”时望秋好脾气道,无意地朝右一瞥,脸色突变,迅速拉着山殷躲到了一间铺子后面,压低声音道,“你看那边的那个人,是天欲道的桃煜上仙。之前潜入赏梅宴追捕过我。”
山殷愣了愣,小心地探头看了一眼,迅速缩回来,小声道:“我也认识,上回逛书肆遇见过,还拦着容昭不让走,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小心些,绕开他回去吧。”
“好。”
突然,一道慵懒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二位,在这里嘀嘀咕咕什么呢?”
两人皆是一炸。
山殷眼疾手快地将时望秋一把揽到背后,指尖似是不经意地擦过挂在腰上的鸿雁玉佩,色厉内荏地喝问道:“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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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明尘仙府。
搁在桌上的玉佩微微亮起来,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似乎是山殷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方九鹤转茶盏的手顿时停住,无声无息地直起身,凑近了仔细地听。
听着听着,忍不住皱眉。
“……我自然知道时仙君是明尘上仙庇护的人,哪敢随意动他。”那道甜腻的声音笑吟吟道,“之时今日有事想见明尘上仙,想请山殷仙君引荐一番而已。仙君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明尘他闭关了。”
“闭关?到底是闭关了还是……”那人的声音转了几转,悠悠道,“出事了呢?”
听到此处,方九鹤抄起玉佩,披衣出门。
此人不简单。
他的目标已经不是落单的无情道了,而是情劫未过的明尘。
容昭身上的迷障也极有可能是他种的。
山殷他们遇到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