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郢非常不喜欢医院。尤其是他最熟悉的S院。
虽然从小到大都在这里看病, 但他依旧不适应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有里面那种诡异的平静。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与他小时候的某次经历有关。
他的母亲赵晴是外科医生, 常年在医院安家, 忙的脚不沾地。某天周五, 赵晴主动提出,今天晚上没什么事, 能带他出去吃个饭。
可那天到了医院之后, 他只在办公室里等到了“她在手术室里”的消息。那场手术是下午一点开始的, 预计六个小时完成,时长原本就超出了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可他没走, 还去了手术室外面等。闲坐着也没事干, 睡意反而愈发浓重。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有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让他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 看见病人家属——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了看周围,手术室外除了来往的医生护士与他们,空无一人。又抬头看了眼时间, 原来已经十一点了。于是他缓慢地起身,拖着僵硬的步子,顺着空荡荡的走廊,离开了漆黑一片的医院。
尽管他知道救助病人是赵晴的职责, 但那条漫长又沉寂的医院走廊依旧成了他的童年阴影。好在多年以后,他早已坦然丢掉了对医院的恐惧, 只是单纯地会对这里产生厌恶感。
为了节省时间,队伍一大清早就抵达了医院。可大厅里依旧人满为患。张领队带着他们, 办理好一系列手续,艰难地从门诊大厅里挤到楼上的抽血处。
时间较早,抽血处的人不算多,还有一个空着的窗口。
商昀州原本走在最前面,一见到抽血两个字,忽然就退缩了。其他人默认他最先过去,也都没动静。见半天没人上前,玻璃窗后的护士催促道:“快来个人啊,愣着干什么?”
商昀州咳了一声,谦让道:“……要不然,你们先去吧?”
张领队莫名其妙:“怎么了,你去啊。”
白仲严说:“他恐血。”
护士紧接着又催了一句:“快点,别耽误时间了。”
商昀州:“……”
他只能自己先过去,交了单子,把手伸进那个万恶的玻璃窗里。
护士熟练地扎上止血带,喷消毒药剂,然后发现被抽血的这位直接扭过了头去。她对于这类害怕抽血的患者一视同仁,照例取笑道:“多大人了,还怕抽血。”
吴郢见他脸色很不好看,拖了个椅子过去坐着,岔开话题道:“你这么严重?”
护士又喷了一次药剂,用手寻找着血管,迟迟没有下针。商昀州很想转过头去看一眼那针怎么还没扎下来,想看却又不敢看,伸出去抽血的手微微颤抖:“真不行。”
“要不要我帮你捂着眼睛?”吴郢开玩笑道,“不至于吧,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恐血。”
说话间,针头已经被缓缓推入皮肤之下。商昀州皱着眉头:“以前不恐血,后来……”
他顿了一下,努力把血液留出的感觉从头脑里赶出去:“后来,有一天训练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我就上楼去找,正好撞见他在……流了一床都是。那之后就有点受不了血了。”
吴郢:“……”
他想起Pride向他展示的那只手腕,还有上面那道白色的伤痕。那么深的一道伤。
他实在没料到还能有这样的因果。想了想,伸出手去,拍在对方的膝盖上,安慰他说:“没事,一会就好了。”
为了做全面的检测,要抽取两管血液。抽完之后,商昀州用棉签按着针眼,脸上少有地写满了生无可恋。
他按了快十分钟也不肯松手。吴郢抽完血和没事人一样,见他一脸苦大仇深,过去把他的棉签抬起来,仔细看了看:“行了,止住了。”
他替对方把棉签抽出来,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之后又是乱七八糟的检查项目。吴郢被发配去了骨科看他的手腕。骨科医生是个年纪挺大的老爷子,一看到他就开始唉声叹气,嘴里咕哝着“年轻人”之类的字眼。
他问:“你是什么症状?”
吴郢想了想:“玩游戏玩久了之后,手腕会疼。”
老爷子一听到这话,立刻从厚厚的镜片下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大概多长时间,会出现腕部疼痛的情况?”
“有段时间玩半个小时就会疼。现在比之前好一些,但两三个小时下来,还是会不舒服。”
医生沉吟半晌,然后开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再从打印机里揪出一张单子:“去隔壁拍个片子。”
等X光报告单出来,医生又照着单子,往电脑上输他的诊断结果,一边打字一边道:“没有明显的骨骼损伤——手伸出来,我看一眼。”
他拎着吴郢的手,翻来覆去地捏了几下,问了几个问题,终于得出了结论:“没有大问题。”
吴郢松了口气。他说:“那请问,疼痛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医生问:“你平均每天玩多长时间的电脑?”
“十三个小时左右。”
“……”医生诧异了,“你玩这么久?不上学?”
每次向年纪大的人解释自己的职业,吴郢都觉得很费力:“我平时的……工作,就是这个。所以玩的时间比较长。”
“哦,你是说那什么打电竞,是吧?”医生居然还理解到了,“你们那个电竞,来我这看手的还真不少,最近都遇到过好几个。一天十几个小时太长了,疼痛可能是腕部紧绷造成的。你拿着鼠标的时候,不要刻意地去绷紧手腕,放松,懂吧?”
“但是呢,你们这种职业吧,一定要注意多休息。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一天要玩那么长时间。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毛病,但如果不注意放松,经年累月下来,也会造成很严重的劳损。所以呢,建议你要定时做理疗。还有……”
虽然医生啰啰嗦嗦同他说了一大堆“玩游戏的危害”,但手本身没事就行。他出了科室,还拿走了商昀州的报告单看了几眼,确认这个人身上并没有任何会导致他退役的隐患,才把单子还给了对方,顺便夸了一句,身体不错。
最后一个项目是听力检查——选手们常年戴着耳机,听力也有一定几率会受损。做听力测试的是一个单独的隔间,完全封闭,空间极小。医生将一个古怪的耳机戴在他头上,吩咐他听到一定的声音后就做出相应的动作。
好在检查报告显示,常年戴耳机并没有让他的听力受到任何损伤。
检查完最后这项,吴郢彻底松了口气。最担心的身体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接下来只需要放心比赛就行了。
由于项目众多,队里的其他人都是分开体检的。商昀州发消息说,他已经检查完了,在门外等着。
然而吴郢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人。他低下头,刚要给对方回消息,却在背后被人叫住了:“小郢?”
这声音格外耳熟。
吴郢:“……”
大事不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转过身去,果不其然,看见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位赵晴一身白大褂,正在把口罩从脸上揭下来。眼见着自己就要离开这地方了,也不知道她一个外科医生没事往耳鼻喉科乱跑什么。
赵晴有点发愣地站在原地,确认了一遍眼前的人的确是她儿子:“你,怎么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