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参观的农博园规模很大,足够逛一整天。为了避免队伍跟队伍撞车,两个年级皆以班为单位,按不同路线岔开参观。
两个人遇上的几率基本为零。
江帆把杜君棠的背包还回去时,还略略有些不舍,心想这一早上都没心思好好玩儿了。然而事实却是某人一转头进了展馆,就围着那些动植物标本两眼放光地转个不停。他嘻嘻哈哈地拿出手机拍照,存下图片后的第一反应是发给杜君棠。
绕一圈又给绕回去了。
——可就是忍不住呀,我遇见的所有有趣的东西都想跟你一起分享。
这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江帆愣住。
他捏着手机,从消息页面退了出来,因为手里出了汗,光亮的屏幕上被按了一串指纹。
班级队伍陆陆续续往下一观赏区走,看着周围的同学走离了一段距离,江帆才迟钝地跟了上去。
那一瞬间,江帆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一秒。脑子里某根弦“嗡嗡”地响起来,像在提醒自己所想所做的一切都处在危险边缘。
人真是很贪心的动物。
如果说未见杜君棠时,他还能同自己装一装傻,那见了杜君棠后,他便已经连自己也骗不过了。
仍恍惚记得当初一句句的自我拷问——为什么希望这样,为什么希望那样,所有的希望逐渐具象化后,得出的结论简直叫他害怕。
他太贪心了。
他渴望杜君棠将他看得极轻,要低进肮脏潮湿的泥土里;又渴望杜君棠将他看得极重,他不甘心只在杜君棠的心上占有小小一个角落,他想霸占杜君棠全部的生活。
可这世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江帆于是一步也不敢擅自去迈了,他想自己就乖乖蹲在杜君棠脚边,杜君棠偶尔回头看一看他就好,哪怕杜君棠身边有多少人多少狗,能一直带着他往前走,他也可以把自己的贪心藏进肚子里。
如果没留神把杜君棠吓跑了,他怕自己会连怎么抬腿都忘了。
大概是因为早上又自我反省了一轮,中午见杜君棠时,江帆显得有些不自在,半天憋不出话来,只是帮杜君棠扯野餐垫。
学校提前说了午餐要自行解决,江帆当然和杜君棠一起吃,又怕同学瞧见问东问西,两个人干脆绕到远离展馆的一处建筑物后面,那儿正好有块小草坪,被一排高大的树隔开相连的小道。
野餐垫铺好了,江帆刚盘腿坐下,杜君棠就朝他身上喷了点驱蚊剂,给他弄完了,才随便往自己身上喷了两下。
江帆支起下巴,看杜君棠一样样拿他俩的午餐看得出神,仍是不言语。
“怎么?等着开饭呢?”
江帆不会演,杜君棠眼尖,他看出来了也不问,只是淡然一句话把那人戳弄醒。
江帆登时一个激灵,抛开自己那些情绪,嘴里胡乱回了杜君棠两句,赶忙去帮着揭饭菜的盖子。
盖子刚揭开,那香味就直往外面窜,江帆这会儿才想起来饿了,满眼讨好地去看杜君棠,等着那人喊开饭。
杜君棠对着那副表情有滋有味地品了许久,嘴角才扬起抹浅笑。
这就是准了。
江帆也跟着他笑起来,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
江帆的情绪去得极快,伸了几筷子,眼里又重被生动填满了。待到吃饱喝足后,又仰起脸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
杜君棠替他开最后那份水果沙拉,边往江帆跟前推边轻声嘲弄道:“跟猪似的。”
江帆当然不认,说:“哪儿呀,才不是!”语罢,还亮出自己匀称漂亮的小臂和小腿。
下一秒,眼睛又对着眼前的水果沙拉放贼光。
江帆偷偷抬眼,正要看杜君棠的反应,恰好撞上杜君棠看过来的目光,柔软的、没有距离的。随意勾一勾唇角,扑面而来是早春的青草香,厚重的、湿漉漉的。
江帆觉得杜君棠近在咫尺,无论于情感还是现实。
心脏忽然不正常地加速跳动,懒洋洋的四肢也变得绵软无力,只是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江帆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几乎没过脑子,江帆缓缓向前俯下`身,双手和膝盖支着地面,仿佛也忘了自己置身何地,只是顺从地低下头,凑近那盒水果沙拉,露出一截脆弱的后颈,用嘴衔起了一颗沾了沙拉酱的草莓。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塌下了腰,撅起了屁股,这是多不知羞耻的姿势。
江帆仍然将头压得很低,一双眼睛望向杜君棠。杜君棠眼里没有责备,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草莓仍被江帆衔在口中,这样叼了太久,唇角蹭上了乳白色的沙拉酱,还隐隐有些透明的涎液。
杜君棠坐在那里,一腿伸直,一腿微曲,无端有种慵懒的帅气。伸长的那条腿不轻不重地碰了碰江帆,他下起指令:“吃了。”嗓音清冷而随意,却偏又饱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这样的杜君棠简直像一颗炸弹,随时能将江帆炸得粉身碎骨。
江帆的手指几不可见地暗自用力,扣住野餐垫的指尖微微泛白。他把草莓嚼碎了咽下去,喉头发出“咕咚”一声,也不知在馋什么。
江帆的屁股撅在半空里好一会,他才后知后觉害起臊来,只是不断刺激着神经的欢愉让他无法仅凭害臊这个原因就终止自己的行为。
脸上烧起来,那粉红色从脸蛋直染到耳朵尖。
会被人看到吗?自己变成小狗的样子。
江帆兴奋得一双眼睛晶晶亮,不由自主朝杜君棠的方向挪了挪。
“还要吗?”杜君棠纵容着江帆所有的小动作,伸出只手去捏江帆的下巴。
尾椎过电似的传来一阵酥麻,直击天灵盖,江帆的喉结上下鼓动,一股强烈的欲`望推动着他,催促他去实践自己渴望的一切。他眨眨眼,眼角泛红。
“汪。”
江帆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犬吠。他第一次这样回应杜君棠,那模样毫不纯熟,甚至带点胆怯,短短一声尾音还哆嗦。
他慌乱又紧张地垂下眼睛,未能看见杜君棠渐沉的眸色。
杜君棠张了张嘴,是让人倍感安心的音色:“跟人讨东西的时候该怎么做?”
江帆浑身的肌肉绷得更紧,他压低上身,让屁股翘得更高。安静片刻后,闭上了眼睛,乖巧地晃起挺翘的臀,仿佛在朝杜君棠摇尾巴。
“汪、汪汪……”
大概还是害羞,他低低地叫,又软又甜,像只正撒娇的小奶狗。
江帆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了,下`身来了反应,他曲起手指,更用力地抠着野餐垫,忍不住夹紧了腿,屁股更快地摇晃起来。
即使被调教过再多次,都赛不上这次让他兴奋——像一个长久以来的幻想落到实处。
江帆是杜君棠的小狗。
“呜——”
腰那儿彻底软得不像话,江帆硬撑起来,某一瞬感觉到前列腺液从下`身的孔洞处流了出来。
内裤又要被弄脏了。
杜君棠的手顺着江帆的下巴,摸上了他发烫的脸蛋。江帆的眼睛仍未睁开,眼角却流下几滴生理泪水,紧蹙的眉毛显示出他正承着欲`望的磋磨。
杜君棠跟没看见似的,慢条斯理地用手往江帆唇边送了颗草莓,手指沾了沙拉酱。
江帆把草莓含入口中,缓缓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眼里水汪汪的,鼻间喘息纷乱。杜君棠的食指抵在江帆唇边,他乖顺地吮着杜君棠食指的第一个指节,用舌尖卷走了手指上的沙拉酱,紧接着换了大拇指,江帆照旧这么舔了一遍。
杜君棠收回手,江帆才脱力地任由自己伏在地上。急促沉重的喘息间,仅存的理智尚未被欲`望裹挟走,江帆在刹那间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感觉,那些来自杜君棠的他始终说不清楚的变化。
——近乎可怕的纵容。
杜君棠为他拉开了限制区,任由他做所有他想做而不触及底线的事,可这种突然的纵容却令他慌乱起来。
像一部没来由被快进的电影,而快进后的结果往往是提早散场。
到底是哪里不对?
江帆忽然伸出只手去揪杜君棠的衣角,像揪住自己黄粱一梦的源头。
是梦吗?
“八六……”江帆拖着尾音,是哀求的口吻,却不知在求什么。
杜君棠被江帆叫得没了架子,移开跟前的杂物,把江帆拉进了怀里。
“这儿不行,”他把江帆的脑袋摁在胸口,手没再继续往江帆身上撩火,只一下下拍着江帆的肩膀安抚他,“你自己缓一缓,我陪着你。”
他话音刚落,江帆一双手忽然用力圈住了他的腰。江帆沉沉地喘息着,脸埋在他怀里,看起来分外虚弱,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吓人。
杜君棠被江帆抱得愣住,身子僵了一僵,转瞬又回过神,轻轻摸了摸江帆的脑袋。
下午逛了土壤馆,江帆伸长耳朵听解说员的解说,头一回知道土也有这么多门道。他跟着队伍慢慢悠悠走,也不大搭理人。杜君棠不会在这期间联系他,他就把手机搁进了包里,也没咋呼着拍照拍个不停,兴致远没有早上高。
活动结束直至返回学校时,是下午四点半。
高二的车比高一走得稍迟些,江帆一下大巴,就看见校门口正等他的杜君棠。
这座城几乎是没有春天和秋天的,夏天很长,冬天也很长,热的时候极热,冷的时候极冷,短暂的春与秋便成了老天爷于此处最温柔的馈赠。
渐沉的日头漏下稀疏的光,正映在杜君棠身上。江帆远远看着,只觉得那金光太调皮,从杜君棠的头发丝儿直溜到眼睫毛上。
学校隔壁那家文具店养的小胖猫朝杜君棠“喵喵”地撒着娇,杜君棠噙着笑蹲着,没一点形象地单肩挎着包,背包带子都垂到了地上。他把手里的面包撕成一小片,也不招呼那小胖猫过去,小家伙三两下就走到跟前,用脑袋蹭他的腿。
金光又从那人的眼睫毛溜到了指尖。
江帆一晃神,没忍住掏出手机把这幕拍下了。待他存好图,再抬眼,那光已不见踪影。
江帆抬脚朝杜君棠那儿走去,边走边想,这胖猫没馍片可爱,等有空了,一定要杜君棠见见馍片。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像个正房太太,大老爷在外面逗野女人,他把手下丫鬟送过去夺回大老爷的心。
嗨,管他呢,只要他是正房就行。
“这会就到了?我以为还要等会儿。”杜君棠见江帆过来,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站起身。
您还想跟野女人待多久呢——
江帆不自在地抠着手指玩,他静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杜君棠:“您下午空着吗?”
“空着,”杜君棠调了调帽檐,问道,“怎么了?”
“城南的雁清山上有个寺。”江帆朝杜君棠眨眨眼。
杜君棠伸着另一只手,把双肩包背好,一脸认真问:“你出家不用我陪着一起吧?”
江帆差点被口水呛住,说:“没、哪儿能!就逛逛,逛逛……去许个愿呗,指不定就成了。”
顺便再买对红手绳,指不定就能找机会送了。
这小心思,江帆琢磨了一下午。他心底里希望杜君棠去的,却不觉得那人肯跟他一道儿这么心血来潮地瞎胡闹。
杜君棠看向江帆的目光里带了些疑惑,片刻问道:“你有想许的愿望吗?”
江帆真怕杜君棠那X光似的眼神把他看个对穿,急忙解释道:“学业啊,发财啊,游戏通关啊,我妈少做两顿要命的饭啊,馍片别每天吃那么多拉那么多啊……你知道的,人人生活里都有些念想的。”
杜君棠挑眉绕着他走了两步,看傻子似的,眉头紧蹙。
“除过第一条,你这都什么狗屁念想?”
话是这么说。
五分钟后,江帆和杜君棠各骑一辆共享单车,踏上了去往雁清山的路。
清早去了城北的农博园,傍晚又去城南的雁清山,一整天的,还真让他俩横穿了整座城市。
杜君棠天天骑自行车上学的,业务比江帆熟练得多。大概觉得一路无趣,行至人少的大道上时,冷不丁就骑出好远,然后在前面七拧八拐地转悠着等江帆。
城里到城北,城北到城里,城里到城南,再好的精力磨这么一路也该磨没了。杜君棠蹬车蹬子蹬出一背的汗,粘着后背不舒服,回头看江帆,那人离死狗模样也差不远了。
“学长。”
江帆歪着脑袋:“嗯?”
“我现在真想几板子抽死你。”
这话由杜君棠说,意味当然要不同些。江帆被唬住了,登时一通手忙脚乱,车头都差点把不稳。
此时退后是不可能了,江帆一改方才的精神面貌,整个人来劲的不得了,也是怕的,一双腿蹬得跟装了马达似的,往前猛蹿。
临近山脚时,天色逐渐昏暗,风也呼呼吹起来,江帆隐隐觉得不妙,却不肯信自己真这么衰。
雨在半道上就落了,几滴细细柔柔地擦过脸颊,江帆没停脚,杜君棠也就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江帆往前骑。
停在雁清山脚下时,雨淅淅沥沥下成了水晶帘子。起初还多矜持地来,这会却一点儿情分也不留了。细细密密的,像要把人锁住。
杜君棠和江帆停在了一处供人歇脚的亭子里,没再往山上走。四下里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大概大家出门都有看天气预报的好习惯。
为什么自己不能多看一眼呢?
这雨未免来得忒不是时候——江帆觉得自己所有唯心的想法和行为都要在这阵子用尽了。人活得没头绪时,就总爱给自己找些玄乎的玩意儿做指引。
两辆共享单车被整齐地靠在了长椅边,江帆也被抽了骨头似的,斜斜倚在亭角的柱子上,脸上分明写着歉疚与沮丧,或许还有那么一些害怕,怕杜君棠怨他。
杜君棠全看进了眼里。
他活动活动有些酸软的四肢,无奈地叹口气。几步走近了江帆,被雨水沾得微凉的手伸进了江帆的衣服下摆里,摸着那侧腰取暖。
江帆没个防备,被冰得“嘶”了一声,还觉得痒。
“学长,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特别麻烦?”杜君棠一边说,一边用另只手替江帆整理额前被雨和风搞乱的头发。
杜君棠真这样说了他,他倒一点畏惧也没有了。
江帆从善如流,点点头说:“……我知道。”
杜君棠又问他:“是非得今天许的愿望吗?”
这次江帆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乱飞,停在了杜君棠理得短短的鬓角处。好一会儿他才说:“也不一定,哪天都可以。”
一只麻雀忽的停落在亭中的栏杆上。
杜君棠透过江帆下垂的睫毛读出了他眼里显而易见的落寞。
那一定是很想实现的愿望。
于是有了第三个问题。
“学长,你准备好了没?”
“啊?”
江帆看见杜君棠伸手摘了头顶的棒球帽,捏着帽檐的手支在他脑袋边的红柱上。小他三个月的男孩儿比他还高一些,凑近他、拥抱他,都毫不费力。
“我要亲你了。”
雨声沥沥,却不知是谁先闭上了眼睛。一个不带情`欲的吻轻轻落下,有些凉。
落在栏杆上的小麻雀跺了跺脚,那是一个被帽子遮住的吻,它除了少年人微微颤动的睫毛,什么也看不到。
雨停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骑回家也晚了,更别提上山。这天直至最后,他们都没能一起去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