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电梯维修的名头,陆远哲找了刑侦队的人帮忙,在深夜封楼时段下到了电梯井里。
这事唐文倒是同意了,只要不炸楼,什么都好说。
其他人在楼上等,陆远哲只带了丁辰煜和万弋下来。
电梯井里乍看一切正常,照明和缓冲器都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能开挖、不能定向爆破,他们真的下到井底,也只能看见狭窄的通道。
这还是个观光梯,所以上方的玻璃井道还能看见点外界,如果是一般工作用电梯,只会更加压抑。加上就算保证了一定通风,这下面还是基本没人下来,飘着一股不太好闻的陈腐气味。
“就算下来了又怎么样呢?”万弋还是不相信他们这样能得出什么结论。
“当年的预留坑肯定没有这么平整干净,如果真是那么高掉下来的……”丁辰煜拿着鲁米诺试剂对着墙壁喷洒,“看过柳文诺坠楼的视频了吧,摔得脑浆炸裂的。”
“不想回想。”陆远哲摇摇头,同意丁辰煜的观点。
就算是刷过多遍的墙面,也不代表就能遮盖得那么干净,只要留下痕量的血液,就会在鲁米诺试剂下原形毕露。
他们静静等待了一小会,就在墙壁上找到了好些星星点点的亮光。
“太多了吧……”万弋惊叹道。
“不一定全是血迹,鲁米诺试剂对很多东西起反应的,比如……流浪猫猫狗狗的排泄物。”丁辰煜介绍道,靠近了其中一处痕迹,“不过也还是能靠别的方法分辨,比如喷溅方向。”
“不用费劲了。”陆远哲手里握着图纸,“这个预留井当时预留的深度并没有太多富余,要是作案人数不多,不可能一口气填上好几米的。”
用冲击钻向下打,大家都在噪音里安静等待,时间好像很长,让人觉得沉闷得有点压抑了;但好像又很短,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冲击钻的手感就有了变化,打洞的同事停了下来。
时隔十三年,他们还能闻到当时封存在这里的腐臭味道。
对着笔直的孔洞照下去,就能看到至今为止仍然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
万弋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吐在井底。
陆远哲给唐文打电话,简短地汇报了情况,随后通知公安局增援。
“这下就看我们尸检之后,能不能去你爸那里要点线索了。”回到一楼大厅,陆远哲看向程墨,心情还在发现尸体的忐忑中,“你爸会知道些什么呢?”
“最多就是知情不报了吧。”程墨下意识攥起拳头,片刻后就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把手缩进了袖子里,“我爸是聪明人,不会做什么让自己没法翻身的蠢事的。”
尸体当夜就从井道取出,回公安局的路上,程墨握着自己的手机,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爸的电话,出于职业操守,也不能主动通知他爸。
尸检即刻开始,大家都在等待齐秋雨的坠楼原因。但没等尸检结束,故事就被程颂主动送来了。
凌晨三点,程颂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到公安局自首了。
·
在专案组的审讯室里,唐文和陆远哲坐在桌子这头,程颂坐在桌子那头,录像机开着,但传声系统关闭了,外面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到屋里三个人严肃的表情。
其他人还能看见,程墨需要避嫌,干脆被请到专案组外面等待。
专案组的审讯室真的很少接待人,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人,陆远哲都有点紧张,负责记录的时候都有点平复不了心情。
“我再问一遍,是自首?”唐文亲自审问。
“对。”程颂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关于齐秋雨的事情,我十几年前有很多隐瞒,现在一次向公安局说明。”
陆远哲注意到了他用的词语是“隐瞒和说明”,不知道他是还要狡辩,还是确实有什么隐情。
他们虽然怀疑程颂,但也真的没有到找到齐秋雨就拿人的地步。
“十六年前,我跟她的丈夫参加同一场摄影展,认识了她。”从故事最开始说起,程颂深吸一口气,回忆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十六年前,岛城一次影展,他去看自己的作品参展,遇到了同样去观展的齐秋雨。
他本来只是想听听大家对他作品的评价,但齐秋雨不光评价了他的作品,还认识他,问他野心那么大,怎么甘心在岛城的这个转折点缓步前行。
他惊讶齐秋雨怎么对岛城的政治这么清楚,也惊讶齐秋雨为什么觉得他野心勃勃。
那时候他不知道齐秋雨是宴的幕后主使人,还以为她是什么重要政客的亲戚,所以才能提前告知他一些机密信息。
但岛城宣布划入开发区以后不久,他就摸清了齐秋雨的真实身份。诸多重大违法事件在她嘴里一句带过,他们聊的都是人生哲学,齐秋雨向他展示自己的犯罪作品,问他想不想去更大的舞台。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朋友关系”,直到那场服务区爆炸案,他发现他已经控制不住情况了,开始反过来算计齐秋雨。
“跟程墨的妈妈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他坦白承认道。
齐秋雨给他透露了大量情报,他引诱宴走向洗白计划,假意给宴制造很多合作计划,摸清了它的整体规模,然后跟公安局合作,端掉了整个宴,这些都是公安局知道的。
公安局不知道的是,十三年前元旦,他约了齐秋雨见面。
齐秋雨主动提出要在未建成的电视塔看夜景,他同意了,还特意嘱咐建筑单位给建筑队放了几天假。当时修建工作不顺利,建筑队也正好修整修整,等待领导们的最终决断。
他不知道齐秋雨特意回了一趟家,给他留给齐秋雨的银行卡账号汇了一笔钱。
他们约定时间地点的短信他现在还记得,但他没有详述——
“元旦加班,不打算回去,见一面?”
“去岛城电视塔看星星吧,再过几年,有了车水马龙,岛城就没有星星了。”
“好。”
·
十三年前的岛城远没有这么现在这么繁华,夜景也没有什么看的,都是低矮的平房,间或夹杂些没完工的写字楼。
不过齐秋雨说得对,这是个看星星的好时候,现在再去电视塔,就算是后半夜,也会被光污染包围。
齐秋雨喜欢登高望远,所以才特别喜欢程颂的摄影作品。
“我能把这栋楼当成你送我的吗?”她那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说起话来还有二十来岁少女的活泼,加上天生温柔软糯的嗓音,真的不像是宴的幕后主使人。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程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特别喜欢你这种滴水不漏,对我爱答不理的性格。”她笑道,确实是发自内心这样想,“我老公知道我的身份以后就不工作了,只想着怎么花钱,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不是有儿子吗?你杀了他爸爸,他一点没恨你?”程颂问。
“他跟我比较亲,比你想的亲。”齐秋雨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放慢了语调,“你知道吗?十几岁的小孩有恋母情结,是有可能真喜欢自己亲妈的。”
“但你这做妈妈的不能引导他这么干啊。”程颂故作正经地点出来。
“有什么不可以,我要是能分成两个,我就喜欢我自己,我儿子继承了我一半多一点的DNA呢,也不差了。”齐秋雨笑道,“不过还是你好,除非他长成你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我就最喜欢他。”
“那时候我就没用了,你就要杀了我了。”程颂直白地说道。
“那当然。”齐秋雨习惯他们这么聊天了,一点不觉得有问题,“所以你得努努力比他强,别让我觉得你在靠我往上爬,不然我就把你杀死在什么重要会议现场,吓得其他人生活不能自理。”
“我什么时候靠你了?”程颂轻描淡写地问。
“不用太紧张,我儿子还在妈宝的年纪里呢。”齐秋雨又哈哈哈地笑,觉得很高兴,随意地转换了话题,开始聊岛城的变化。
程颂大部分时候都在上班,齐秋雨大部分时候都在岛城闲逛,她就像一张活地图,见证着岛城日新月异的变化。
程颂也不记得他们完整的聊天经过,只知道比平时短,他们都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没暖气给北风一吹,没多久就打算换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们一同下楼,刚走进相对封闭的五十层内,程颂就掏出了麻醉枪。他尽可能像掏打火机一样随意,但齐秋雨还是立刻觉察,飞快地往楼下跑。
算不上仓皇逃走,他甚至看见齐秋雨笑了。
他俩一前一后追赶了十几层,最后还是程颂的体能略胜一筹,截住了她。
她伸手去抓程颂的手背,程颂不愿被她的指甲挠中,躲开了,于是两个人在同一层拉开了距离。
无路可逃,齐秋雨退到电梯井口,往下看了一眼,站住了。
“我不想杀你,这是麻醉枪,跟我走吧。”程颂瞄准着她,横跨半步站稳了。
“我知道你不会在这里杀我。”齐秋雨平复着呼吸,直勾勾地盯着他,“野心来得有点早啊,我还以为,你起码要干掉财政局那拨政敌,才会对我下手的。”
“干掉他们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程颂仍然没有顺着她的话讲。
“你杀了我,我儿子只要活着,就会一生一世地追着你报复,惹上一个十一岁就会刑讯逼供的小孩不好啊。”齐秋雨提醒道。
“所以我不会杀了你。”程颂又强调了一遍,“你太危险了,我只想抓住你。”
“别说得那么好听了,我俩谁也不想落在谁手上。”齐秋雨笑道,“我让你带回去慢慢处理,不是给了你洗白的机会?失踪总比死亡好处理多了,只要留下尸体,法医总会找到你的。”
“但你跑不掉了。”程颂四下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其他下楼的捷径,就算有,齐秋雨也跑不过他。
别说今天工地上的人都去聚餐了,就算有人,大冷天的,也没人愿意离开有暖气的房间,根本听不见呼救。
“我这个人,睚眦必报,跑不掉是绝对不会给人占便宜的。”齐秋雨冲他挥挥手,灿烂一笑,“我吃下去了你的头发。”
话音未落,她往后退了一步,直直落进幽深的电梯井里。
直到落地的巨响顺着井道冲上来,冷气才漫进程颂心里,他还是算漏了齐秋雨的变态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