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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慢慢谈(下)

且慢且慢 郁棠 3869 2024-01-18 10:19:32

第二天周日,周母接到沈母的电话,问上午要不要出来一起喝杯茶聊聊天。

周母这几天心情极差,基本一周都没出门。本来想推辞的,但是沈母说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想临走前再见一面;周母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周母和沈母是结婚之前就认识的好朋友,不是发小,但两人一见面就很投缘。无论是沈母还是周母,在之后的人生中都没有遇到过比对方更投缘的朋友了。

周父去世,周母决定长期搬去S市照顾周景桉的时候,最难过的人就是沈母。即便是十三年后的现在,两人交集变少,不常见面,联系只能靠手机;也仍旧是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沈父沈母选的茶馆就在他们住的酒店附近,叫竹语堂。

顾名思义,这是一间以竹为主题的茶馆。店内栽有手指粗细的观赏竹,充当古代园林门前的照壁,将原本一览无余的视线稍加规划遮挡,有种清幽又含蓄的美。

走进去之后,店里是浅原木色的装修,隔间与隔间之间设有白色的纱帘,纱帘很轻,人走动时带起来的风就能撩动些许,整体环境颇有魏晋时期的清雅飘逸。

上午人并不多,客人们坐在用纱帘和竹子隔开的小隔间里,边品茶边小声地聊天,也还算安静。

周母到时沈父沈母已经坐下了,是一个比较靠角落的位置,桌上摆着一壶茉莉花茶。

周母当然理解为什么要选角落的位置。看到沈父也跟着沈母一块儿来了的时候,周母就明白过来了。这次聊天要讲的话,确实不适合被其他人听到。

周母这天没怎么梳洗打扮,就是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即便不做什么表情,脸上的担忧和疲惫也力透纸背。

周母勉强笑了笑,跟对面两人简单打了招呼;沈父给周母面前的茶杯里倒上了茶,周母道了谢,拿起来喝了一小口又放下。

“你们……这次见过他俩了?”毕竟彼此这么熟悉,对现在的情况心知肚明;周母也不多绕圈子,开口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沈母有些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声音有种说不上的不自然:

“是。昨天去了沉思博的公寓,景桉也住在里面……”

周母忽而有点感伤。想起之前在老家的时候,最初跟沈母聊天时,两人聊的是人生志向,生活意趣;但结婚有了孩子之后,也不知道怎么,见面时就只会讲柴米油盐和孩子的事情。

到现在,两个已经五六十岁的女人,见面是居然还是聊孩子,操各种心。

周母其实能猜到周景桉和沉思博已经在同居了。毕竟那天周景桉来家里时态度那么坚决,她都已经骂到快气昏过去的程度,周景桉还是一点儿不动摇;应该是在一起很久,感情很稳固了。

毕竟为人母亲,不管发生什么,周母仍旧是很关心周景桉的。只是上次见面的时候情绪太差,也太激动,两人根本没法好好聊,只好此时再忐忑地问沈父沈母:

“你们看俩孩子过得好吗?”

沈母跟沈父交换了一个不确定的眼神,有点犹豫地说:

“我们感觉还……挺好的。起码房子里没太乱,他俩状态也不错。其实我个人觉得……跟之前没谈恋爱的时候差不太多?”

周母眨了眨眼睛:“感情一般?”

沈母连忙猛摇头:

“不不不,他俩之前不就关系挺好的嘛,性格也合得来,在一起从来不急眼儿不吵架。现在就是俩人住一块儿了而已,感觉跟之前一样,没什么矛盾,就还是那样相处。”

周母听明白了,垂下眼睛点了点头。三个人都收声沉默了一会儿。

周母把自己面前的茶杯又举起来一次,抿掉了一小口,接着问:

“那你们昨天聊什么了?结果怎么样?”

沈父沈母再一次交换了眼神,沈母眼中有种不忍和慌乱交杂的意味,沈父看出来了,所以这次是沈父开口:

“我们就,比较理性地跟他们说了我们的观点。做父母的都不想孩子走那么困难的路,就跟他们直说我们不赞成了。”

周母听得有点懵,反应了一下,才说:

“这不是肯定的嘛,我当然知道你们也不同意了。我是问你们后来聊出什么结果没有。”

“啊啊啊”沈父赶忙解释:“结果……能怎么办呢?我们不赞成归不赞成,但明天我俩就回去了。天高皇帝远的,俩孩子自身感情又没出问题,他们该怎样还是会怎样吧,好像也没什么用。”

沈母也巧妙地附和:“其实我们现在也有点不确定了,利害关系都跟他们讲过了,态度也传达过了,他们过自己的日子,我们总不能用什么强制措施吧?感觉这事儿……有点儿徒劳。”

周母沉默着听完,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又仔品了品沈父沈母说的话,尝出了些不对,警惕地抬眼问:

“你们是……不想管这事儿了?”

沈母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随即有些刻意地出口否认:

“怎么是不想管呢,是我们也管不住了啊!这次看到俩孩子一起生活得也挺好,又没碍着我们老两口什么事儿,好像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费这劲儿了……”

周母有些发愣,隔了好像很久,才很缓慢地点了几次头,又低下头去喝自己面前的茶。

三人聊到这儿都有点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了。

相熟且老练的人彼此说服是不能让对方闻到“血腥味”的,一切以不留痕迹为最佳。否则一旦对方有了戒心,再说下去基本就没用了。

周母茶杯里的茶喝完了,沈父看到,又提起茶壶把茶添满了。

周母这次却正儿八经地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做了个扣手礼。

原木的桌子响声很沉很实,可在这样的环境中,又显得莫名地刺耳。

沈父沈母都有点惊讶,怎么忽然间这么见外这么客气了?

只见周母徐徐开口:

“可能这话说出来,你们二位不一定能理解。我是态度很坚决地,不想让沉思博和周景桉谈恋爱。

“周景桉这一辈子的运气实在不好,18岁好不容易去了S大读书,开学第一天就遇上他爸去世。后来一两年的时间都不愿意跟人交流,每天吃药吃得人注意力涣散,整天无精打采也没胃口,我看着都心疼。

“我们景桉什么事都没做错,偏偏摊上这么个不好的命,遇到这么多别人没有的劫数。他做成今天这个样子有多不容易,是我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的。

“我们景桉这辈子经历过太多难事儿了,我现在只想他简简单单地把接下来的生活过好。不用多优秀,也不要多特立独行。

“就像所有运气不差的人一样,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不被别人戳脊梁骨,我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他果然命不好吧?连这种生活都得不到。”

沈父和沈母齐齐呆住了。

他们想过很多种周母不同意两人在一起的原因,也都排练了对应的话语去开解;但万万没想到,周母会提到周景桉18岁那年的事情。

这些年来,这件事基本是两家人聊天的禁区了;沈父沈母蓦然听到这些话,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

沈父有些磕巴地小心问: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吗?”

周母可能理解错了沈父的意思,立刻挺直了脊背,敛神正色道:

“这又不是简单的谈恋爱,因为这个他的工作、交际再受影响怎么办?我也老了,没把握自己还能怎么帮他,景桉遇上的糟心事儿已经够多了,他这辈子真的不能再有别的波折了。

“我知道这些事没有发生在你们家里,你们很难理解周景桉之前过得有多艰难。但那些年,我陪在他身边照顾他,他有多辛苦我看得清清楚楚。”

“阿姨。”

周母抬头,只见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沉思博已经直直地站在了桌边:

“我知道他之前过得有多艰难,我也不敢让他再经历别的波折了。您放心,我不是小孩了,以后周景桉我会照顾好的。”

周景桉在沉思博说话的时候也出来了,脸颊红红的站在沉思博身后。看着沉思博的时候,眼里闪着暗自流动的光。

今天的茶馆是沉思博选的。之前见一个重要客户的时候来过一次,沉思博对店里的装修环境记得还算清楚。

沈父沈母和周母聊天的全程,周景桉和沉思博都坐在和他们一帘之隔的隔间,猫低了身子暗暗听着。

周母看着忽然出现的两人,也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不敢置信地重新看向沈父沈母,摆在桌上的一只手也在微微颤抖。

沈父沈母也没假模假式地装不知道,眼神中带上了些心虚和抱歉,偏头看向沉思博和周景桉,叫他俩也坐下。

周母和沈父沈母坐在不同的两边,周景桉先去跟周母坐了,沉思博也跟着在周景桉身边坐下。

周母实际上已经又惊又气了,只是碍着这里是公共场合,身边还有其他人,所以没表现得太激烈;但在看到沉思博和周景桉两人的一瞬间,还是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

沉思博稍稍侧了侧身子,看着周母,接上了之前还没说完的话:

“阿姨,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什么时候让周景桉受过欺负?小时候都能做到的事,现在也不会做不到。我自己追了这么多年的爱人,我一定会保护好的!我跟您保证,您就相信我吧。”

饶是一周前就知道两人在恋爱了,周母仍旧觉得“爱人”二字从沉思博嘴里说出来无比刺耳。

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周母尽量在沉思博面前保持了礼貌:

“思思啊,这种事不是你说出来就可以保证的。你没法控制周景桉的学校怎么做,老师同学怎么想。做这种口头保证,是一种很轻浮很天真的行为。”

周景桉也开口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跟存有理智的周母聊这件事,也是第一次听周母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和反对原因:

“妈,你说的那些事早都过去了,我也早就不是18岁了。我现在都三十了,就算没有沉思博,我也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我当然知道跟同性恋爱会面临什么困难,但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我不介意承担这些风险,只要我能在我在乎的人面前,光明正大地爱我想爱的人。”

周母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突突地跳了,太阳穴涨得难受,心中又惋惜又愤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不介意承担风险,说得轻巧。那是你还没认清这有多严重多危险!你就是上学上久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社会多险恶。”

沈父沈母看周母好像真的生气起来了,忙也加入了劝服的行列:

“景桉妈妈先别激动啊,咱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时代变了,舆论上对同性恋的包容度还是挺高的。我们做父母的,跟孩子已经不是一代人了;我们对风险的感知已经落后于时代了,还真说不好是谁看得更清楚……”

“是啊是啊,而且景桉都31了吧,也是时候信任他的生活能力,适当放手了。说句不吉利的,生活里的风险还少吗?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没有这个还有那个。谁知道孩子们会撞上哪个呢?就算撞上了,再怎么说,两个人的力量也比一个人大吧!”

沈母说完,周母没搭话。土垚土

一桌子五个人都在等待周母的反应,用沉默掩盖着内心的紧张和慌乱。

但周母迟迟没说话,稍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气氛好像瞬间就降到了冰点,室内的空调吹得人寒毛直竖,桌上的那壶茉莉花茶也失了温度。

“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儿,现在该走了。”周母沉默良久,终于如是说。

桌上其他四个人一个赛一个地尴尬,心中慌乱无比,行动上却不敢表现丝毫,只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坐着。

周母同排坐着的还有周景桉和沉思博,两人坐在外侧,不起身的话周母出不去。

周母等了好久,沉思博和周景桉也一直没动作;对面的沈父沈母也像没听到刚刚的话一样,脸色有些难堪。

“呵,”周母冷笑一声:“你们这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支持啊……我说我得走了,现在堵着我是几个意思?”

周母脸上的愠色已经藏不住了,她或许也已经不想接着藏了,直直地朝沉思博望过去。

沉思博看到了,无声地轻轻张了张嘴,随后垂下了眼睛,缓缓站起了身。

周景桉了解周母的脾性,知道今天在这里是无论如何也聊不下去了,也跟着站了起来。

桌上其他人全都或失落或祈求地看向周母。

周母没跟任何人再有眼神交流,长出了一口气,拿起自己的包干干脆脆地站起来,兀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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