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了地址后闻又夏来得很快,邱声甚至怀疑了一秒他是不是早知道自己打工的唱片店地址,不到十分钟居然就到了。
闻又夏是走路来的,气定神闲,推开冷饮店的玻璃门。
他精神还好,穿一身灰色运动装,因为外间太阳暴晒——尽管气温不高但晒着总是会发汗——卫衣拉链低到小腹,敞开着,里面有件黑色短袖T恤,画着涅槃的笑脸logo。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锁定坐在窗边的邱声。
冷饮店的店员是年轻小姑娘,从闻又夏推开门时就偷偷摸摸地看他,一直目送他走到邱声的座位边,然后迫不及待地过来:“您好,喝点什么?”
闻又夏看也不看那过分甜美的笑容:“和他一样。”
邱声盯着自己面前的芒果绵绵冰,总觉得这个“一样”的饮品跟闻又夏反差太大了。
芒果绵绵冰要做一会儿,闻又夏坐在Julie先前在的位置,单手托着下巴。他少见的先于邱声一步开启话题:“见到了?好手好脚,放心吧。”
确实,闻又夏没有一点这几天刚在派出所走了一圈的颓废。
邱声稍微放心了,于是别的疑惑就涌上心头:“你怎么来这么快?”
“就住在附近。”闻又夏用左手画了个圈,“就前面十字路口左转的长东中学那条街……”店员上芒果绵绵冰打断了他们谈话,等人走了,闻又夏再说,“你是不是在华哥的唱片店兼职?”
邱声有个很奇怪的猜测:“怎么,你经常去?”
接下来,闻又夏证实了他的想法:“小时候,后来就没空了。”
“还真是巧。”邱声笑出声。
“嗯。”闻又夏怀念地说,“可能他还记得我。”
邱声:“下次来逛逛啊,他现在淘了不少绝版唱片,准备开分店了。”
“改天吧。”
他们给彼此留出的空间机缘巧合下靠近了一点,结果堪堪产生交集,阴差阳错,印证了朋友无意中的那句话:东河市逐年扩张,但大家活动的区域一直不怎么变化,所以想找的人一定能找到。
闻又夏并不动那份芒果绵绵冰,邱声忍不住拿自己的勺子舀了一点吃。他抬眼看闻又夏的反应,对方握着白瓷盘边缘,把它往自己那边挪。
“我就吃一口,你快吃吧一会儿化了。”他有点羞赧。
闻又夏摇头:“没事。”
邱声嚼着芒果,他产生了这盘更甜的错觉。
有客人离开,冷饮店门口悬挂的风铃轻轻一响。
“闻夏。”他笑出了声,“我才发现你的眼皮怎么是一单一双啊?左边是单的。”
“……是吗?”闻又夏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他似乎有所自觉,但没有太在意这个,“就说你刚才怎么盯着我看。”
邱声咬着勺子:“我在想别的。”
“嗯?”
“那天不是走得很早吗,为什么后来还是去找到你了?”
他没有提尿检,但闻又夏肯定会明白。他故意把这些说得隐晦,用各种省略掉关键词的语句打哑谜,彼此又都心知肚明到底是什么内容。
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好,邱声只是觉得,闻又夏没做过的事他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因为我是乐队成员。”闻又夏用勺子挖着一点冰,没吃,“骆驼这次事情严重了,我本来以为他只是飞叶子,竟然是吸粉。我们做了检查,还被问话,估计是想问是否知情、是否参与。”
邱声被空调吹出了冷汗:“粉……?!他妈的……那你们——”
“没事,我每次排练完就走,演出完也走。警察核实了情况就没为难,再说本来尿检结果也好的。”闻又夏说,接着很为难地皱起了眉。
“怎么了?”
“乐队可能没戏了。”他的语气辨认不出难过,“骆驼和小薛都吸粉,骆驼还是二进宫,估计不好弄。老白倒是没有,但他知道的比我多,可能交点钱能出来。”
“所以……”
“今年的巡演肯定全完蛋,现在压着消息而已。”
缺个鼓手还好说,缺主唱……
前一秒钟邱声还在为闻又夏被警察带走检查弄得心神不宁,这句话出来,他还不敢问深层次的含义,某个被深埋着的心思突然开始活泛。
邱声试探着:“那你……你怎么办?”
“你知道的吧。”闻又夏直视邱声,“上次烂苹果解散的原因。”
他提起这件事让邱声意想不到,但闻又夏所言的确是圈内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烂苹果乐队发迹于世纪初,彼时骆驼和白延辉作为中心人物都只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他们的歌充满躁动和愤怒,很快崭露头角。纸醉金迷的新世界敞开大门后,骆驼很快沾了毒瘾,而白延辉不知是故意放任或者怎么,没有劝他。
当时查的不是很严,再加上后来出行都拿护照,尽量避免身份证,也就每年五六月份紧张一会儿,其他时候爱怎么就怎么。直到一次巡演后台,骆驼瘾发了,当时他没带“粉”,据说一边嚎一边满地滚,拿刀子划自己,尖叫着不让别人靠近。那时乐队的贝斯手想去扶骆驼,结果被一刀扎进小腹。人虽然救了回来,但因为内脏破裂身体机能下降很多,更糟糕的是受了这次刺激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碰贝斯,离开了乐队。
而因为见血,酒吧老板怕出人命选择报警。骆驼被强制送进戒毒所,后来陆续又进去过几次,成了重点监视对象。
当时烂苹果本不想解散,可事情闹得太大,都上了社会版,经纪公司要雪藏他们,于是只能先宣布“解散”,等骆驼戒毒成功。
但他早已整个人迟早从里到外都坏掉了,没哪次真能改。
骆驼是乐队最初的灵魂,但没想到他起的名字成了他最后的写照,一颗烂苹果。
这回仿佛旧事重演,“蓝莓之夜”肯定也要彻底整改了。
“刚开始白延辉让我加入的时候,我对国内这些圈子不了解,也完全不知道主唱是个瘾君子。”闻又夏对老白的称呼从“辉哥”换成了全名,“可笑吗?上了船才发现船在漏水,好在我也不是特别依赖它。”
“难道只因为这些吗?”邱声问,慌忙补充,“我不是说这些理由不够的意思——”
“烂苹果的歌都是白延辉写的,但他逐渐写不出东西了。”闻又夏顿了顿,“我没写过歌,但会写贝斯也会编曲。他知道了就给我开条件,让我替他写,署他的名,我没同意,所以有一次他把……大麻,塞进我的烟里。”
邱声不可思议地倒抽一口冷气。
为宽他的心,闻又夏说:“没抽,我点燃就感觉味儿不对,吵了两句。”
邱声蓦地想起他们第一次说上话的那个夜晚,某种猜测涌上舌尖,邱声提高了音量:“是那天吗?他对你的烟动了手脚?”
闻又夏表情微微诧异,仿佛并没想到邱声会讲他们的见面记那么久,半晌垂眸道:“他不觉得自己做错,和上次一样的,他觉得在帮我。”
“帮你?”
“他觉得我压力太大了,但我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闻又夏兴致不高,“哪怕没有这件事,我也在找理由离开的。”
“那……别的乐队呢?”
“嗯?”
“我……”邱声情不自禁坐直了,他做过很多次模拟练习所以那么难以启齿,但他担心闻又夏的答案不如自己所想,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就语无伦次了,“我可能……我肯定没有白延辉那么有经验,我的乐队目前也缺人,可能没办法你加入之后就立刻开始巡演发工资,但是我……我很……”
闻又夏安静地凝望他,没有打断。
邱声说了一大堆,兀自镇定许多:“但我很喜欢你……的风格。”
他戳着绵绵冰,越说越流畅了:“我可能以前还迷茫过自己要什么感觉的音乐,直到遇见你。第一次听烂苹果演出的时候,贝斯声一出来,我就……你知道吧,我就觉得这完全是我想要的,不是一味的失真、噪音,又听得整个人都跟着走,心跳会加快,所有情绪都在一瞬间翻涌、共鸣——像下雨,你知道吗真的像下雨。”
“唔。”闻又夏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大家都不喜欢雨,湿淋淋的,冰冷,潮的味道也不好闻。但所有人与生俱来地会被暴雨吸引,在滂沱水幕中孑然一身那种孤独感,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自由……”邱声蓦地抓住闻又夏放在桌面的手,“闻夏,你是特别特别好的贝斯手,无与伦比的存在感,指引感,你是天才——我就是想要你,没再对别人有这种冲动了!”
冷饮店放着轻音乐,似乎应和着邱声的话,那些曼妙的小调后响起了宁和的白噪音。
邱声因为亚健康两只手鲜少有温暖时候,这时他握着闻又夏,却像火一样地滚烫。他充满期待地看向闻又夏,想不起刚才说的一个字了。
“邱,这几天很多支乐队听说消息后都来问过我。”闻又夏淡淡地说,“你应该是第五个了。”
“诶?”眼里的光突然有些灰败。
闻又夏抽回手,指尖一点被掌心触碰的位置,他垂着眼很仔细地看,仿佛那里刚刚遭受了一场灼热侵袭,脉搏跳动变快了。
是拒绝的意思了吗?
他试图最后地加条件:“我不会逼你帮谁写歌的,我自己写……你只要帮我看看好不好听就行了,闻夏,你在这里完全自由。”
孩子气的表情,闻又夏在心里笑他幼稚。
“是吗,那我考虑一下吧。”
彼时邱声全身心地为梦想中的贝斯手也许会与自己站在一起而欢欣鼓舞,承诺给得太轻易了,都没想清楚“自由”两个字真正的分量。
闻又夏非常非常看重作品和创作活力,他无法容忍任何一点非原创的瑕疵。至于代笔、抄袭、耍手段当枪手……想都不要想。
所以后来白延辉找到邱声,握着先他们一步编好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歌,威胁他们“要么你把版权卖给我,要么我搞垮你们乐队”。不过是一首歌,如果能换白延辉闭嘴那么版权卖了就卖了,他能写更多的,两首三首,十首。
对邱声而言,这根本不是“损失”,但对闻又夏,他没想到这将是两人之间最大的裂痕。
而闻又夏早就警告过他。
作者有话说:
特别说明,两主角和主要配角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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