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西兰最著名的旅行中转地,大名鼎鼎的皇后镇距离库克山距离不远,车子在公路上行驶了一两个小时,林出就看到了窗外阔别已久的车流与人群。
皇后镇依山而建,面积极小,紧紧临着碧蓝狭长的Wakatipu湖,完全被南阿尔卑斯山脉包围在中间。山坡上散布着各种漂亮的山景别墅,沿湖是林立的商铺,一眼望过去,大部分都是奢侈品店和户外用品店。
林出把头靠在车窗上,兴致缺缺地看着商店街上熙熙攘攘的游客,突然想到沈风来曾经说过,到了皇后镇要买情侣款跳伞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放在心上。
宋唐一边打着方向盘把车子开上山,一边看着后视镜里的景致,感叹了一句:“人真多啊。”
林出穿了一件外套,这时候觉得有些热了,于是脱了下来抱在手里,心里还是在想着跳伞服的事情。
宋唐偏过头来看他的表情,“林老师,你没有在生我的气吧?”
林出愣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你少烦我几句就谢天谢地了。”
宋唐知道他这就是心情还好,于是笑了笑,很快就把车子停在一栋白色的小屋子前面,下车去后面拿行李箱。
林出也跟着下了车。他看到这是一栋很大的独栋别墅,有上下两层,外面连着一个小院子,安静,风景也很不错。
“怎么样,还满意吧?”宋唐笑着说,“你就住二楼那间。左手边是个琴房,里面有一架三角钢琴,我已经让人调过音了,你可以在这里安心练习。右手边是个阳光房,累了可以在里面午睡。我呢,就住在楼下,没事尽量不打扰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林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宋唐又叮嘱他说:“皇后镇很小,但游客密度那么大,如果你一会儿要出门,记得戴上墨镜和帽子,免得被人认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吗?”
林出听他语气里的意思,奇怪地问道:“怎么,你有事要出去?”
宋唐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不是要去再去确认拍摄的服装和道具吗?皇后镇就这么大,论条件肯定没法和伦敦比了,我怕他们没有经验,到时候出来的成品不符合我们的条件,又来来回回地折腾你。”
林出朝他看去,想到他一个人忙里忙外,又是来回奔波又是联系工作的,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愧疚,于是说:“辛苦你了,回去一定给你发奖金。”
宋唐笑了一声,“那我可就记得你这句话了啊。”
等到快要靠近傍晚的时候,宋唐发动车子离开了别墅。只是车子开出了没几分钟,就转了个方向,开上了城外公路。
他并没有欺骗林出,只是拍摄细节什么时候确认都不晚,他现在要去皇后镇机场接林出正儿八经的经纪人——Macheda女士。
两天前,Macheda女士突然告知宋唐她会亲自来新西兰一趟,让宋唐在中间传话,约沈风来一起吃一顿晚餐叙叙旧。
宋唐当然觉得非常惊讶,可是仔细一想,这两个人理应算是故人。他不知道这对故人现在见面是要说些什么,只是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林出。
飞机没有晚点,倒是临近日暮时分,回皇后镇的路肉眼可见拥堵起来。
宋唐踩住刹车,视线掠过前面不长不短的车流,瞄向后视镜里的Macheda女士。
即便是坐在车后座,Macheda的姿态也是端庄优雅的。她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身上穿着简单的女式西装,一头金色的长发全部都被一丝不苟地挽到了脑后。整个人干练利落,看不出一丝一毫旅途辗转的疲惫。
身为林出的助理、Macheda女士的直属下属,宋唐对她当然不陌生。可每当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候,他还是会感觉到隐隐犯怵。
其实Macheda已经不年轻了,最近几年她身体不太好,说话待人的态度更是温和客气。可是宋唐还是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士的时候,她一个人拦住了所有胡搅蛮缠追着林出不放的媒体,态度强硬地把不怀好意的追问一个个堵了回去。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雷厉风行的气势,宋唐直到今天还是没有办法忘记。
八年前在一众钢琴神童中选中了默默无闻的林出,把他签进了ACC,一手捧到现在的地位,Macheda女士早就已经成为了艺术经纪领域的传奇人物。
宋唐突然有些好奇,能让这样的Macheda女士青眼以待,曾经少年时期的沈风来又该有多么优秀呢?
最后他们到达餐厅的时候,还是超过了约定的时间。
宋唐把车停在正门口,这时候沈风来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
沈风来选的地方,环境清幽安静,私密性强,很适合老朋友聊天。
等到宋唐停完车走进包间的时候,沈风来和Macheda已经坐下了。
桌面上已经摆了几道冷碟,还有几道点心,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动餐具。沈风来亲自开了一瓶葡萄酒,将酒倒进醒酒器里。
宋唐注意到沈风来手指上的戒指似乎是新换了一个款式,可是这里的灯光很暗,他没有看清楚,只好作罢。
“Macheda女士,”沈风来微笑了一下,“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漂亮。”
“你也还是和从前一样会说话,Finn。”Macheda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说,“我不年轻了。身体不如过去,精神也是。”
沈风来说:“英国飞到新西兰的旅途太劳累,您应该好好休息。”
Macheda无所谓地笑了笑,“看到你们在凯库拉照片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想要来见见你。”她眨了眨眼睛,“到了我这个年龄,和年轻帅哥共进晚餐,疲惫也会减轻不少的。”
沈风来也笑了。
两个人就这么随意闲聊着。
宋唐坐在一边,并没出声打扰他们。他觉得比起经纪人和音乐家这样的关系,两个人相处的氛围倒真的很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过了会儿,沈风来取过醒酒器,要往酒杯里倒酒,宋唐见状伸手接了过来,“我来吧。”
沈风来没有坚持,而是道了声谢谢。
Macheda看了宋唐一眼,说:“宋很细心,这么多年里都是他在照顾Lin的生活,跟Lin相处得一直不错的。你知道,Lin现在虽然拥有这么多人的爱,但他的内心其实还像没长大一样。”
沈风来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们把他照顾得很好。”
“算是做到了我当初的承诺。”Macheda放下杯子,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听说Lin要你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陪他在新西兰度假?真是太不懂事了。”
沈风来接过宋唐手里的酒杯,静静地抬眼朝她看去。
宋唐看他的眼神,觉得那里面还是惯常的温和,只是比平时稍微疏离一些。
“不会。”沈风来说,“对我来说,现在没有比陪伴他更重要的事情。”
Macheda用手端起酒杯旋转了一下,嘴角扬了扬,“闹着要人陪的可不就是小孩子么。”
沈风来微微笑了一下。
Macheda继续说道:“少年天才、造物主恩赐的双手、用一架钢琴战胜一支军队……你也听过这些评价吧?这一路走得太顺了,没有吃过半点苦,所以遇到了挫折就是容易一蹶不振,哭闹着想要寻找安慰。”
沈风来的视线落到桌面上,一反常态,没有说话。
宋唐把醒酒器放回台面上,刻意放轻了动作,玻璃与桌面相碰也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宋唐想。
对于钢琴家林出而言,音乐从来都是单纯珍贵的,他不管不顾,把全部的热情都倾注于指尖的音符之上,自然渴望得到回馈与偏爱。可当这样的优待戛然而止,绝望成倍袭来,如此轻易把他推向了灵感枯竭的深渊。比起对事业的打击,造成的落差感也许更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Macheda没有在意沈风来的态度,而是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耳朵边的头发,说:“可是越往上走,他就会越来越明白,梦想能带给人的从来不只有简单明了的幸福,还有直击灵魂的绝望——这条路从来都是布满荆棘的。”
Macheda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所以我心疼你的遭遇,当年解约我也不曾为难过你。”
沈风来点头回应道:“是的,Macheda女士。”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的声响。宋唐立刻站起来走到包间门口,把服务生手里的餐点端了进来,又把门重新关上了。
然后他听到Macheda说了一句:“既然当初不打算陪他走到最后,为什么又要在这种时候骄纵他的任性呢?”
宋唐忍不住屏住呼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沈风来很久都没有回答,久到宋唐以为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可能因为,我始终无法对那样的他袖手旁观吧。”
Macheda坐直了身体看着他。
沈风来的姿态是松散而随意的。他甚至笑了一下,“没错,小出拥有很多东西。每一次演奏会,听众座无虚席,音乐厅外都是疯狂热爱他的粉丝。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为了他的音乐喜极而泣。可是只有我能感觉到,他的每一个音符里都写满了孤独,一次比一次更加孤独。”
“现在我知道了,谁都无法拯救他。你不行,宋唐不行,全世界的人谁都不行。他需要的人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