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精们原本没打算住到镇子里,他们不敢在人族的地盘过夜,刚到镇上的前几天只敢在树林里睡,安排人守夜,因为常年住在树林深处,也没人觉得这样有多不舒服。
毕竟建房子对他们来说不容易,没有钉子和粘合剂,房子都是木屋,屋顶会当地特有的树叶编织,多盖几层编好的树叶,不会漏雨,但却不能挡风。
为了不让木屋被吹倒,这些木屋都建不了多大,比普通的帐篷还要小一点。
还是叶舟看到了,跟冯玲和小地精说了一声,让地精们先搬到整理好的房子里去。
叶舟也没想从这些地精身上抠钱,让他们住的房子不是精心装饰过的,就是普通的本地房子,但是没破没烂没漏风,地精又都身材矮小,两栋房子就够他们住得很舒服了。
叶舟定的价是一栋房子两枚银币一天,地精们也没说什么——他们以前穷,但因为其实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所以也不抠,再加上已经买了必需品,于是两枚银币给的很爽快。
至于吃饭,矮人们是自己解决的。
他们没有主食,虽然偶尔能在树林里挖到植物根茎,但也不是常有,淀粉类植物对他们来说只是偶尔换换胃口的佐餐小食,主食还是肉。
因为吃惯了,也不会觉得光吃肉会腻。
地精就这么在镇子里住了五天,离开的前一晚,叶舟才见到了老地精。
这种小生意,叶舟不会亲自去谈,也要给员工们锻炼的机会,挣得也不多,反正离目标金额还差不少,得等斯坦卖完第一批货回来。
老地精被冯玲领到了休息室,她不是第一次进超市,但依旧止不住紧张——她接触过人族,但没有接触过地位高的人族,就连常常和他们做生意的地精商人,在外面也只是个小商人。
跟叶舟这种坐拥一个大超市的“商人”不一样。
“不要紧张,我们老板很好说话。”冯玲在来的路上一直安抚老地精。
她也没说假话,叶舟只是对有钱人不那么好说话。
老地精朝冯玲笑了笑,然后很快低下头去,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冯玲在心里叹了口,这几天她经常跟地精打交道,地精的生活并不好,他们在深山老林里靠打猎和采集为生,缺少药物,婴儿的夭折率很高,甚至孩子没超过十岁都可能因为身上的一个小伤口或者淋了一场雨死亡。
成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打猎也是有风险的,没有枪,打猎全靠陷阱和肉搏。
地精对上大型野兽根本没有优势,全是劣势,每年他们都会因为打猎失去不少族人。
地精们不怎么会数数,但也知道现在族群里的人越来越少,新生儿也越来越少。
冯玲有些同情他们,可她也没什么能为他们做的。
虽然她也存下了一些钱,但那些钱都是要留着,等她离开超市回去交给伙伴们的。
亲疏远近决定了她其实并不能为他们做什么。
把老地精送进休息室后,冯玲就站在门口等着。
也不知道老地精到底要跟老板说什么,冯玲还是有点好奇,可惜她不好意思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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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精没想到超市老板会这么年轻,他的脸上还没有皱纹,并不严肃,也不刻薄,脸上没有带着商人们脸上常见的市侩笑容,老地精盯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叶舟说:“坐吧,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跟我说。”
对方开了口,老地精才坐下。
叶舟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老地精说话,他也不急,喝着茶等待着。
老地精倒是对茶叶没什么兴趣,只觉得茶香好闻,对茶叶的价格根本没数。
又等了一会儿,老地精才张开了嘴。
她头埋得很低,这是个求人的姿态。
“老板。”老地精学着冯玲的叫法,“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在这儿买房子?住下来?”
她不想回山里了,山里并不安全,每天夜里都要有人守夜,唯恐野兽把孩子叼走,可即便有人守夜,依旧会有饿肚子的野兽想尽办法钻进屋子或者帐篷。
每到野兽迁徙的季节,他们还要搬家。
接触不到外面,买卖东西都得听商人的,老地精难道不知道地精商人坑他们吗?她知道,可她没有办法,得罪了这个商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什么时候会来。
更何况她以前确实更信任同族。
老地精深思熟虑过了,她知道对中年和跟她一样的老年地精来说,留在山上更有安全感,毕竟他们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娃娃们不能一直待在山里。”老地精的头已经低到了胸口。
她能看到年轻的地精们多么喜欢山外的世界,他们在平地上疯跑,甚至愿意主动去跟人族打交道。
他们想接触这个新世界,不想再困在贫瘠的山里。
这是为了族群,族群要延续就要靠年轻人。
老地精心里没有底,她不敢抬头去看叶舟,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愿意出钱。”
她说完后叶舟也沉默了,老地精忐忑不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老地精觉得这件事应该成不了的时候,才听见对面的年轻人说:“你们要买房子可以,但之后你们靠什么维生?总有一天我要走,到时候你们又怎么办?”
老地精等了好几天才过来,心里也把这些事想好了,她慢慢说:“住在这儿我们还是可以去打猎,也想学人族种地,娃娃住在这里不容易生病,以后你们走了,我们再搬回山里去。”
开拓了见识,以后就算回了山里,也能有胆子再出来。
叶舟又跟她聊了一会儿,确定这位地精的大家长确实想好了怎么解决可能发生的所有问题,才点头说:“就买你们现在住的这两套吗?”
老地精摇头:“我们想多买几套。”
现在他们手里还有点货物,可以换一些钱,趁这个机会多买几套房子,这样小夫妻还能出去造娃娃,老地精最担心的就是没有新生儿降生,或者新生儿活不长。
“可以。”叶舟答应的爽快,“买哪几栋,要花多少钱,这些你都能问冯。”
到了这个时候,老地精才敢抬头看叶舟。
老地精眼皮耷拉着,临走的时候细细打量叶舟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的脸有些奇怪,但又看不出是哪儿奇怪。
不过老地精没有傻到问出口,她朝叶舟弯了弯腰,慢腾腾地走出了休息室。
从这天开始,地精们就在镇子里住下了,老地精选了人去把还在山里的族人们接出来,出来的还是少数,多数地精都还是呆在山里,并且留下的除了孩子就是年轻人。
这是老地精的智慧,如果他们在外面出了事,回不去了,年轻人们和一小撮老人,也能把孩子带大,族群也就还在。
小地精毕竟是地精,他再防备这些“外人”,没过几天就跟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地精没有太多家庭的观念,一个族群一起生活,孩子也是一起带,多数时候孩子都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所以接纳小地精接纳的特别快。
甚至除了小地精,之前被解救的几个成年地精也迅速融入了进去。
不过小地精还是牢记着自己的“职责”,平时还是守在城门口,有看着像顾客的人就迎上去。
但吃饭的时候小地精还是和地精们一起吃。
“这个面包好吃。”小地精对其他人介绍道,“麦子磨成粉做的,筛得细,没有石子和麦麸,外面都吃不到,这个还是放了蛋的。”
“比只吃肉好。”
有主食吃,肉成了佐餐的菜,很快就能吃饱。
主食总还是比肉便宜的。
老地精笑着说:“以后我们自己种地就更好了。”
肉可以拿去换更多钱,有的吃就可以了,多的还是换成必需品更好。
地精们也高兴,从山里接出来的年轻地精们一开始还拘谨,现在已经开始跟着孩子们一起疯跑了,因为是人类聚居地,所有附近都没什么危险,农户们也知道不能在家附近下陷阱夹子,孩子们再疯跑,只要不跑进山里就不会遇到危险。
“上山要小心,最好先跟人族一起上去几次,看看他们平时在哪儿下陷阱,我们绕开,再往里走。”老地精说,“要让着他们。”
地精们都没有异议,他们刚来不久,要和人族打好关系,让让也没事,反正他们现在有房子住,有饭吃,还买了种子和锄头,已经在开荒了。
现在吃亏,是为了以后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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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们讨论的热闹,农户们也没比他们差。
“要用石头!”阿普在家据理力争,“用木头要漏风!过几年就要大修!”
阿普的父母都不赞同:“石头太贵了,有钱也不能这么花,有钱就多买地。”
阿普哭笑不得,他拿回来的钱别说买地了,把这附近的几座山买了都行,但哪怕有那么多钱,父母都不允许他盖石头房子。
“贵族才用石头盖房子。”父母很顽固,“你不是贵族,挣了钱也不能觉得自己了不起!”
阿普快被父母逼疯了,只能看了眼妻子,希望妻子能帮自己说话。
只是这次米拉也没有帮他。
对他们这样土生土长的农户来说,有钱就应该存着买地,多种粮食,将来生了孩子也够种,哪怕没钱了也能活下去。
剩下的钱也不应该拿去修好房子,而是应该攒着。
米拉想的更长远一点,她小声说:“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孩子最好能送去识字。”
教会学校也是收平民的,但是学费高。
“对!米拉说的对!”父母都觉得儿媳妇想的长远,很好。
阿普哭笑不得:“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这回全家人一起瞪他。
只有妹妹站在他这边,但也不是觉得阿普说的有道理,而是石头房子好看,能出去吹牛。
最后兄妹两还是没能敌过另外三个人。
阿普只能说:“那我再出去跑几趟,再多挣点,行吧?”
这下一家人都没意见,他们可不嫌钱多,钱是个好东西,能买来更好的种子,更多的农具,更好的面粉。
吃完饭,阿普的父母也不急着下地,他们在超市里买了农药,现在地里已经没什么虫子了,就算有,也不影响收获。
“以前没有农药,真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是怎么过的。”阿普的母亲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扇子慢慢摇,想起以前的日子,她撇了撇嘴,“天天捉虫,腰都直不起来。”
虫害是他们最头疼的问题,细细密密的小虫子啃食叶片,如果不管,它们啃完了叶子就要去啃茎,除了虫子,还有老鼠和各种害虫,天上的鸟都要飞下来啄快要成熟的麦子。
不止他们,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一样,每天下地除了浇水施肥就是除虫。
哪怕土地不多,也能累得直不起腰。
可这也是治标不治本,今天除了虫,没过几天就又冒出来了。
他们忙上一年,交完税,剩下的粮食卖出去一点,换点盐,来年还是要紧巴巴的过日子。
米拉笑着说:“现在多方便,上午去喷点农药就行。”
种地似乎没那么辛苦了,现在农户们也都换到了够吃几年的盐,都等着秋天丰收。
家里不缺东西,有余粮了,农户们脸上也都挂上了笑,争执都少了很多。
休息了大半个月,阿普又出发了,他知道斯坦来过,所以这次准备去更远的城镇里碰运气,带的还是原本那群人,一起出去过一次,其他人都服他,一群人就是要拧成一股绳,出去了得一致对外,要是一个队伍有两个声音,那队伍就不好带了。
阿普虽然没读过书,但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这些道理。
伙伴们尝到了挣钱好处,回到家以后都被父母亲人夸得不行,不怎么看得上种地挣得钱。
种地要是能挣钱,他们也不会穷这么多年了。
离开的时候,阿普细细叮嘱了妻子和妹妹,他走了,家里就没有壮年男人,天黑了就要把门窗关上,就算外面有人找他们,也要等第二天再上门去问。
反正有了钱,就要小心再小心。
叶舟也在一个早晨看到了阿普他们成群结队离开的背影。
一群年轻人朝气蓬勃,他们现在有钱了,除了货物,还在临行前找叶舟买了马匹。
上次他们靠双腿走出去,这次他们终于有了代步的马。
他们的父母亲人站在家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其实我也有点想像他们一样。”叶舟喃喃自语,忘记了此时此刻站在他身边的人是邹鸣,而不是陈舒。
等叶舟回过神来,看了眼邹鸣后,他又闭上了嘴,当做自己什么都没说。
就在叶舟准备离开休息室,出去透透气的时候,邹鸣站在叶舟身后,他背对着窗户,阳光落在他肩上,却照不到他的脸。
邹鸣的声音传到叶舟耳里:“你准备躲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好像只是问中午吃什么,不带任何质问逼迫。
叶舟停在原地,片刻后转身,他冲邹鸣笑了笑:“我没有躲你,但是我觉得,有时候走得太近,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邹鸣的脸,但因为背光,邹鸣的脸并清晰。
他们的脸上都贴着假体,叶舟微微偏头,再次转身,这一次他没有等邹鸣说话,抬腿离开了休息室。
叶舟离开后,休息室的门被风带动,缓缓关上,发出“啪”地一声。
快步走出超市后,叶舟站在台阶下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让叶舟的情绪慢慢平和下来。
他不太想面对邹鸣,准确的说,是不太想在密闭的空间内,以单独的方式面对邹鸣。
在发现邹鸣对他的,超出正常范畴内的感情后,叶舟刚开始是震悚,然后觉得荒唐,最后是躲避,但超市毕竟就只有这么大,躲是躲不开的,更何况他也不想因为他和邹鸣,让超市的氛围变得奇怪尴尬。
所以他只是避开了和邹鸣的单独相处。
在身边有别人的情况下,叶舟并不会刻意避开和邹鸣的对话以及肢体接触。
叶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看向远处的群山。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桃花运”,更没想到桃花运是个男人。
但他对邹鸣的观感,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尴尬。
他只要单独和邹鸣待在一起,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甚至不敢去看邹鸣的眼睛。
叶舟长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邹鸣可以喜欢他,但普通的喜欢就可以了,像他,也是很喜欢邹鸣的。
但实在没必要喜欢到这个地步。
“仙人,你怎么在这儿?”在不远处晾晒衣服的草儿小跑过来。
她穿着短袖,套着一条七分牛仔裤,看起来就和叶舟同一位面的女孩没什么区别,只是一张嘴就暴露了。
“仙人,您上回想吃手搓冰冷,我娘找着了!”草儿跑过来邀功,“冰粉籽,刚刚已经做好一盆了,还冻了冰,果酱也熬了,都是好果子。”
草儿停下脚步,看到了叶舟还没收住的表情,她愣了愣,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问:“仙人,谁惹您了?我收拾他去!”
叶舟笑了笑,冲草儿招了招手,草儿小步走过去,叶舟才说:“阿普他们这次带走最多的是什么?”
草儿立刻回道:“还是那些玻璃首饰,也买走了点之前林尤送来的翡翠牌子,不过我盯着呢,给他们的都是差的,他们说是那纹路好看,像东方的东西,现在东方的东西值钱。”
叶舟点了点头。
草儿又说:“我和他们说了,超市也卖茶叶和瓷器。”
叶舟稍微来了点兴趣,他挑眉问:“他们怎么说?”
草儿正色道:“我看是阿普拿主意,他先摇了头,其他人就说不要这两样。”
叶舟点点头,问道:“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要?”
草儿之前也和斯坦他们打过交道,她小心翼翼地去看叶舟的脸上,发现叶舟在微笑,显然是在鼓励她说下去。
草儿清了清嗓子,低着头说:“他们是农户家的孩子,既没有人脉,也没有武力,一群半大小子,出去抱个团说不定还能护住如今手里的东西,可茶叶瓷器,就是斯坦那样的大商人都愿意抬高价钱买,他们带出去,恐怕别说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得两说。”
“阿普是从他们能护住的东西里选最好卖,最容易卖的。”
叶舟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你能看明白了,好。”
草儿有些羞涩:“跟着邹哥陈姐他们学,就是再蠢,也总能学到几分。”
“下次斯坦再来,就你去吧。”叶舟,“学了要会用才行。”
草儿兴致高昂:“是!”
叶舟看向了晾衣绳的方向:“去忙吧。”
草儿压抑不住心情,一边笑一边往回跑。
叶舟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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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儿把衣服晾好,抱着空的脏衣篓往超市里走,路过休息室的时候正好看到邹鸣从里面出来,草儿停下跟邹鸣打了个招呼:“邹哥,仙人在外头呢,你要出去?”
邹鸣微微摇头,草儿习惯了邹鸣的寡言少语,不觉得有什么,她接着说:“仙人刚才一个人在外头,恐怕是担心阿普他们出去吧,仙人就是仙人,神仙的心肠,总记挂着凡人。”
邹鸣垂眸,刚张嘴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他说什么了?”
草儿摇头:“也没说什么,就考了我,还夸了我!”
她迫不及待地跟邹鸣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夸我好,说我能看明白,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明白了,但就是懂,邹哥你说,我是不是还挺聪明?只是以前……”
以前也不需要她聪明,在大梁朝,她只要踏实肯干,能生孩子就行,需要什么眼界和智慧?
草儿摸了摸后脑勺,不愿意再提以前的事,她笑着问:“邹哥,你现在去哪儿?”
邹鸣不说话,草儿自顾自地说:“说来奇怪,以前见你,都跟在仙人旁边,如今倒是常常独个儿。”
她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做什么,叫仙人生气了?”
邹鸣看了她一眼。
草儿不明所以:“邹哥,你别倔,那可是仙人,仙人嘴上不说,心里什么事都知道,你要是做错了,就去认个错,仙人慈悲心肠,肯定不会怪你。”
“你闷着不动可不行,有什么你得说。”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