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太奇怪的感觉,分明仍旧是盛敏的面容,神态却好像在某个她不知道的瞬间,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错觉。张珊想,脚下的高跟鞋,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退后了一小步。
她试探着又叫了一声。眼前的人却没有作答,眸色深深,盯得张珊心里发毛。
台上这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大概一分钟,落在镜头里,引得底下的记者面面相觑,直播间里的粉丝也议论纷纷。
‘怎么了?我网卡了吗?’
‘什么情况,紧张起来了……’
“盛敏!”张珊有些稳不住了,也顾不得在台上,提高了点音量。
“嗯?”李玄似笑非笑应了一声。
赌赢了。
赌博原来和打架一样,谁豁得出去,谁就有机会赢到最后。
哪怕,这个机会是拿命换来的。
他的目光滑过底下记者的镜头,滑过留言滚动不停的大屏,最后落回张珊脸上。
“张总?”李玄一笑,“别这么紧张。”
他终于伸手拿过了笔,张珊一口气尚未松下去,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签字笔被直接掰成了两半,随手扔在了一边。
快门声瞬间响成一片,记者压抑的声音中藏不住拍到大新闻的兴奋。屏幕上同样一片感叹号和问号。只有一两条例外,比如,‘这个笔,我也有,外壳实木的,确定这么容易掰断?’
“你做什么?”张珊瞪大了眼,却还要维持着面上的笑容,这让表情看起来多少有些诡异。
她靠近一步,关掉话筒,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怎么,盛敏?你现在想反悔?你男朋友怎么办?”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她感觉对面人的眼神如同冰碴子一样,张珊简直疑心他想杀了自己。
“男朋友啊?”声音却是很轻柔的,偏过头,状若亲昵地低声耳语道,“那种男朋友,要他干嘛?”
“在说什么呢?”
“不知道啊,这个位置嘴型都看不到……”
台下喧闹地宛如一千只麻雀在叫,就连身后坐着的高管和艺人都觉察出不对来,探头探脑。
张珊浑身发僵,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她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没有准备的状况。与之相反,旁边的人倒是镇定得不叫话。
姿态闲适而冷淡地看着吵嚷的人群,直到这议论声在某个瞬间又被古怪的沉默取代。
“说完了?”李玄实则也并不像表面一般轻松,这次互换很奇怪,和上次有些不同,他似乎并不能够完全掌控身体的自主权,隐约有种灵魂要被随时剥离出去的感觉。
但他不能给盛敏留一个烂摊子,一定要圆过去,不能留下任何污点。垂在身侧的手,指甲用力掐住掌心,用疼痛让自己维持更清醒的状态,李玄咬牙笑了笑,又往后看了一眼:“各位同事也没有要发言的了?……好吧。”
他点点头:“那就我说。”
李玄直视着前方的镜头,是非常真诚的神情:“首先,我要给各位粉丝和记者朋友倒个歉。我知道这段时间来,大家都很关心我未来的选择和发展,迟迟没有作出回复,其实是因为离别对我来说,是太难的决定。”
他轻轻一笑,看着底下的记者,很轻巧地抛出了结果:“对,我的确不会再续约了。”
“不续了?!真不续了?”闻言一时记者们的神色更兴奋了,但又夹杂着狐疑,交头接耳,“怎么又不续了?刚刚不是都要签合同了吗?”
“对呀,搞什么呢?”
“刚也没说要续,原话是马上揭晓谜底......”
“别吵,听不清了……”
“这是八年前我签下的合同。”李玄压着身体的不适,镇定地拿起桌上的文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今天也并不是要同大家玩笑,只是想给过去画一个句点。我签下它的时候默默无闻,这八年里,得到的一切现在也都在这里了,粉丝、聚光灯、还有和当年不同的我自己。”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回想当初签约的心情,激动还是忐忑……都忘了。也不重要……万事万物,逝水东流,不可回头。 ”
他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是十分遗憾的样子:“在东怡这么长的时间,超过三分之一的人生都在这里了……做出这个选择,对我和公司来说都很艰难,但就像刚才的笔,断了就接不回去,缘分断了也一样。”
张珊有些控制不住了,伸手想要去拿话筒,却被李玄眼疾手快一把逮住了腕,然后把合同硬塞进了她手里。
“谢谢张总。”他根本不给张珊发言的机会,用那种愧疚混合着感激的表情,“最后还是支持了我的决定。”
张珊手腕被他抓得痛得发麻,觉得自己隐约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但她此刻无法再开口了,李玄倒打一耙,已经把她的退路堵死了。
“当年是你把这份合同给我,现在还给你。在今天这个场合宣布这个消息,我想不仅对公司,对我来说也是了却一桩心事。刚才公布了新签的艺人,有更多人签下这份合同,加入东怡。相信随着这些新鲜血液的进入,东怡未来会有更好的发展,我也真心这么祝愿。”
他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着瞎话,松开手的同时,倾身很绅士地虚虚拥抱了张珊一下。
“珊姐。”任谁听来也是很温柔的语气,张珊却有一种被野兽威胁的恐慌感,“谢谢你。”
“这是新的上热搜方式吗,这么多场发布会还头一回看到这种剧情……”
“这周的kpi满了……”
记者们表情兴奋地议论着,屏幕一排排评论刷得飞快,几乎全在为他的解约拍手叫好。
“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啊……这真是事先说好的吗?”
也有记者嘀咕着,但并不耽误手里的相机转来转去找最好的角度。
“肯定是啊,这还不明显。”旁边经验老道的记者指点新人,“盛敏摆明是早不想续了呗,卖老东家一个面子,今天再来撑撑场子,帮忙捧捧新人,没听刚才那番话说的吗?要我说,也算仁至义尽了……”
台下的热闹更衬得台上的诡异,张珊表情僵硬,无论如何回想,她都不明白事情怎么急转直下到了这个地步,莫非盛敏从答应续约就是在算计她?
没有答案,也错过了纠正的时机。众目睽睽之下,别无选择,难不成已经吃了哑巴亏,还要承认自己是被摆了一道吗?
她腮边的肉轻轻抖动,暖气开得太足,脸上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
她抬眼看着“盛敏”, 冷漠而陌生的眼睛,这不是盛敏,这怎么可能是盛敏?……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叫嚣起来。
这究竟是哪里凭空冒出的修罗?翻手为云覆手雨,明明只差一步,却逆了乾坤。
可这能是谁呢?
也是在这一刻,张珊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件事情上,她已经无路可走。能拿来要挟盛敏的,“盛敏”都全不在意了,还能做什么呢?
会不会是装的,会不会是骗她,张珊不死心,咬牙道:“你男朋友……”
“哦。”李玄一笑,语气轻飘飘的,实则精神也不算太好,“当他死了吧。”
他松开手,转身对着屏幕和底下的记者轻轻鞠了一躬:“过去八年告一段落,谢谢大家一路的见证和陪伴,谢谢。”
说罢,放下话筒,毫无留恋地转身下台。
“盛敏!”记者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于回过神来,“接下来是怎么安排和打算的呢?”
“不续约了,是有自己开工作室的想法吗?”
“再说两句吧!”
心急的记者们往后台追去,一直追出了大楼,舆论中心的人,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漫天的雨,淅淅沥沥。
雨声混合着窗户被不断敲击的声音,把盛敏从昏迷中唤醒,他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已经瘪下去的安全气囊。四周垂下的厚重织物尼龙挡住了视线,脑子还是很乱,车窗外的响动却越发清晰起来。
在甚嚣的喧哗议论和警笛声中,他听见有个青年一直拍着窗户,惊慌地喊,十九!十九......
盛敏用力甩了甩头,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指,拉开车门往外推,车框有些变形,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开。
外头实在吵得厉害,盛敏一咬牙,用尽全力,一脚踹上去,车门被踹开的同时,整个人也跌了出去,一双手慌张地扶住了他:“十九,你没事吧?”
“出来了!哎呀,没死!活着的!”
看热闹的人群喧闹起来,拿着手机又拍照,又直播,语气中说不清是欣慰或者遗憾。
“撞这么狠都没事啊,散了吧。”
“前面那个怎么样?”
“那个撞得惨……满地的血,吓死人啦好伐,雨雪天小年轻开车毛躁干脆就不要出来了呀……你看这个堵哦,我还赶着去接我孙子呢……”
雨丝夹杂着细雪扑过来,撑着伞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很快浸润了大衣。
红蓝闪烁的警灯晃得人眼晕,一名交警拿着对讲机神色焦急地站在不远处,大概是因为一直无法从外部打开车门正在请求支援。猛地看见门从内部被打开了,不由惊得结巴起来,那头的同事以为信号不好,喂了好几声。
“等等,人出来了。”交警神色诧异地快步走了过来。
“先生你还好吗?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马上就到。”
交警上下打量着这位车主,太离谱了,他心想。这么严重的车祸,当事人看起来竟然毫发无损,肉眼可见的不过细小的一点淤青和擦伤,这得什么样的好运气?
他是个新人,刚上班不久,没有太多经验,暗暗咂舌的同时,只能按照标准流程来:“身体现在有什么不适?可以配合我做一下信息登记吗?”
盛敏很迟钝地看着他,有些发晕,不像车祸,倒像从一场高热中醒来,手脚都不听使唤,脑子一片空白,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台上,正要签下合同……
“先生?”交警皱起眉。
“人都这样了还登记什么信息!”身旁那个的男人愤怒地打断他,又关切地问他,“十九,你没事吧……”
盛敏勉强打起精神,他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的确想不起来:“你是谁?……你叫我什么?”
“我……”那人一时呆住了,“十九,是我呀,我赵绩哲啊……你是刚刚车祸撞到头了吗?……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声音抽抽噎噎地像要哭。
赵绩哲,车祸……
如同混乱中忽然抓到一根线……
盛敏后知后觉转过脸去,看着那辆车头已经被撞得完全变形的轿车,车牌号是熟悉的,凹陷进去的车门上方,碎掉一半的玻璃窗户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换了。
盛敏呼吸有些不畅……李玄出车祸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觉得不对劲,但来不及深想,一时不知该后怕还是庆幸,喉结艰难地动了动,慌乱地摸了好几下,从外套里摸出手机来,指尖没力气,险些掉下去。
“十九……”赵绩哲怯怯地叫他。
而盛敏充耳不闻,手指颤抖着拨下自己的号码,一秒两秒……没有人接。
是了,他想起来了,手机被关了静音。
现在他换到这里来了,李玄就应该在东怡……
那么多的记者,张珊又步步紧逼,李玄该怎么应付。他心揪成一团,身体的不适反倒被忽略了,想打开直播软件,慌慌张张却点进了旁边的微信。
在置顶的他的名字下方,最近的一条却是银行的账户变动提醒。
像是某种预感,盛敏顿了两秒才点开,支出通知,很大的一笔金额,收款人是他,李玄的账户余额已经变成了零。
一阵寒意悄无声息爬上了背,盛敏不得不去面对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测,他紧紧抿住唇,这次总算顺利地点开了直播软件,直播已经结束了。
但留下的余震还在微博上不断的发酵,解约取代了续约挂在热搜的最顶端,回放片断里,那个人侃侃而谈,滴水不漏,哪里像没有准备的样子?
盛敏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脸色惨白。
“先生。”交警看着他奇怪的神色,不由得警惕,“您感觉怎么样?等会儿需要麻烦配合做一下酒精测试……”
交警心里想着看这个样子恐怕还得做个毒检才好,盛敏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你完全没有印象了吗?”交警被他问懵了,“具体原因,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盛敏无助地转过头去看着这个古怪的车祸现场,堵住的长龙看不见尽头,怎么可能好端端地撞上绿化带……
疯子。
盛敏痛苦地想,又止不住要去找他。
这个念头涌出来就无法控制,跌跌撞撞地试图拔开水泄不通的人群往外跑。
“先生,你现在不能走。”交警赶忙来拦住他,赵绩哲反应更加剧烈:“十九……你受伤了,你……”
“让开……”盛敏推开他,他手足无力,赵绩哲却被推了个踉跄,满脸受伤的表情。也就是在这一刻,盛敏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了——跑到剧院来了两次,原来不是私生。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下意识开口。
“我不是故意跟你的。”赵绩哲误会了,哆哆嗦嗦地解释,“我不放心你,我担心你。我不知道公司的事情会这么严重,你养父不是和我这么讲的……”
因为慌乱,讲话也没什么条理,盛敏头晕,听得不明不白,但还是抓到关键词,公司的危机,赵绩哲同样脱不了干系。
“你们为什么都要逼他……”盛敏无力地问,风雪中像只受伤的白鹤,,一双眼睛又热又胀,但并没有任何液体流出来,就已经被寒风吹干。
救护车的鸣笛隐约从远处传来,一头雾水的交警如同看到了救星,只一起努力拦着盛敏,后者浑浑噩噩,想去找李玄,似乎又不能很好地掌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先生,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交警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他想走,不得不加重了语气,“你需要配合我们进行调查,否则我只能算你逃逸……而且我看你现在身体也很虚弱,没有外伤最好也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伤到脏器后果很严重的。”
这话勉强让盛敏冷静下来,对,李玄现在换到他的身体里了,至少应当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当务之急,是确认李玄这具遭了车祸的身体无恙……
交警见他神色有松动,勉强舒一口气,眼看救护车终于赶到,急救人员匆匆跳下来,喊着让一让,越过拥挤的人群,抬着担架:“伤者呢?”
“这里!”交警挥手示意。
急救人员不由得一愣,看着惨烈的车祸现场:“我说车祸的伤者。”
“就是他。”交警扶着盛敏往救护车上去,“没什么外伤,可能撞到脑子了,有脑震荡的症状……”
赵绩哲死抓着他不肯松手,想要和他一起去医院。
“你是患者的朋友亲属吗?”急救人员问。
赵绩哲急切地点头:“是,我是他哥……”
“不是。”盛敏冷漠地截断他,声音虚弱但很坚定,“我不认识他。”
赵绩哲看起来像要哭了,整张脸扭曲起来,而盛敏心中没有一丝同情,他坚决地抽出手,在急救人员的搀扶下上了车。
隔着后车门上的玻璃,他看见赵绩哲跟着跑了几步,车渐渐开远了,雨水模糊了玻璃,人就看不清了。
事实上,盛敏也没有力气再去看窗外的景物,车辆颠簸着往医院驶去,在救护车狭小的空间中,他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急救人员似乎扶着他躺下,又在不停地焦急说些什么,但分辨不清。甚至能感觉灵魂隐约要抽离,在这种不适感达到顶峰的时候,忽然听见嘭地一声响。
盛敏额前一痛,那种窒息感却瞬间消失了,抬起头,已然又换了环境。
这是辆出租车的后座,司机正皱眉嘀咕:“怎么救护车撞过来了……”又转回头来安慰盛敏:“吵醒你了?”这位口罩帽子全副武装的客人不知怎么好像累得很,一上车就睡过去了,“我刹得急,小擦刮。他的责任,你没事吧?”
盛敏一怔,旋即转头往窗外看去:“救护车?!”
也就是在同一刻,救护车上正准备上供氧装置进行急救的护士惊讶地看着刚刚明明虚弱无力的患者从担架床上坐了起来。
“哎……不是,你这……”
李玄完全不在乎她惊讶的眼神,起身就要推门下车。
护士以为他是被接连的车祸吓出了后遗症,连忙道:“没事,不严重,你快点躺下。”
李玄充耳不闻,交警已经先一步下车处理今天遇见的又一场车祸,医生护士都没能拦住他,眼看这人直接跳下车,只好本着职业素养跟着追下去。
而这位焦急的患者,却在救护车两步前,看着从那辆被撞出租车上匆匆下来同样失魂落魄的年轻男人,堪堪停住了脚。
雪还在飘,却没有细雨夹杂其中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总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了。
目光相触的瞬间,盛敏的神情看起来那样的脆弱,李玄想要对他笑一笑,想说没事,下一秒,盛敏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你的手……”
李玄垂下眼睛,看见左手腕上不知何时涌出了血来,蜿蜒过手背,一直流到了盛敏冲过来与他紧握交缠着的素白指尖。
盛敏的声音有些抖:“刚刚,明明没有的……”
救护车闯了红灯导致了事故,并不严重,只撞凹了前保险杠,蹭掉了两块漆。还有个现成的交警在,责任划分明确,联系保险公司之后,很快便处理完毕。
盛敏同李玄一道上了救护车,医生护士自然又是好一阵手忙脚乱,反复确认他再没有呼吸不畅的感觉。看见他手腕上的伤口也皆是一惊。
“是突然裂开了吗?”
医护人员面面相觑,实在谁也不记得,这道伤口怎么出现的。
看形状应该是在原本的车祸中被玻璃划伤,甚至伤口周围还有残留着的细小玻璃渣,可是流了这样多的血,这么久了不应该没有人注意到……突然裂开,其实也说不通,伤口并不算浅……
却实在也找不出别的解释来,况且这位患者身上奇怪的事情远不止这一桩,他身边中途上车只露出一双眉眼的年轻男人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察觉到护士打量的目光, 李玄不动声色挪了一挪挡住她的视线,盛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只是看着李玄腕间的厚厚的纱布,又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李玄知道盛敏在看什么,这道伤口,和盛敏当初割腕留下的疤痕几乎在同一个位置……
像是一个征兆或者警告,李玄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他们不会再有下一次互换了。
到了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李玄其实觉得没必要,但看着盛敏冰冷的眼睛,争辩的话实在也不敢说。
从CT到核磁共振统统来过一遍,除了手上的伤口,实在也没有更严重的毛病了,另外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根本也不到需要住院的程度。医生忍不住感叹了好几遍,简直奇迹。
出了诊室,交警还在等着,于是又配合做了笔录,问到事故原因时,李玄飞快撇了一眼盛敏,镇定道:“熬夜了,雨太大,看不太清。”
“但是当时已经堵住了,为什么会忽然发动车呢?”
闻言盛敏的脸一寸寸地沉下去,李玄赶紧打断:“太累了吧,我不记得,可能错把刹车当油门了。”
交警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酒检和毒检都没有问题,疑罪从无,也没有其他办法。
“这边事故认定书签个字。你的车在路中间影响交通我们已经拖回交警队了,你这边尽快领取。后续的赔偿金额确定之后,我们会联系你的。”交警颇为热心道,“预计会超过2000,交强险覆盖不了,你有商业保险吗?”
“嗯。”
交警点点头,站起身又劝导:“幸好没有伤到人,要注意交通安全不要疲劳驾驶,车祸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实在也是运气好,不然哪里还能全手全脚坐在这里……”
回去的路上,盛敏始终一言不发,李玄几次想开口,看见他满是疲倦的脸,也只能默默把话咽回去。
并不算太长的一程,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煎熬过,好不容易进了门,李玄终于忍不住要去握他的手:“盛敏……”
后者轻巧地躲闪开,语气冷淡:“你手上有伤,别拉拉扯扯的了……忙一天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话听着简直像在嘲讽他,李玄着实不安:“不饿。”
“煮粥吧。”盛敏问完其实也不理他,自顾自道,“我记得还有条黄鱼。”
李玄明白他是生气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度在哪里。总之做低伏小是没错的,见盛敏进了厨房,忙不迭跟进去。
“你出去坐着。”
“没事,我一起。”
见他去拿鱼,立刻去开冰箱,盛敏抬手要拿碟子,又赶紧开了柜子替他拿,忘了手上还有伤,腕上一时没力气,骨瓷摔了个粉碎。
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秒。
“伤到没有?”盛敏立刻问。
“没。”李玄看了一眼盛敏没有被瓷片溅到,安下心来,下意识蹲下去收拾,却被盛敏一把拉住了手肘。
“你先出去。”
“没事……”
“我说出去!”
勉强维持的冷静似乎也被这碎掉的瓷片划破了,盛敏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李玄暗叹口气,反握住他的手:“不痛,真的,只是小伤……”他甚至笑了一笑,“不是挺好的吗?正好和你的凑一对。”
盛敏一僵,继而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好什么?你告诉我好什么?好到能让你故意撞上去?”
他的语气毫无生气,似乎比满地的瓷片还要更易碎,李玄反倒无话可说了,喉结上下动了动:“不是,我……”
“如果没有换呢?”盛敏直直地问他,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你撞上去的时候有半点把握吗?你想过没有?”
李玄说不出话来了,盛敏惨淡一笑,不自觉后退一步,无比肯定地说:“你想过,所以你把钱全都转给我了。”
他见不得盛敏这样的表情,辩无可辩,难以抵赖。有些疲倦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你解约用的。”
想过,当然想过,但又怎么样,那个瞬间他没有别的选择。
成了最好,哪怕没有……盛敏也不必再被人威胁,他留给他的钱,解约打官司应当是够了。
李玄避重就轻:“也没有那么多如果,不是换了吗?”
“所以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这态度无疑激怒了盛敏,他重重地咬住了唇,眼中幽幽地像一团暗火在烧,“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李玄?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真的有丝毫考虑过我吗?”
“你背着我去签合同的时候,考虑过我吗?!”李玄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被逼得毫无办法脱口而出。
盛敏看着他,愣了良久,声音中藏着一丝难解的困惑:“五年……五年而已。”
李玄摇头,语气是无比坚决的:“我一分钟一秒钟也不能让你为我牺牲。”
“这不是牺牲,我是心甘情愿的!”盛敏紧蹙眉头,“难道这会比你的命更重要?”
“对!你的一切都比我重要!”
李玄毫不犹豫,也再没有任何的掩饰:“你想走,我就不能再让你留在那个圈子里,为了谁都不行,为了我更不可以!”
他语气还算稳,但脖颈隐约的青筋掩饰不住:“这只会不断地消耗你,最后吞噬你!如果要让你为了我做任何的妥协,那我们不如……”
“不如什么?”李玄话没说完,意识到不妥,匆匆断在了半截,盛敏上前一步,脚边的瓷片踩得七分八裂,“不如什么,你说。”
李玄已然后悔了,他当着张珊的面怎样胡说都无所谓,但他不能对盛敏说出那两个字来……
盛敏看着他懊恼的脸,只觉得浑身发木,如坠云端,张了几次嘴都没能顺利地说出话来,转身便往门外走。
“盛敏!”
李玄从来没有这样慌过,实在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赶在盛敏拉开大门前,冲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任凭盛敏怎样挣扎,也不肯丢开手。
实则盛敏顾及到他手上的伤口,也并不敢如何用力,只有一双眼睛已然气得通红。
“盛敏……”李玄去摸他的脸,又被狠狠打开。
“我应该感激你是不是?我应该痛哭流涕扑过来吻你是不是?”
好像又回到了醒来时的车祸现场,种种不愿回想的念头再度浮上来,盛敏咄咄逼人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真伟大,李玄。你的爱情真伟大,让你可以为了我去死。”
李玄想说什么,却被一把捂住了嘴,盛敏恨声道:“我不能!我不能为了你去死!”
“但是你知道吗?李玄。”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他左眼滑落出来,“……好多好多时候,就算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都是为了你,都是想到你,我才想要活下去。”
泪水让视线变得模糊,盛敏看着李玄近在咫尺的眉眼,觉得这一刻自己真的恨他,也恨他的爱情。
可他无法恨他,他甚至没有任何指摘他的理由,他们一直在做同样的事,他是世界上唯一不能原谅他又必须理解他的人。
因为爱就是如此不讲道理的东西,让人不停地犯蠢,只恨不能更蠢一些,可以将对方的痛苦以身代之。
但他们早就是一体的,你的痛苦从来也是我的,这根本就是无解的死局。
李玄伸手缓缓把他抱进怀里,盛敏无法再推开他,他闻到李玄身上熟悉的气息,失声痛哭了出来。
“李玄……我都能忍,其余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所有的不安后怕与恐惧在这一刻爆发而出又奔涌而去,李玄轻轻抚摸着盛敏单薄的肩胛骨,终于也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