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还记得,那是刚去圣罗兰就遇上了菲勒进攻,我们不得不立刻投入战斗。”艾略特·莱茵语气放松的道,“你对我说需要帮忙找颂布的时候,我觉得按照我的能力和情报网,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这个人。”
“但是没想到,一直等到今天。”
楚辞讶然道:“您记得这么清楚?”
“对。”艾略特·莱茵道,“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如果某件事一直处于未完成的状态,我就会一直回想,导致那段记忆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深刻,以此督促我加快效率。”
“我这大半辈子,只有两件事让我这么惦记过,其中之一就是寻找颂布的轨迹。”
楚辞道:“我深感荣幸。那另外一件呢?”
“另外一件?”艾略特·莱茵停顿了一下,声音平静的道,“是慕容的父亲,我的兄弟、挚友在被谋杀之后,我用了三年的时间为他报仇。”
他微微低下头去看楚辞,道:“仇恨可以转化为动力,但仇恨,并不应该侵蚀我们的心智。”
“就这一点来说,你做得比我要好很多。”
“因为我总能遇到让我看见光明的人。”楚辞眨了眨眼,“比如您就是其中之一,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幸运?”
莱茵笑道:“也是我的幸运。”
就在这时,西泽尔推开门,对楚辞道:“转换好了,颂布怎么处理?”
楚辞震惊:“还活着?”
“已经脑空白了,”西泽尔道,“但是生理机能还未停止。”
楚辞抬手做了个开枪的动作,西泽尔挑眉:“你自己动手?”
“都行。”
“我来处理吧。”艾略特·莱茵说着转身进屋。
楚辞对西泽尔道:“去看看他的记忆?”
“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会。”
西泽尔微微往后倾身,靠在了门口的栏杆上。不知道是不是在雾海奔波久了,他随意的厉害,头发乱翘着,衬衫领子斜飞,也没有掖进裤子里,短靴上沾满干涸的泥浆,脖子上还有一道血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伤的。看上去妥妥一个星际流浪客,和军服挺括、冷漠肃重的联邦师长判若两人。
“待会回去让婆婆也帮你剪头发。”楚辞看着他道。
西泽尔压了压自己凌乱的头发:“我头发长吗?”
“长不长是一回事,主要是想你领略一下什么叫剪头发。”
“……”
楚辞朝他扮了个鬼脸,跳下台阶往升降梯跑去,好像生怕他会追上去打似的。
原本楚辞是想下楼去买早饭,但是在升降体间镜子般的地面上,他看到自己的尊荣其实也没有比西泽尔好到哪里去,遂又悻悻然的返回了房间,洗澡洗衣服。
但他收拾的速度实在太快,再次出门准备去吃饭的时候,西泽尔和艾略特·莱茵依旧看记忆的看记忆,处理尸体的处理尸体,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前去吃饭。
另一边,艾略特·莱茵问西泽尔:“此人的尸体需要保留吗?我听林的意思,他似乎在联邦也犯下了不少罪案,日后如果需要呈堂证供……”
西泽尔摇了摇头:“留着他的记忆就足够了。”
艾略特·莱茵将尸体拖到下水管道处,慢慢倾倒了一瓶溶解剂。
血肉和骨殖很快溶解成为了一滩浓血水,剩下几段不可溶解的金属骨骼,和一支机械手臂。
莱茵拉过水管,地上的浓血水很快褪去颜色,他将机械手臂拆除成几个零件,
捡起金属骨骼,道:“我去趟金属冶炼场,亲自将这些东西投进熔炉。”
西泽尔走过来,从机械手臂的零件里挑走了一节“腕骨”,应声道:“我和林回风铃大道等你。”
“好。”
艾略特·莱茵朝他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西泽尔将模拟了颂布所有记忆的芯片放进了精神成像仪。
因为只是原始模拟没有经过任何编辑,因此整个记忆片段都是混乱,毫无逻辑可言,而在颂布的视角里看到的世界染上了他的个人精神情绪,满目猩红,有如浓稠的血浆一般。
对待别人的记忆,尤其是原始记忆必须慎之又慎,以免被他的情绪所干扰。西泽尔调整着精神成像仪的旋钮,将这段记忆不停拉近,拉近,直到出现了曈曈的人影。
不知道不是因为他临死之前回忆了钟楼号的场景,西泽尔看到的第一幕竟然是钟楼号上的拉莱叶。
她身后的傀儡们重复着她所说过的话,咧开嘴和她笑得一模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他继续调整旋钮,场景瞬然一变,变成了交错的轨道、巨大的全息投影和眩乱的青蓝红紫霓虹,是自由彼岸。
眼前的场景变换的非常快,时而颠倒时而旋转,西泽尔似乎瞥到了仪表盘,他才明白颂布应该是在驾驶飞行器。
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颂布在制造了雪浪公寓的基因异变事故之后逃离现场,飞行器如同艾略特·莱茵猜测的那样并未沿着飞行索道行径,而是一路直飞到了区位对接门附近的普通人区。
降落在一片废弃工厂附近的空地上。
工厂外围只剩下一些残破的铁丝篱墙,穿过这些篱墙就是大片大片的钢架平房,里面被分割成无数的小格子,颂布一直在往里走,一直往里走——
记忆场景却截然而止。
西泽尔按停了旋钮。即使没有接下来的场景他也知道颂布是去干什么的,他去找康维,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康维,也就是说,他认识康维或者至少也知道他的存在。
可是认识康维并不代表他知道绿色通道,这是巧合还是……预谋?
他再次按动旋钮,发现场景又回到了钟楼号。
但这次没有了拉莱叶,而是变成了重机枪扫射,舰桥大厅里的人不断倒下,依旧满目血红。
然后场景再次跳到自由彼岸,却是颂布从绿色通道离开,去往占星城的时候。
西泽尔继续拉动旋钮,记忆再次跳回了拉莱叶。
接着是一声惊痛的尖叫,远方有人在奔逃,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明晃晃的日光洒下,但却似乎有什么比日光更明亮的东西一闪,一顶红色的帽子掉落在地上。
他认得那顶帽子,现在它还好好的挂在北斗学院研究员公寓里的衣架上。但它曾经落入尘土,浸透了地上淋漓的血泊。
那是谁的血。
西泽尔离开了精神成像仪,他看向小破旅馆狭窄的窗外。旅馆很偏,开在数栋建筑物缝隙里,因此哪怕有窗户,也只能看到高楼大厦之间的霓虹和投影,这里没有天空。
他想起楚辞说过,那是他受过最严重的一次伤,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受伤了。
从那之后,他就背井离乡,在罪恶之城四处漂泊。
西泽尔收回目光,顶着的精神成像仪的旋钮出了一会神,再次将下巴放在精神成像仪的成像孔上。
旋钮继续转动,依旧是和拉莱叶有关的场景,来来回回的循环着,西泽尔从新调整了一遍,却依旧是如此结果。
他将芯片从机器里取了出来,神情逐渐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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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正在给老婆婆找剪刀楚辞回过头去,“什么意思,精神手术是什么。”
“通俗来说就是他的记忆被动过手脚。”西泽尔道。
“好家伙,”楚辞将找出来的剪刀放在柜台上,摸着下巴道,“幸亏留了一手,那还能恢复吗?”
“能,他的大脑内没有发现电子干扰装置,所以应该是提前预设的某种精神暗示,有些重要信息会被他的大脑自动过滤,但依旧会留下一些痕迹。我模拟了他所有记忆的原始状态,不过得找专业的精神分析师来进行追溯。”
“雾海应该是没有这种职业,”楚辞无奈道,“只能去联邦。”
西泽尔点了点头。
“我刚听见你们说什么精神分析师?”
老婆婆苍老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按理来说她应该是听不清楚楚辞和西泽尔的谈话的,因为他们声音很低,而楼梯距离前柜台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老婆婆并没有刻意掩饰她的精神力等级颇高这件事,楚辞拎起剪刀在手里灵活的一转,刀口朝着自己,递给老婆婆道:“是,我们找到的那段记忆被动过手脚。”
“精神分析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老婆婆唏嘘的感叹了一句,招呼西泽尔坐在窗户口,她准备给西泽尔剪头发。
楚辞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围观,老婆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单片眼镜戳进眼窝里,然后开始动作缓慢的剪头发,一边絮絮叨叨的道:“因为精神暗示而遗忘的记忆很难挖掘,需要深入到记忆的里层去,太危险了,恐怕很少有精神分析师愿意这么做。”
楚辞问:“怎么个危险法?”
“你用精神成像仪观看过别人的记忆吗?”老婆婆问。
楚辞点了点头。
“感觉怎么样?”
“很难受,”楚辞回想了一下当时看刘正锋记忆时的感觉,“就就脑子里被塞了冰块。”
老婆推了一下眼镜,发出一声鼻音:“那还是因为你精神力等级高。”
楚辞道:“您怎么知道我精神力等级高?”
西泽尔插话道:“经验丰富的操纵师是能看出别人的精神力等级范围的。”
楚辞笑道:“那看来我还不是经验丰富的操纵师。”
“你才多大?”老婆婆也笑了起来,脸上皱出好几道深深的褶子,“老婆子我都多少岁了,多少岁?哎呀忘记了……”
她絮絮叨叨的道:“平时急性也还算不错,怎么就单独忘了这个……我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用精神成像仪观看别人的记忆。”
“哦,成像仪。”老婆婆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浑浊,“没有经过处理的记忆才需要精神成像仪;或者直接将活跃的人脑与机器精神通感,才需要精神成像仪。这就好比是你在近距离的观察别人的大脑和精神。而要观察别人的精神,同时也要保持独立思考,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很容易陷入精神迷宫。如果观察者心智不够清晰坚定,无法维持高度集中的自我精神,那就很有可能会被别人的记忆和精神情绪所左右。”
“所以是因为高等级的精神力操纵师能够稳定维持高度集中的自我精神状态,减轻了痛苦和危险?”
“可以这么说,精神成像仪是有使用限制的,只有精神医师的职业证书或者精神力等级达到一定程度才可以用,”老婆婆吁了一声,“哪像现在,随便一个规模大点的地下诊所都能找到精神成像仪。”
楚辞看向西泽尔,西泽尔轻轻点了下头,却被老婆婆一把按住,厉声道:“别乱动,小心剪秃了!”
西泽尔立刻一动不敢动,腰背挺直,犹如军部开会。
楚辞忽然皱起眉:“那是不是……记忆芯片存储的记忆也有可能出问题?”
他想起了刘正锋。
老婆婆给出肯定答案:“当然。”
“可恢复吗?”
“要看模拟的记忆还是原始记忆。”
“原始记忆,植入大脑里的。”
老婆婆道:“在活正常跃的大脑里植入记忆芯片是很愚蠢的做法。”
所以刘正锋的记忆很有可能也有问题。
“这种不行了,”老婆婆摇了摇头,“记忆芯片会改变他的大脑结构,就算人还活着,要想恢复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哝,剪好了,自己看看?”她说着慢吞吞挪到盥洗室洗剪刀。
楚辞立刻非常自觉的搬来了镜子怼到西泽尔面前,一边思考道:“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已经都对他们的记忆动过手脚了,基本没有了泄密的可能性,为什么还要追杀?”
西泽尔低声道:“你忘了颂布说过他被追杀的理由?”
“因为拉莱叶逃走,而在限定时间之内没有找回她。”
楚辞重复着这句话,回想起刘正锋、麦布纳等,对那位神秘的、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西赫女士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恐怕她冷酷、狠戾,将生命在她看成不值一提的游戏,而这些曾为她卖命的人,也不过都是蝼蚁。
他将原本举在手中的镜子往旁边柜台上一磕,手肘撑在上面,神情微哂。
“诶,”西泽尔叫他,“你怎么把镜子拿走了,我还没照呢。”
楚辞不耐烦的道:“别照了,非常好看。”
“是吗?”西泽尔故意道,“难得听见你夸我。”
“夸你的人能从一百三十六层排到无人区,不差我一个。”
后厨传来老婆婆叫撒普洛斯的声音,撒普洛斯“噔噔噔”的从楼上冲下来:“干嘛干嘛,他们俩不是在这吗?为什么又要叫我。”
“他们俩有别的事情要忙,你去街上给我买瓶清洗剂回来。”
撒普洛斯抱怨着走了。
楚辞将镜子放回盥洗室,在门口问老婆婆:“我们俩有什么事情要忙呢?”
老婆婆提出来一桶油漆,对西泽尔道:“反正你待会要换衣服,去把阳台的栏杆刷一遍。”
楚辞将油漆接过去,道:“我哥动手能力很差劲的,还是我来吧。”
西泽尔:“……”
他提着油漆桶去了阳台,西泽尔跟了上来,道:“你会刷漆?”
“我不仅会刷漆,”楚辞掰着指头给他算,“我还会修剪花木、采买、修家政机器人、装洗衣机和冷藏柜等等。”
“真巧,”西泽尔懒洋洋的道,“我都不会。”
楚辞本来想损他两句,但是一回头,看到午后金色光影余韵里,西泽尔的发梢仿佛燃烧的碎金,英俊的侧脸神情安静,微微低着头,脖颈处那条干涸的血痕还在。西泽尔的皮肤颜色和他差不多,都是冷质的白,因此那道伤痕格外鲜明,像某种红色的图腾,爬进了他的领口里,总让人想扯开他的领子看看。
楚辞心不在焉的道:“没关系,我会就可以了。”
说完他丢下油漆桶和手套,跑到楼下找老婆婆要了一块湿纸巾,将手背在身后,对西泽尔道:“低头。”
西泽尔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楚辞伸手解开了他衬衫最顶的一颗扣子。
“……干嘛?”
楚辞瞥了他一眼:“我又不非礼你。”
“……”
他将那道血痕周围凝固的血迹慢慢擦掉,“咦”了一声,道:“你脖子里有很好多头发。”
应该是刚才剪头发的时候掉进去的。
楚辞鼓起腮帮子意图将粘在他脖子上的碎头发头吹走,吹了半天无济于事,干脆用手去拣,他手指看上去倒是修长细痩,但其实指腹处常年结着薄茧,在西泽尔的脖子上一拨拉,他就下意识的僵了一下。
一开始楚辞没注意,但是捡走几根碎头发之后,发现西泽尔垂下来的脖颈姿态僵硬,他就恶作剧的用手指在人家脖子上非常轻的划了几下,果不其然西泽尔侧过头要躲,楚辞眼疾手快的一胳膊搂住西泽尔的脖子,哈哈大笑:“原来你怕痒!”
西泽尔抬手扣上了衬衫扣子,没有说话。
“碎头发还没捡完呢。你不嫌扎吗?”
“我待会就去换衣服。”西泽尔咕哝就要走。
楚辞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开,追问:“你真的怕痒啊。”
西泽尔抿了抿嘴唇:“你松手。”
楚辞:“我不。”
“松手。”
“我就不。”
楚辞偏过头凑到西泽尔脸跟前去看他的神情,却被他一把按住额头拨到旁边,然后抓住他的手腕用巧劲一翻,从他的胳膊弯里挣脱了出去。丢下一句“我去换衣服”,就快步离开了阳台。
盥洗室里很黑,而因为顶灯坏掉了一个,哪怕开照明也不会有多亮。西泽尔按下控制面板上的按钮,昏黄的光盈慢满了狭小的房间,镜子上凝结着干涸的水渍,他看到镜子里自己变短了一些的头发,也看到掩藏在发梢之下的耳朵尖,微微泛红。
“怕痒……”他嘀咕了一句,将衬衫脱掉扔在洗衣机上。
印象里从他五六岁开始就很少和人有什么亲密接触,这其中包括他的母亲谢清伊女士。少年时期他读的学校是全封闭式,而他独来独往的习惯却恰好就是在那时候养成的。中学时他和同学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也仅限于缓和,不凑巧他的室友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学霸,两个人哪怕是结伴去图书馆,也能一句话不说的抵达。
大学更不用说,别人忙着谈恋爱,他忙着调试机甲、演练战术,还没毕业就因为模拟演战成绩太好,和获得的奖项太多而成为了他们这一届唯三的上校领衔之一,而他还是那个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成年后的他更忙碌,在防区时不分昼夜的出巡,回来后也没好到哪里去。思来想去,虽然少年时独来独往的习惯保持到了现在,但他并非是没有朋友,只是甚少和人家勾肩搭背,可如果是楚辞……他要背要抱,自己却会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怕痒这回事,碰过他脖子位置的只有楚辞和子弹。哦,还有他自己。
他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锁骨靠近脖颈的位置,没什么感觉,难道因为别人碰的,所以才格外敏感?
西泽尔觉得有点离奇,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走进了淋浴间。
等他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去阳台上时,林装修工已经任劳任怨的刷完了半个栏杆,并且刷得非常匀称,堪称手艺高超。
西泽尔惊讶道:“你真的会刷漆?”
“我骗你干嘛?”楚辞直起身,“我觉得世界上可能没有我不会干的事,除了生孩子。”
他又刷了一根栏杆,自言自语道:“那如果我是个女生,岂不是全能?”
西泽尔好笑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站在旁边等楚辞刷完了栏杆,将油漆桶拎回杂物间,这时候撒普洛斯刚买清洗剂回来,碰巧艾略特·莱茵也回来了,老婆婆毫不客气的道:“高个子,帮我修一下阁楼的屋顶,漏水好久了。”
于是撒普洛斯又认命的去帮艾略特·莱茵搬梯子,赏金猎人思考了半天屋顶应该怎么修,最后决定去星网上找一找攻略,楚辞无奈道:“我来吧。”
西泽尔接过撒普洛斯手里的梯子,搬上楼,一会见楚辞抱着工具箱和防水布慢吞吞走进来。
屋顶修好,西泽尔道:“你还真的会修?”
“我说了我什么都会。”楚辞收拾了工具,一本正经的推销自己,“杀人放火越货,刷漆修屋顶开机甲开星舰开锁,居家旅行必备。”
西泽尔假装惊讶:“这么好?怎么卖啊。”
“不卖不卖。”楚辞摆摆手,抱着工具箱下楼去了。
艾略特·莱茵靠在门口,笑道:“小家伙连屋顶都会修,这是我没想到的。”
说完他职业病顿时犯了,稍作推理,了然道:“二星大气系统老旧失修,常年多雨,林会修屋顶很正常,应该是跟着冯学的。”
西泽尔哭笑不得,道:“您观察的很细致。”
艾略特·莱茵道:“颂布的骨骼都投进了熔炉,他的记忆怎么样?”
西泽尔将自己的猜测讲述给他,莱茵沉思了一下,道:“如果颂布知道康维手中有一把绿色通道的钥匙呢?”
他像是在问西泽尔,又像是在问自己。
“还记得橙子的话吗?”莱茵的神情晦暗不明,“基因异变发生之后的几天,阿莱德去雪浪公寓的后巷是老钟授意,但是老钟却说,自己是在送走了颂布之后才发现康维被冒充了的。”
“时间上并不矛盾。”
“性质上矛盾,老钟不知道颂布是谁。”
“你的意思是,”西泽尔缓慢的道,“老钟追查到了颂布的身份?”
“可他不应该能追溯到颂布的身份,”莱茵道,“他是从什么渠道得知颂布的身份的呢?”
“也许……”西泽尔沉思道,“但是不应该那么草率的让橙子杀死老钟。”
艾略特·莱茵却道:“不不不,她天性柔软善良,从未杀过人,可能只有那么一瞬间拥有手刃仇人的勇气,不应该被剥夺。”
“而且,这件事里,老钟只是个边缘角色。”
停顿了一下,他道:“我认为,朱叶才是那个重要人物。”
西泽尔皱了皱眉,艾略特·莱茵抬起手,又停住,安慰他道:“我会调查下去的,放心。”
“但我要去回一趟……”
他没有说目的地,但是莱茵可以立刻明悟,他要回去的是联邦。
楚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惊讶道:“你要回去?你假期用完了?”
“还没有,”西泽尔道,“但是有点事情。”
“哦。”
楚辞又缩回了头。
西泽尔看着的艾略特·莱茵还停在空中的手,疑惑道:“您这是?”
“哦,”莱茵放下手,笑道,“我本来是想拍一拍你的肩膀,但想到你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就及时的止住了动作。”
“您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触碰?”西泽尔刚问完就自己回答,“我知道了,您观察的真细致。”
这时候,楚辞再次冒了出来,问西泽尔:“你真的不喜欢别人碰到你?”
说着用手指戳了戳西泽尔的胳膊。
西泽尔任由他戳来戳去,无奈道:“你要不再去修一个屋顶?”
楚辞“切”了一声,走了。
“看来……”艾略特·莱茵叹了一口气,“颂布真的是埋在他心里的一个死结。”
西泽尔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下楼去的时候,楚辞坐在柜台后面充当店老板,莫利老婆婆的旅店实在太偏了,三五天也不见一个顾客上门,楚辞坐在那只有打盹的份儿。
西泽尔走过去,将那块金属腕骨放在了柜台上,道:“明天下午走。”
楚辞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空间站?”
西泽尔道:“默契。”
楚辞拿走了腕骨,继续趴在柜台上打盹,神识混沌之际,他想,西泽尔说得对,他们好像确实很有默契。
==
“又要走啊?”撒普洛斯将楚辞三人送到了区位对接门。
楚辞和西泽尔要回联邦,而艾略特·莱茵决定再去一次自由彼岸。
“你们可真忙,”撒普洛斯感叹道,“本来还想明天买点好吃的,让你们尝尝莫利的拿手菜。”
“以后还有机会。”艾略特·莱茵道。
星舰直直冲入了太空,半天后在某个枢纽站暂停,艾略特·莱茵折去自由彼岸,而楚辞和西泽尔则跟着星舰去了三星,在那里转去联邦。
几年过去,斯托利亚空间站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每年清洗一次轨道,做一次大气层维护,空间站管理局的门卫大爷却每年都不更换。
正是大中午。
人工大气模拟出来天空很蓝,没有云彩,街道上除了被灼烧的滚烫的自动清扫机器人之外鲜少有行人溜达。
街角处一家饮料店的门开了,热浪扑面袭来,原本昏昏欲睡的店员瞬间一个机灵,揉了揉眼睛,打量着走进来得两位客人。
两个年轻人,高的那个和店员年纪差不多,矮的那个看样子还是个学生,但这两个人都穿着长袖长裤,好像不嫌热似的。
店员将两位客人点的餐食和饮料端上来,那个高个子的问:“请问陵园在哪个方向?”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店员瞬间精神了一些,道:“在东区,东区兴华大道133号。”
“好,谢谢。”
客人逐渐多了起来,等到店员忙碌完一回头,那个声音好听的年轻人早就没有了踪迹。
“失策啊,”楚辞感叹道,“忘了看天气预报,空间站为什么这么热。”
占星城是是没有四季的,以至于两人忽略了联邦的气候正值盛夏。
“空间站地域狭小,对流比起大部分星球都要更慢一些。”
楚辞和西泽尔进了空轨,临近兴华大道站的时候,楚辞忽然道:“这是我第一次去看莫森调查员。”
西泽尔低声道:“他不会怪你的。”
陵园里陈列着无数死去的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信息,楚辞找到莫森调查员的灵位,他的箱子里空空如也,因为这位老调查员没什么亲人,死于意外事故,也没有什么值钱的遗产,因此也就不会有人来看望他。
他的墓志铭只有公事公办的一句话——他是一位恪尽职守的调查员,一个好人。
他确实是。
楚辞将颂布的腕骨放在了莫森调查员的箱子里,退后几步,深深鞠躬,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
“你不回晴空星?”西泽尔问。
“暑假还有一段时间,我要回家一趟。”楚辞道,“你的假期不是没有结束吗,要不要跟我去二星玩?”
“我也要回家一趟。”
“中央星圈?”
西泽尔“嗯”了一声:“我就不邀请你了,你肯定不会去。”
楚辞耸了耸肩:“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
“一两年吧。”
“好家伙,”楚辞啧啧的感叹,“你妈怎么还没打死你。”
“她打不到。”
黄昏时候,西泽尔的神情有些倦怠,他和楚辞坐在广场边缘的长椅上,吹风。
“你这话敢当着你妈的面说吗?”
“敢倒是敢,我妈脾气很好。”西泽尔懒淡的道,“就是……”
楚辞好奇:“就是什么?”
“就是可能会被我爸教育,”他叹气,“你知道吧?陆军总帅官架子比较大,哪怕是教育儿子,也得拿出三军会议的气势和排场来,而我最他讨厌的就是开会。”
他看向远方。
大气层模拟出的夕阳如同火烧锦绣,金红明黄,如梦似幻。
雾海从来看不到这样的景色,那里只有冰冷的霓虹和迷蒙的无尽夜色。而今再看到广阔的天空,西泽尔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中央广场接近空间站调查分局,他蓦然想起,几年之前那声尖锐的敌袭警报,打碎了他单薄的言语,那天午后疏淡的日光里,他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永远都只能是幻想。
“说的好像你和你爸是阶级敌人一样。”
楚辞不以为然的声音打碎了他的思绪,西泽尔忽然意识到,那些幻想已经蒲公英般随风远去,因为经年之后,此时此刻,他和楚辞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讨论着回家该怎么对付他爱摆排场的父亲。
小孩已经成了挺拔少年,领衔是上校的学生成了军衔是准将的师长。
他忽然伸开手臂揽着楚辞肩膀将他往自己自己跟前一带。
猝不及防楚辞被他吓了一跳,骂道:“你没毛病吧?”
“穆赫兰元帅不是我的阶级敌人,不过也差不多,他和我们暮元帅是死对头,而我现在在暮元帅手下做事。”
“不至于不至于,好歹是你爸,你怎么总想着对付他呢。”
西泽尔慢慢的吐出一口气,道:“我是得想想办法对付他,不然怎么从他嘴里问出我想知道的东西?”
楚辞抱起手臂,道:“你姑姑?”
西泽尔道:“还有别的。”
楚辞忽然道:“你不会是为了这个才回家的吧?”
“我还要去找精神分析师。”
楚辞听了直摇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太久没回家,好不容易休假想回家看看呢。”
他语速飞快的道:“我记得住了,等以后见到你妈,就给她告状,说你总也想不起来回家。”
西泽尔笑道:“她又不是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记得你的话了,以后要跟我回家。”
楚辞“切”了一声,道:“你这次回去,就别给你妈的猫剪毛了吧,我怕猫自闭。”
“……”
翌日一早,西泽尔登上了去往首都星的星舰,而楚辞去了卡斯特拉主卫三。
去那里一是因为走私船比较好找,二是他告诉沈昼自己找到了颂布之后,沈昼听说他在联邦,叫他专程回去一趟,照看一下原本的老屋子,另外,找莉莉·李维斯拿当年儿童拐卖案的所有卷宗。
“当时和颂布一起追拉莱叶杀手,除了他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他的记忆也被动过手脚,西泽尔带着记忆芯片回中央星圈找精神分析师了。”
楚辞走出廊桥,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港口,继续问道:“你为什么忽然又想起来儿童拐卖案?”
“我现在是米贞的助理律师,”沈昼冷沉的道,“她前几天接了一个类似案件,让我去公安局调近十年的儿童失踪案件的档。”
楚辞忽然停下脚步:“有相同情况?”
“对,而且也是儿童救济院报的案。”
楚辞沉默了一瞬,道:“我这就去找莉莉。”
他几经辗转才找到了莉莉·李维斯,原来她已经是痕迹检验科的科长,见到楚辞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圆眼睛缓缓瞪大:“是你?!”
“嗯,是我。”
她还记得楚辞,甚至还能叫得出他的名字,惊讶的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昼呢?”
“他在北斗星,现在做了律师。”楚辞道,“我在北斗星上学。”
“哎呀,真好。”莉莉笑着道,“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楚辞向她说明了来意,她毫不推脱的道:“行,下午你过来拿吧。”
“您不问他的目的和用途?”
莉莉道:“他?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楚辞回了沈家的老屋。
房子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气息,这几年沈昼似乎也有回来几次,因此不算脏,只是冷清的厉害,没有人气。
楚辞检查了各个机器和气流、水循环系统,确认没事之后就离开了。
他本来还想去黑市看看,结果到那之后发现这里已经纳入了城市建设规划,黑市和破烂的酒吧早已不知所踪,机器人在巨大的起重机之间穿梭,看上去井井有条。
一个妈妈拉着小朋友的手使劲要将他拽走:“起重机有什么好看的!”
楚辞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慢悠悠的走上星舰悬梯时,埃德温忽然在他耳朵里道:“林,莱茵先生留言。他说,卡莱·埃达想要见你。”
楚辞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自言自语道:“看来,又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