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装好弹夹,抬起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要离开这里。”
“好,”西泽尔答应道,“但是我不记得方向,所以需要你来感知,如果方向不出错,应该三到四天就可以走出去。”
“三到四天……”楚辞呢喃着,皱眉道,“可是我没有带多少吃的,也没有水,在沙漠里徒步跋涉很危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
“这里除了沙子之外,没有其他东西。”西泽尔和声道,“最大的敌人是一成不变的环境和孤独……但是没关系,有我陪着你。”
楚辞看着他,忽然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我们走吧。”他说。
他率先起身,朝着沙漠中的某个方向走去,西泽尔跟在他身后。他们走得不快,晕红的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静止的卵,压抑而又沉闷,一开始楚辞还会和西泽尔说两句话,后来两个人为了留存体力,都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楚辞负责感知方向,西泽尔在心里默数着逝去的时间,但他知道这其实无济于事,因为他已经重新开始了两次,猩红的天空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道走了多久了。”楚辞撑着沙地坐下来,声音很低,嘶哑得仿佛喉咙间含着一把沙子。
西泽尔坐在了他旁边,道:“大概七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楚辞似乎有些惊讶,“你有钟表?”
“喏,”西泽尔将手腕上的机械表给他看,“不过不能用了,我从出发开始一直在心里数数,这样计时不太准确,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楚辞盯着他手腕秒针跳来跳去手表看了两秒钟,道:“怎么坏的呢?”
“可能磕在什么地方了,但我没有注意到。”西泽尔说。
“你还有压缩能量块吗?”他接着问。
楚辞摇了摇头。
西泽尔从口袋里找出一块能量块递给他:“虽然被水泡过后变得更难吃了,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楚辞接过去,剥开包装的锡纸,将能量块塞进嘴里,然后痛苦的拧起眉头,道:“虽然我没吃过鼻涕虫,但我觉得这种口感一定很像鼻涕虫……”
西泽尔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鼻涕虫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楚辞梗着脖子,机械的将口中的能量块残渣都咽下去,“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个。”西泽尔道。
楚辞将刚才拆下来的包装锡纸揉成一个银色的小球,在手里磋磨来磋磨去,低声道:“我没有对你说过很多事情。”
休息了一会之后,两人再次出发的时候,楚辞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抬起头道:“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我没有丢下你,” 西泽尔心中生出某种微妙的怪异,但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他耐心的道,“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楚辞点了点头,抓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沙漠中死寂的毫无声音,他们的脚步声仿佛一支单调乐曲,楚辞小腿上绑着的匕首手柄总是轻微蹭过他的裤腿,摩擦出“沙沙”的响动,显得那么丰富,竟然营造出点鲜活的生命气息来。
“你什么时候拿的匕首?”西泽尔忽然问。
“莱茵先生给我的。”楚辞解释道,“他算是我的……老师。”
西泽尔道:“我知道莱茵是谁。”
楚辞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攥着西泽尔的手指力道不自觉收紧,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西泽尔。
他的眼眸中慢慢氤氲出一层潮湿的水雾,瞳孔中明亮的碎光却逐渐黯淡下去,像是阴天雨雾忽然弥漫,隐没去了映在沉沉暗夜,水面上的寒星倒影。
“这是梦对不对,”他说,“我根本就没有找到你。”
西泽尔没有来得及回答。
因为黑暗忽然袭来,像一张深渊巨口,瞬间就将所有光亮吞噬而进。
“楚辞?”他叫道,“林楚辞!”
“楚辞——”
“楚辞!”
楚辞瞬间惊醒。
梦魇之中的黑暗撤去,连同他胸腔中的空气仿佛也一起被带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开始剧烈咳嗽,整个肺腔骨骼仿佛都在震动,喉咙里生出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不知道咳嗽声惊动了谁,似乎有人脚步急切的来到了他身边,一声一声询问着什么。
可是他听不清。
眼眶里蓄满了咳出来的生理泪水,模糊着,于是他也看不见。
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冷冰冰的,像一条小蛇,在他脸颊上游走,流淌进耳廓里,他才惊觉的自己的体温似乎很高,那点冰凉的眼泪瞬间就干涸了。
“林……林?”
不是这个声音。他茫然的想,这不是西泽尔,他要找的不是这个声音。
梦里那个叫他的人去哪里了?
不——
那不应该只是一场梦境,也许他真的找到西泽尔了。
“林?”
楚辞缓慢的眨了眨眼,终于能够分辨清楚眼前的景象。他躺在一间屋子里,灰白石头穹顶是,墙壁上挂着明晃晃的风灯。他旁边站着一个弯下腰正盯着他的年轻人,神情担忧,声音清朗,他的头发好像长了一些,刘海垂下来盖住了眉毛。
“林?”查克又叫了一声,“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楚辞心道,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但是他没有开口,因为他的嘴唇干裂,布满了血痂,上嘴唇和下嘴唇黏在了一起,一时间竟然难舍难分。
查克立刻将他扶起来,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楚辞想要抬手去接,却发现自己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抬不起来。查克将水杯递在他嘴边,念念叨叨的道:“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和莱茵先生都要把你送回去外面去治疗了……”
温热的水将楚辞嘴唇上的血痂沾湿,他慢慢抿开一条缝,然后勉力张开,一滴血坠入水杯之中,鲜红的丝丝缕缕很快散开,随后消失不见。
“我给你换一杯。”查克说着要将水杯端走,楚辞却道,“没事。”
他的声音完全失去了本来的音色,沙哑的只剩下一点气音,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嘴唇上的血一滴一滴涌出来,凝成血珠,又逐渐和那些坚硬的血痂干涸在一起。
楚辞在杯中晃荡水面里看见了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咽喉里里逐渐涌上来浓郁的猩甜,他咬了一下舌头,麻木的,没什么感觉。于是含着喉咙里的血,模糊的问:“……西泽尔呢?”
查克沉默一瞬,低声道:“我们只找到了你。”
半晌,楚辞“哦”了一声。
他就那么僵直的坐着,没什么动作,查克以为他不喝水了,就要将水杯挪开,他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手握住了查克的手腕,缓慢而坚定的,一字一字道:“我们去找他……你带我去找他。”
“我们走,现在就走,去找他……”
他每说一句,血从他的嘴角不断地涌出来,张开嘴的时候牙齿全部被染成了红色,声音也仿佛淬着血一般,每一个字都含着浓郁的血腥气。
查克忙将杯子放在一旁,去给他擦血:“你别说话了。”
“我要去找西泽尔。”
“不要动,你还在发烧。”
“我要去找——”
查克骤然抬高了声音:“别说了!”
楚辞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莱茵先生已经去找了,”查克扶着他靠在床边,“你等好了再去,现在这样别说找人,你连这个房间都走不出出去。”
楚辞偏过头去望向窗外:“天黑了吗?”
“没有呢。”
“这里是哪?”
“石头城堡。”
“你们在哪里找到我的?”
“‘漆黑之眼’的边缘,”查克的语气中透着后怕,“不过不是十一区的边区,是在荒原之外,一座自然环形山和‘漆黑之眼’衔接的地方,那座山半个山坡都坍塌了,周围全是黑砂石。”
“我……我们去了多久?”
“从你们出发,到我和老费顿找到你,过去了二十七天,”查克道,“从我们找到你,到今天,又过去了七天。”
“我昏迷了七天?”
“恐怕要更久,”查克叹了一声,“找到你的时候,你的情况和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差不多,按照费顿先生的说的,你好像穿越了大半个‘漆黑之眼’……毕竟十一区和五区不在同一个半球。”
“这么远吗……”
在沙漠中不会有任何时间概念,楚辞的精神力场可以模糊的感知到“漆黑之眼”的边缘,但徒步跋涉最大的敌人不是体力和物资短缺,而是一成不变的环境和孑然独行的孤独。
他想了半天才记起,这句话似乎是西泽尔说的……梦里的西泽尔。
他对在沙漠中孤独行走的那些日子印象模糊,却独独对那个梦记忆深刻,大概是他想找打西泽尔的愿望太强烈,以至于梦里都是自己遇见了他,可是梦醒来之后,却什么都没有。
“莱茵先生按照你们出发的地点和方向去找西泽尔了,”查克试探着道,似乎是想安慰他,“你不要担心。”
“他什么时候走的?”楚辞问。
“今天早上,”查克道,“他昨天才从‘漆黑之眼’的南边回来,周围的边缘我们都已经找遍了,他才想干脆沿着你们出发的原路去碰碰运气。”
“叫他回来吧,”楚辞道,“早上出发,现在才是中午,应该刚到十一区边区,还来得及。”
查克惊诧:“为什么?你刚才不还说——”
“太危险了,”楚辞打断他的话,“快去,他带联络器了吗?让蓝心把他叫回来。”
查克起身快步下楼去找蓝心,楚辞又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
今天似乎天气很平静,光线并不充沛,但却没有风。
一会儿,查克回来了,一起跟来的还有索兰度和尼康首领,老爷子一见楚辞就训斥道:“疯了吧?别的地方不去非得去‘漆黑之眼’!”
索兰度在自己老爹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您就少说两句吧!”
尼康首领“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怎么样?”索兰度看向楚辞,“查克说你又开始发烧了,医生在来的路上,我们也不敢乱给你用药……”
“退烧和镇定就可以,”楚辞道,“我好的快。”
“那就好,”索兰度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查克说你让莱茵回来?”
“嗯,”楚辞微微点头,“老爷子说的对,‘漆黑之眼’太危险了。”
“那西泽尔——”
楚辞打断他的话,语气却平静异常:“等我好了,我去找他。”
他想了想,又补充:“我去过两次,有经验了,没关系。”
索兰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蒙着头道:“那你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我们再说。”
“不了,”楚辞道,“等莱茵先生回来,我们就走了。”
“这么着急做什么——”索兰度皱着眉,不赞同道,“霍姆勒的医疗资源确实不如外面,,但是你现在身体很差劲,不适合长途旅行。”
“不是,”楚辞轻微的笑了一下,道,“是有事。不要担心,我还会再回来的。”
“这就不是回不回来的问题……”
索兰度还要再说什么,查克拦着他道:“首领,林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就不要掺和了。”
“你就只会听他的!”索兰度喝斥了他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门被他摔的震天响。
尼康首领原本坐在桌旁打盹,被索兰度出门时那一声吓醒,慢吞吞的起身,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能折腾……”
房间里只剩下查克和楚辞两个人,查克勉强的笑了一下,道:“你说了,等好了再去找西泽尔。”
“嗯。”
“我去看看医生来了没有。”
查克说着转身就要走,楚辞去叫住了他:“……查克。”
他回过头:“怎么了?”
楚辞轻声道:“你还相信我吗?”
查克奇怪:“为什么不?”
“可是,如果因为你相信我,而致使你蒙受灾难呢?”
查克想了想,道:“我觉得和你无关,因为相信你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不是你的,你又没有逼迫我。”
傍晚时分艾略特·莱茵回来了,他一身风尘仆仆,见到楚辞的时候却长舒了一口气,语气轻松的道:“按理来说我们现在应该拥抱一下,可你是个病人,我身上都是灰尘,就免了吧。”
他脱掉了那件沾满沙尘的外衣,在桌旁坐了一会,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边缘,道:“查克说,是你叫我回来的?”
楚辞点头:“‘漆黑之眼’太危险了,您还是不要去了。”
“可是西泽尔……”
“等我好了,我去找他。”
莱茵沉吟了一会,道:“我让老费顿在向导站打听过,明天会有一架运输船过来,我们明天回去,时间紧张吗?”
“不紧张,您安排就好。”
两个人一时间无话可说,房间只剩下风灯火焰燃烧的毕剥声,和莱茵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边缘的闷响。
他直截了当的问:“你们在‘漆黑之眼’遇到了什么?”
楚辞没有犹豫,也开诚布公的答:“去了两百多年前。”
莱茵愕然:“什么……”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西泽尔应该是掉进了某个时间缝隙里,”楚辞说着声音低微下去,“但是我找不到他,我毫无办法。”
“那你——”
“我应该是运气比较好,”楚辞说道,“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将我送回来了。”
莱茵神情震动:“他知道你来自未来?”
“是的,”楚辞点头,“我认为他知道,否则他就不会说我‘迷路’了。”
“你们见到了……两百年前的,霍姆勒吗?”莱茵好奇道,“对你们想要调查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收获。”
“也算是有一点收获吧,”楚辞说道,“不过需要求证,我着急回去也是因为这个。”
“但其实,”艾略特·莱茵哂了一下,无奈道,“我和索兰度首领持相同观点,你的身体很虚弱,应该多休息几天再走。”
“没关系,”楚辞重复道,“没关系。我……我还要去找西泽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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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瑞亚?”楚辞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是我说的,”莱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笑着道,“这是我和埃达女士的约定,如果我们来了占星城,在行踪可以透漏的情况下,需要告知她。”
“正好,”楚辞道,“我要去找莫利婆婆,直接去八十七层吧。”
“抱歉,”黛瑞亚将他们接上了飞行器,道,“莫利夫人身体不好,现在在一百三十六层的医院里。”
楚辞怔了一下:“她……还好么?”
黛瑞亚轻轻摇了摇头。
正好要去医院,艾略特·莱茵便提议给楚辞也做一下身体检查,结果不检查不要紧,一检查毛病一大堆,此医生是埃达家族的家庭医生,执意要让楚辞住院,楚辞没办法,只好换上病服,答应他在医院呆两天。
于是见到撒普洛斯的时候,年轻的赛车手上上下下打量着楚辞的病服,震惊道:“你怎么回事?”
楚辞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的道:“在霍姆勒受了点伤,你们家医生非得让我住院。”
“是原医生?”撒普洛斯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似的,“他特别严厉,你最好不要忤逆他的意思,不然他会非常吓人,拿着手术刀满医院抓你的那种。”
楚辞:“……行吧。”
这怎么听起来不像是要治病,倒像是要上解剖台呢。
“对了,我刚在走廊遇见了莱茵先生,那西泽尔呢?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吗?”
楚辞的神情似乎空白了一瞬,含糊的道:“他回去了。”
撒普洛斯以为西泽尔回二星了,因为之前楚辞告诉过他,他们是从二星来的,就“哦”了一声,道:“你要找莫利吗?她这个时候应该睡醒了,我们进去吧。”
楚辞轻声问:“我来的时候,黛瑞亚说婆婆的身体不太好。”
“嗯……”撒普洛斯的语气很低迷,“她太老了,上次在二十六层生病之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有时候脑子也很糊涂,我不敢再让他回八十七层,就干脆留在了这里。”
推开病房的门,明亮的日光撒满了整个房间,房间柔和的白色,病床左侧有一扇巨大的窗户,窗外楼厦拥挤,悬空轨道川流不息,时而有飞行器掠过窗前,将不远处各种形状的全息投影冲散。
老婆婆看上去比以往更苍老,她半躺在病床上,神情宁和的看着窗外。
“婆婆。”楚辞叫了一声。
老婆婆慢慢的回过头来,楚辞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道:“您还记得我吗?”
“傻孩子,”老婆婆呵呵的笑了起来,“我还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
“我有问题想问您。”
“赶紧问,”老人粗声粗气的道,“趁着我我还清醒。”
楚辞道:“莫利是您父亲的姓氏,对吗?您原本应该不是叫这个。”
“是,”老婆婆点头,“莫利是我父母的姓氏,安图瓦是我丈夫的姓氏。”
“您的全名应该叫海伦娜·莫利·安图瓦,对吗?”
老人疑惑的看了看楚辞:“我告诉过你,我的全名吗?这个名字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了。”
楚辞目光沉静的看着她,又问了一遍:“您还记得我吗?”
老婆婆怜爱的笑道:“傻孩子,我当然记得你。”
楚辞叹了一声,道:“您五岁的时候,和当时古董号上的船员们一起隐居在霍姆勒的沙漠里,对不对?你们把星舰藏在后山的溶洞中,可是后来你们的行迹被联邦当局发现了,所以招致来了追杀,你们只好离开霍姆勒去逃亡。为了躲避追杀,当时的人们在雾海的各个星球都建立了绿色通道,他们从此便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生活,直到‘隔离期’之后,才陆陆续续回到地面上,但是迄今为止,仍然有一部分人生活在地下。”
“我记不清楚了,”老婆婆摇了摇头,“不过你说的大概是对的,我确实在沙漠里生活过,那时候我仗着自己精神力等级高,经常到处乱跑,没少被我父母训斥。”
“可是后来,为什么古董号又会在霍姆勒坠毁?”楚辞问,“您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老婆婆面容慈祥的看着他,“我只记得我们离开霍姆勒那个星球的时候,人们都在逃难,大火烧毁了半个星球,沙漠都变成了黑色,所有人都在哭,都在逃跑……”
这应该就是尼康首领口中“大迁徙”的一部分。
星舰坠毁之后地貌不会立刻改变,先是爆炸和大火,接着是空气污染和辐射雨,最后这些明显的改变现象都消弭之后,才是辐射和力场的悄然变化。
也许那时候不止是古董号坠毁的沙漠,霍姆勒整个星球都被辐射影响,到处都是时间裂缝,到处都是空间陷阱,所以人们的记忆才会如此混乱,连时间和历史都混淆不清。
可是,既然两百年多年前的古董号都已经平安降落在了霍姆勒,它的船员们甚至在沙漠中开始隐居生活,它为什么又会二次坠毁,毁掉整个星球呢?
老婆婆忽然问:“你去过那里了?”
楚辞沉默着,点了点头。
“都已经过去了。”
老婆婆平淡的声音像是一阵风,飘出去很远,很远。
“她又睡着了?”撒普洛斯拉过被子给老婆婆盖好,声音很轻的道,“她现在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我真怕她哪天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辞低声道:“都会过去的。”
他在埃达的医院里待了两天,接受了原医生非常全面且细致的治疗,第二天下午,艾略特·莱茵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面前的桌板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他的终端,依旧处于闭合状态。
“我以为你会遵从医嘱,”莱茵笑道,“好好休息。”
“我现在不是休息?”楚辞挑眉。
莱茵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这才嚅嗫道:“我睡不着……”
莱茵语气和缓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情。”
“我……”楚辞张开嘴,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便又抿上了。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莱茵说着,目光在他的面前的终端上一瞥而过,“但我认识的林,可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胆怯。”
“我只是,”楚辞低着头,“我很愧疚,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对他们说,尤其是西泽尔的父母。”
莱茵叹了一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可——”
“林,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故意惩罚自己,”莱茵看着他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相信你都明白。”
“嗯。”
“那么接下来的行程是?”莱茵问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待在医院里,我建议可以去圣罗兰呆一段时间。”
楚辞道:“我想回家。”
莱茵点了点头:“好,那过几天我送你回二星。”
他离开了病房。过了好一会,楚辞按下了终端的开机键,设备启动很快,不到一秒钟他就听见了埃德温的声音向他问候:“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楚辞说道,“帮我通讯靳昀初总参谋长。”
“好的。”
第一次通讯过去时候靳昀初并没有同意连接,楚辞以为她在忙就没有再通讯第二次,结果靳昀初给他通讯过来了,他忙不迭按了接听,靳昀初苍白的脸颊出现在通讯屏幕里,皱着眉道:“小林,你身体好点没有?”
楚辞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沈昼告诉我了,”靳昀初停顿了一下,道,“西泽尔的事他也说了,我在做搜救预案,你不要着急。”
“您已经知道了啊……”
靳昀初点了点头,温和的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事,”楚辞道,“医生说多休息几天就能好。”
“那就好,你们学院已经放假了,你不要着急回来,身体养好再说。”
“另外,”靳昀初道,“关于搜救西泽尔的事情,我需要你的意见。你们在那颗星球上遇见了什么?”
“其他的等我回去之后当面告诉你,”楚辞想了想,道,“可以肯定的是,霍姆勒的情况和当初裂谷时间场发生变化情况类似,所以,可以找研专业研究时间的学者来咨询。”
“好,我去安排。”
楚辞道:“我大概三天或者四天后回北斗星。”
靳昀初无奈道:“我刚才说了,你的身体要紧。”
“没关系,”楚辞道,“我真的快好了。”
第二天早上,他和莱茵使了个调虎离山的小计策,乘着原医生不在,逃离医院,坐上了去二星的星舰。
楚辞并没有告诉南枝自己要来,因此从空港出来之后莱茵将他送到巷子口,就又折返回港口,他准备要回圣罗兰去休息一段时间。
楚辞走进了熟悉的巷子,冬日肃杀的风在枯树枝头吼叫,大概是因为太冷了,中午的光景南枝的小酒馆也已经打样,楚辞敲了好几下门,才有人姗姗来迟的开门。
南枝见到楚辞愣了一下:“……小林?”
她不可置信的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从霍姆勒回来,然后在占星城呆了两天,就回来了。”
“回来的正是时候,”南枝欣喜的道,“后天就是新年了,过完年再走吧?”
原来后天就是新年,楚辞想,难怪靳昀初要他不着急回联邦。
他迟钝的冲着南枝点头:“好。”
小橘子欢天喜地的跑下楼,结果因为跑的太急,一骨碌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南枝吓得要死,抱着她东看西看,生怕给孩子摔出什么毛病来。
结果她也不哭,就是将小嘴瘪成了一条波浪线,乌黑的大眼睛里氤着一点浅浅的眼泪,就这么委屈巴巴的看着你。
“摔坏了吧?”南枝心疼的道,“哪里疼吗?快点告诉姨姨,疼我们就去看医生。”
结果一听见“看医生”几个词,小橘子眼睛里顿时没有了眼泪,奶声奶气的道:“不疼,小橘子不哭。”
“她会说话了?”楚辞惊讶道。
“谁说我们小橘子不会说话,”南枝亲了亲小女孩的小脸,低声对楚辞道,“应该只是发育慢,现在她活泼多了。”
楚辞点头,心想我已经看出来了。
傍晚时分冯·修斯和左耶也回来了,俩人一见到楚辞也都是又惊喜又意外,左耶将头发剪成了寸头,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围着楚辞打量了一会,道:“小林,你今年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明天或者后天才回来呢。”
南枝嘀咕道:“回来这么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走……”
小橘子拖长了声音叫:“Neo——吃饭啦!”
隔了半晌,楼梯上传来Neo打呵欠的声音,她慢吞吞的挪下来,飘到楚辞身边,道:“你回来为什么不上去见我?”
楚辞:“……我以为你在睡觉?”
“切,”Neo露出不屑的神色,“我中午就醒了。”
楚辞:“好早啊。”
Neo:“那当然。”
楚辞:“……”
结果到了晚上,沈昼也回来了,南枝满脸喜色,埋怨道:“你怎么也巧没声的就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让冯去接你。”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接的,”沈昼拍掉大衣上的寒气,“怎么除了我还有谁回来?”
他回过头,看见了坐在桌旁,陪小橘子玩拼图的楚辞。
“……林?”沈昼有些诧异,“我以为你要过些天才回来。”
楚辞知道他说的是霍姆勒,便道:“有事情要确认,就先回来了。”
沈昼“哦”了一声,将他的箱子拎去了楼上。
小橘子玩了一会就困了,自己抱着玩偶去楼上睡觉,楚辞看着她步履稳当的上楼,缓慢收回了目光,道:“她真的长大了啊。”
“谁说不是,”南枝关上柜子门,“还记得刚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小猫一样,话也不说,时间可真快。”
“我们明天去市场买一些年货,”南枝随口道,“是你跟我去还是左耶跟我去?算了还是左耶跟我去吧,你身体还没好,要多休息。”
“好。”
“也不知道这个季节市场里还有没有卷卷虾,今年天气冷的太早了,而且温度比往也低不少,据说半桥那边的乞丐被冻死好几个……”
她说着,走过来坐在了楚辞身旁,偏过头看着他问:“小林,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高兴,也没有什么精神。”
楚辞眨了眨眼睛:“很明显吗?”
“也没有很明显,”南枝摸了一下他的头顶,“但是我能看出来。”
“就是,”楚辞将胳膊叠起来放在桌子上,侧着头枕上去,也看着南枝,“我们去霍姆勒,很危险,我回来了,但是西泽尔没有,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找不到他,我还答应今年过年的时候和他一起回家。”
“我找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现在他又不知道去哪了……”
南枝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搂在了怀里:“没事,没事啊,等过完年让冯和沈昼,还有左耶,你们一起去找他,一定能找到的,不会找不到。”
“好。”
楚辞将头埋在了南枝的肩上,昨天艾略特·莱茵说,让他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愧疚,去惩罚自己,他虽然愧疚,却并不会因为愧疚而惩罚自己。他只是难过,只要一想到在将来,他也许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西泽尔,他就难过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