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敛应了一声“好咧”,道:“钦差还没走,我去招呼一下。”
钦差?
送个酒还派钦差过来了?
裴酌瞪圆了眼睛坐起来:“大哥,不论钦差说什么,你都别说我在这,性命攸关,切记,切记。”
贾敛不明所以,见裴酌神色严肃,眼里竟然还有几分脆弱,沉声道:“阿弟你放心,除非见到陛下,不然我一个字关于你的都不说。”
他不知道裴酌在京中犯了什么事,但陛下千里迢迢把裴酌送到他这里来避难,定然形势严峻,才出此下策,钦差是陛下派来的钦差,但自古以来,钦差到了地方阳奉阴违的还少么?
贾敛打起精神去应付,农场周围的房子不适合招待玉京的贵客,他本打算在镇上的客栈待客,但两名钦差说陛下要他们顺道巡视农场。
贾敛让他们稍坐喝茶,跑去跟裴酌通风报信,连忙又返回,带他们去看农场。
两位钦差都身量魁梧,是御前带刀侍卫。
贾敛一身打补丁的下地做农活的衣服,站在他们中间像即将押解进京的逃犯。
“钦差大人,这是今早刚种下的橡胶树,我跑了几个地方,咨询了……这里的老人,派人出海去找,耽误了些时候。”贾敛侃侃而谈,“将来一共打算种七个山头。”
两个钦差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
“贾大人不必客套,我二人一人姓周,一人姓王,乡野之间称兄道弟就行。”
“周老弟说的对。”另一个钦差也哥俩好地搭着贾敛的肩膀,点评路过的养鸡场,“贾兄妙手回春,养得很是肥美。”
周侍卫拍开王侍卫的手:“扫盲班你认真上了没?”
王侍卫砸吧了下嘴,上了,又好像没上。
贾敛心中警铃大作,这两个看起来不像正经钦差。
绕着农场走了一圈,周、王二人,一边询问相关问题,一边跟贾敛套近乎。
贾敛把他们带回落脚的屋子,王侍卫热情地拉开椅子,“贾大人请坐。”
周侍卫从随身携带的卷筒里取出一幅画,放在桌上,徐徐展开。
“贾大人还记得裴公子吧?”
画上,赫然就是裴酌,白衣墨发,温润如玉。
贾敛后背僵直,被他猜对了,这两个人明面上来送酒,实际上带了悬赏裴酌的画像,不知是哪股势力派来追捕裴酌的!
他镇定道:“记得,裴公子绝世美人,岂会不记得。”
周侍卫:“我俩此行有个特殊的任务,需要贾大人私底下配合,不可走漏风声。”
王侍卫插嘴:“一点都不难。”
贾敛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们:“何事?”
周侍卫:“其实裴公子半年前便不在京中,对外说是去读博了。”
贾敛装作好奇:“去哪了?”
周侍卫摇摇头:“这正是要大人帮忙的地方。”
贾敛:“这忙我帮不了,我比你们还早离京。”
王侍卫:“能帮,能帮,半年前裴公子托梦给贾兄,有一就有二。”
他压低声音:“陛下想裴公子了,想试试还能不能让贾大人托梦。”
周侍卫咳咳两声:“陛下不信鬼神,前头刚铲除了金塔教,所以能不能成都不能声张,贾大人,你就当陛下的一个玩笑。”
王侍卫拿出一个碗,往里倒进一兜花生。
“陛下怕贾大人忘记了裴公子的模样,特地画了一副画像。”
王侍卫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掌,哎呀,他们都是接受过裴公子扫盲教育的人啦,搞这种迷信活动真是难为情。
“贾大人,你就这样,眼睛盯着画,两手抓着一把花生,然后去睡个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就能梦见裴公子了。”
贾敛:“……”
贾敛懵逼。
贾敛大为震撼。
他颤着手指,指道:“这是陛下的墨宝?”
王侍卫点头,这不还有陛下的私章吗?
贾敛:“你们是说,陛下也不知道裴酌去了哪里?”
周侍卫叹了口气,“贾兄在岭南有所不知,去岁九月,裴公子被歹徒推入水中,天公震怒,降雷严惩,歹徒当场被劈死,裴公子却不知所踪。”
“裴公子或许是仙人也不一定。”
贾敛嘴唇微颤,九月末,那可不是裴酌刚到这儿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路上走了一个月。
他刚要说出真相,转而想起裴酌的嘱咐,无论钦差说什么,决不能提起他。
贾敛两相权衡,决定还是相信裴酌,除非陛下亲口跟他说。
周侍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陛下的亲笔信。”
贾敛简直有些一惊一乍了,他接过信,站到窗户边,打开详阅。
信中,萧循先用一页纸关心贾敛是否适应岭南的气候,又说京中一切安好,要贾敛注意防毒蛇蚊虫。
接着,萧循用一页纸阐明他和裴酌对试验田的设想,称赞贾敛所做之事拔山超海。
最后,他只用半页纸,询问自九月二十五日托梦以来,是否还曾梦见裴酌?
落款的日期,是去岁除夕,万家灯火时,独点一盏灯。
其意缱绻,其情深深,饶是贾敛的这样的大老粗也不由临表涕零。
原来裴酌是一道雷劈到他这儿来的,他为何不回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贾敛把信纸折好,回头对两位钦差道:“陛下的旨意我已明白,只是天色还早,晚饭后我再按照此法早睡。”
“自然,自然。”王侍卫指着围着农场的那一排屋舍,“那是工人住的地方?可以过去看看吗?”
陛下还怀疑裴酌去过岭南,他们要一并查探。
“可以。“贾敛想先问问裴酌,再回禀陛下,眼下有些犯难,钦差不按常理出牌搞突袭,他若拦着,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罢了罢了,若是裴酌被发现,却有不得已的原因,他再帮忙想法子。
叫了半年“阿弟”,贾敛心里把他既当弟弟又当老师,但一头又是贤明大义的君主,一时心情十分复杂。
贾敛带着两人,介绍农场的用工模式,道:“我有个远房堂亲来投奔我,我便仿照陛下设小学堂,让他平日里教工人孩子读书。”
“阿弟。”贾敛看见门敞开着,硬着头皮喊道,“钦差大人来了。”
良久,里面没人应答。
周、王二人对视一眼,直接闯入,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贾敛以为裴酌听到风声,躲起来了。
“夫子!”远处,一道童声脆生生地喊。
周侍卫扭头,见田里一个瘦弱的青年笑眯眯揉了揉学生的脑袋:“节气歌背好了?”
“背好了,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
周侍卫失望,不是裴公子。
贾敛汗流浃背,田里的夫子是裴酌请的一个助教,按他的话说,可以没有肉吃,不能没有助教。
两名侍卫在小教室里走了一圈,翻了翻书,书上的笔迹也不同,没有发现任何裴酌的痕迹。
罢了。
……
两刻钟前,裴酌硬撑着起床,很有危机感地把自己的东西都藏了起来。
他扶着桌子,额头渐渐溢出冷汗。
他喊了一声4523,接着便感觉自己被莫名的力量卷入虚空,意识一沉,便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他靠着墙壁坐着,怀中一个刚出生的小崽子,脸还没长开,看不出像谁。
“……”裴酌认真端详,像他么?
4523终于靠谱了一次,显然它也有些损耗,就算要休眠也要用断续的声音报喜:“宿主大人,小太子、出生了!”
“谢谢你。”裴酌将小崽子包好,他身体仍然有产后的疲惫和虚软,慢慢直起身,靠着站起来,手上没什么力气,但用力抓着襁褓。
他盯着小崽子,一眼都不敢挪开,见小崽子的嘴唇抿了抿,有些手足无措。
饿了?
要喝奶么?
养崽他毫无经验。
他建议贾敛农场不请青壮年,而是请小家庭时,便有两点私心。
一来,他容貌太盛,单身青壮年万一有人对他有想法呢?
二来,一共九个家庭,正好有三家的媳妇都怀孕了,比他早一两个月孩子出生,可以给小崽子轮流借点奶水喝。
裴酌拍了拍小崽子:“马上有。”
“马上”两个字从咸鱼嘴里说出来,重量十足。
他把儿子放在被窝里,准备出去,迎面撞上贾敛。
贾敛信了裴酌是从京城直接跑到这儿的,也太神出鬼没了。
“阿弟你刚才去哪了?脸色这么差?”
裴酌搓搓脸蛋,把苍白的脸颊搓红:“唔,我看河边有未婚先孕的人扔孩子,去捡了一个崽儿。”
贾敛出现幻听:“什么?”
裴酌邀请他看:“看吧,他现在饿了,大哥快帮我去找张大姐张罗一下。”
贾敛看了一眼明显是刚出生的幼崽,心底不由柔软,他阿弟是个好人,自己脑门都一堆事,还想养孩子。孩子要紧,他也顾不得问清楚京城的事了,出门找奶娘。
“你等着。”贾敛匆匆要走,突然想起什么,掏出一封信,交给裴酌。
“这是陛下的亲笔信。”
裴酌一愣,他站不住,干脆坐在床边,才展开来看。
关于他的部分只有几行,他却看了许久。
以萧循的自尊,如何才能开口向贾敛求助这样的无稽之谈?
良久,裴酌看了看小崽子,看看信,眼尾微红。
真令人心软,要不就早点回去吧。
“六个月很快的。”裴酌轻轻道。
“现在我都不敢抱他,谈何回京。”
“就再等半年吧。”
六个月后是八月份,小崽子起码能坐着了,正好出发。
裴酌有些累,不管4523使用什么黑科技帮助,生孩子的确伤元气,他躺在了崽儿旁边,捏着指头打算。
等等,不行!
八月份,到玉京走三个月,届时是十二月份,从南边的大夏天走进北方的数九寒冬。
候鸟都知道在秋天南迁了,大自然的规律如此,谁家正经人雪天带崽往北方赶路,生怕冻不坏是吧?
得过了下个冬天,春天再出发,三月份出发,六月份到,正正好。
这时候的崽,满一周岁,勉强能牵着走。
也不对。
裴酌盖上被子,身体变得暖和。候鸟需要在繁殖地把幼崽教到会飞,然后再一起迁徙过冬。
起码得把崽儿教到会稳稳地走路吧,不然岂不是要一直抱着赶路?
鸟都不干这种费力的事,咸鱼就更不会干了。
再往后拖个半年,崽儿一岁半,能跑能跳,出发更加正好。
裴酌眼皮上下打架,舒服地窝在崽儿身边,信纸拿不住,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翳。
他被惊醒,心虚地掀开信纸。
他这些顾虑,陛下都能理解,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