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船只离岸上还有一米时,萧绯一跃飞上船,像拔葱一样将小崽子抱起来举高——
没举成功。
小崽子被一条红绫栓在了甲板上。
竟敢这样对待小太子!
萧绯一剑斩断红绫,把小崽子捡起来,义愤填膺:“我要告状。”
系统4523一听这话,立刻活泛了起来,对噢,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太子呢!终于来个正常长辈了。
“小太子,他是你萧循爸爸的亲弟弟,快叫他皇叔!二叔!二皇叔!”
这不得迷死萧绯?让他回去狠狠告状!
不是人贩子叔叔噢?裴复复歪着脑袋,学着统统说话。
“唔,皇叔?”
他可是尊贵的皇叔!
萧绯嘴角咧开,听崽儿一句叔,胜读十年书。他好心好意去帮忙剿匪献计献策都没有被林良玉采用的气愤一消而散。
不就是提议让他假装新娘吸引山贼出来么?他都退而求其次,说自己也可以扮新娘,多么好的计策,穿红色多喜庆啊。
裴复复又道:“二皇叔?”
萧绯喜笑颜开:“是我!”
裴复复好奇:“皇叔叔你要告什么状?”
萧绯仔细一想,却没人能替他侄子做主,亲爹是皇帝,坐视不管,再上面就没有人了。
他想了一圈,眼睛突然一亮:“我要跟太傅告状。”
裴酌就是太傅失散的儿子,萧循是太傅的得意门生,裴复复集中了太傅这辈子最重要的后辈的长相优点,太傅这双重隔代亲不得排山倒海?
太傅简直是他亲爹一般的存在啊。
萧绯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从腰间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崽儿,给你,以后叫我舅舅。”
崽儿的叔叔实在太多了,还是舅舅独一无二,皇叔的称呼还要跟老三老四分享,而裴酌可没有亲兄弟。
裴酌本来就是从二皇子府出去的,他是娘家人。
外甥肖舅,他们是有几分像的。
裴复复迷惑:“舅舅?”
萧绯信誓旦旦:“舅舅给你做主。”
裴酌从船舱里出来,抱臂看着萧绯:“你要跟谁告状?”
啊这……不是舅舅胆子小,而是皇嫂太威严,萧绯从善如流:“没有要告状。”
裴复复捧着大金元宝,觉得舅舅这个称呼很新鲜,一学就会:“舅舅没有要告状噢。”
萧绯心里一喜,小崽子在维护他。
裴酌闭了闭眼:“沁王为何要教他叫你舅舅?”
萧绯:“我侄子没有满大街喊爹,你当然不懂我的感受。”
萧循:“……”
裴酌:“……我确实是不懂了。”
萧绯道:“皇兄,看这天象,应当会有一场大暴雨,上岸避避雨再走。”
萧循:“正有此意。”
雨天行船看不清水面的情况容易遇险。
船队在青州靠岸,青州是个重要运河城镇,在江上就能看见巍峨的青色城楼飞檐。
青州……裴酌一愣,这地方他来过,或者说,裴先觉来过。
萧循扶着裴酌上岸,萧绯抱着崽子跟在后面,从贾敛那里带走的护卫带着张风和张云。
大雨还未下,进城路上的小摊还摆着食物开卖。
萧绯:“舅舅带你去买。”
裴复复:“谢谢舅舅。”
裴酌看见萧绯带着小崽子去买烤栗子,刚想说船上有许多零食,萧循出发前简直搬空了一个铺子。
目光却不期然和烤栗子摊旁边游荡的人对上。
裴酌面色微变。
这人,有几分像当初将裴先觉投入河中的流民之一。
只是过去二十多年,对方容貌老去,跟当初年轻力壮的青年有所差别,他可能认错。
4523叫嚷起来:“是他!就是他害死了小先觉!把他抓起来!不止他一个!”
它当年来晚一步,没有绑定成功,自然不能□□。
官员闻陛下亲临,从城内马不停蹄地迎出来。
那人见官家人员渐渐多起来,怕被盘问身份,离了开去。
裴酌叫护卫跟上。
萧循注意到了,问:“那人是谁?”
裴酌:“我见他在栗子摊前游手好闲,时不时瞥上一眼,想来是个惯偷,让护卫注意一下。”
萧循闻言,加派了一个侍卫跟去。
裴酌汗颜,这简直是把“朕不信”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青州城枕山临水,城门建在两座山中的空缺处,易守难攻,城内屋舍鳞次栉比,城外的房子稍次一些,但也挤挤挨挨。
青州知州刚被萧循任命不久,前两年是京官,跟裴酌见过,和太傅有些私交。
他依次跟陛下、沁王见礼,随后又和裴酌寒暄两句,目光留在了沁王怀里的小崽子脸上。
这……陛下的儿子?不,陛下不曾有过皇子,难道是夫子的儿子……
裴复复窝在沁王怀里吃栗子,萧绯单手把栗子壳捏开,他细细的手指伸进去拿出来正好:“舅舅,可以把栗子给叔叔一点吗?”
叔叔看起来很想吃。
萧绯:“可以。”
知州接过两颗栗子,恍然大悟,原来是沁王的外甥!那就是某个公主的儿子,是个小郡王。
但是怎么长得跟……知州太迷惑导致在圣上面前就扒起了栗子壳。
裴复复察觉到了分栗子的快乐,从舅舅怀里下来,一人两颗地分起来。
“爸爸。”
“爹。”
知州手里刚捏开的栗子球掉在了地上,一时没想起要捡。
称呼相当复杂,但知州脑袋清晰,轻易不会被干扰,不管小崽子怎么叫其他人,总之叫陛下“爹”,那他就是皇子,一切以陛下为准。
裴复复蹲下一把捡起来,鼓起脸蛋吹了吹,塞进嘴里,重新拿了一粒新的栗子,“叔叔,给你。”
手抖没关系,再试一次噢。
知州扑通跪下:“大、大皇子……”
已知陛下没有其他皇子,那眼前的崽儿就是长子,当年陛下也是以嫡长子身份一岁封太子顺利登基,那么,眼前的崽儿是太子的几率大大增加。
小太子吃他掉在地上的栗子!
陛下早就下旨让各级官员爱惜粮食,犯规铺张,青州知州自认没有浪费过,谁知今日被太子用一颗栗子狠狠打脸。
他光是知道陛下节俭,竟不知道陛下教育皇子也如此节俭。
萧绯满眼苦涩,他从扬州一路追上来,听人说他侄子在要饭,还心有存疑,没想到是真的。
是不是他买的栗子不够多?都怪他,刚才应该一锅都买走,都怪皇嫂不让。
他抱起大侄子,看见他嘴里含着一颗栗子,腮帮子鼓得跟松鼠一样,既想让他吐出来,又怕伤了崽儿的心。
萧循镇定地开口:“爱卿起来罢。”
裴酌降低存在感,他突然发现萧循的一个好处,只要萧循在场,大家就想不起来这崽儿他也有份。
裴复复看着知州叔叔顺利吃到栗子,夸奖道:“叔叔真棒,再来一颗。”
知州这辈子因为高中榜首被夸,因为赈灾有功被夸,从来没有因为吃栗子被夸。
还有栗子奖励。
城内的地势较高,下暴雨也不会内涝,雨水都顺着水渠流到运河里。
裴酌若还是裴先觉,定然记不清四岁时的记忆,偏偏他是两年前才复苏的记忆,对青州城的印象还很深刻。
他记得,裴清许在青州城翻阅县志,说这里有条古河道,现在怎么都有人家居住?
日常干枯的古河道,下了特大暴雨就会重新涨水。
裴酌对知州道:“我观从山前到运河这一带地势低洼,可能会涨水,请知州今晚不要关闭城门,若是雨大,还是将百姓暂时迁移到城内。”
萧循道:“裴夫子所言,不可马虎。”
知州道:“下官记住了。”
一行人在城内的知州家里住下,黄昏时,果然下起暴雨。
晚饭后,裴酌派去跟踪的护卫返回。
“夫子,我跟着那人到了偏僻的山坳里一个小村落,十几户人家都一个姓,看样子邻里都很熟悉,打小就认识,那人路上跟几个猎户打招呼,便进了屋。”
裴酌:“他们姓什么?”
护卫:“都姓王。”
裴酌眉心一跳,让知州府的人送来当地的户籍簿子,翻到山上的王家村。
大宣的户籍制度对城内严格,对城外山区的人家收集的信息有限,但能查到王家村十三户人家,世代居住于此。
而那伙子流民是从别地窜过来的,根本不姓王。
护卫见他翻找,知道夫子一心两用的本事,牢骚道:“那人一回家就打老婆,什么人啊这是,还有人说他打得好,这村里的女人都有点惨。”
裴酌:“李如意。”
李如意道:“属下在。”
裴酌道:“雨停之后,你带一队人马悄悄上山,将村里三十岁往上的男人全部带回衙门。”
二十年前青州城流民之患很快被镇压,也有小股的流民寻到落脚之处,变成良民。
围堵杨眉的那一伙人穷凶极恶,他们没有被抓到,是怎么落脚的?
会不会抢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杀光男性之后冒充他们居住于此?
窗外大雨倾盆,裴酌看了一会儿雨势,问道:“复复呢?”
萧循:“萧绯带着。”
小崽子喜欢玩水,该不会跟萧绯出去玩水了?
因为他们是临时居住,住处并不会挨在一起,哪里有空房间选哪里。
裴酌问萧绯在哪里,等他寻到房间,侍卫又说沁王换了一间。
裴酌一连找了三间,终于看见叔侄俩。
裴复复好不容易跟着舅舅找到一个漏水的屋子,玩起接水游戏。
萧绯抱着他,裴复复抱着碗举高,雨水从屋檐缝隙里注入,流到他的碗里,滴滴答答盛满一碗。
裴酌扫了一眼,地上全是装满水的盆子。
“……”
把屋檐堵上只要花一分钟,但是接水游戏能玩一晚上是吧。
算了,懒得管。
青州城的雨下了一夜就停了。
护卫奉命去山上拿人。
知州大人忙活了一夜,回来回禀陛下:“咱青州城倒是没事,但上游雨水估计更大,形成一股洪流,顺着裴夫子说的古河道滚滚而下。”
“陛下与夫子有先见之明,昨夜转移了二百余人,无一死伤。”
萧循:“爱卿辛苦了,去休息吧,下午还有一桩案子要爱卿主审。”
知州大人抹了把汗,幸好提前安置了百姓,否则陛下今日出城见到流离失所的百姓,该多么痛心。
“不知是什么案子?”知州冷汗直下,有什么冤案是他不知道的么?
萧循:“二十年前的流民案。”
知州跟太傅有些交情,顿时想起当年太傅之子便是在这里被流民冲散。
裴清许的儿子,如今又找回来了,故地重游,裴酌可是认出了谁?
这可是陛下钦点的案子,知州不敢马虎,连忙去休整一番。
路途遥远,临近晚上,护卫才捉拿流民归案。
知州主审,看着下面一群人,厉声道:“有人报你们屠戮王家村,冒充户主,快从实招来!”
亡命之徒自然抵死不认,当初村里的女人不堪受辱的自杀了,剩下的都认命了打怕了,一起过了二十年日子,还生了儿子,他们跟真的王家村村民有什么两样?谅她们也不敢吱声。
知州:“传证人王氏。”
一名瘸着的妇女颤抖着上堂,未语泪两行。
“民女要告他们杀了我丈夫!”
亡命之徒瞪大眼睛,目射凶光:“贱人,你想想我们的儿子!”
妇人颤了一下,目光坚定地看向堂上的大人。
她瘸了逃不开恶霸,终于等到他们遭报应的这一天。
……
裴酌在后堂听着,垂下了眼。
“陛下要如何处置他们?”
萧循冷声:“斩立决。”
再由青州官府照顾王家村妇女下半辈子。
地方官不能察觉冤情,也是渎职。
萧循:“你有没有话要说?”
裴酌就知道瞒不过他,反正都被萧循知道得差不多了,他也无所谓,只是原先还想不说,毕竟萧循对他“掉河里”这事很敏感。
“我掉进桃李河中时,脑子里突然涌现了裴先觉的记忆,他应该是我上辈子。”
萧循一愣,他知道不能这样算,但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群人,裴酌应该从小是他的太子伴读。
这群人之恶,令人无法苛责杨眉,但也无法释怀。
“你要是当太子侍读会如何?”
裴酌想象了一下。
小卷王在读书,小裴先觉在睡觉,就算太傅再宽宏大量,为了做做样子也得骂他一顿,免得太子跟着学。
他干脆道:“不当。”
裴清许为了不被先帝发现太子侍读天天摸鱼,恐怕过两天就要帮他摆脱这份工作。
萧循:“……”
裴酌转移话题道:“这么说,太傅也算我亲爹。”
他问萧循:“你写信告诉他我们有一个儿子了吗?”
萧循:“……没有。”
裴酌震惊,什么,还得他自己说?
太傅不会还以为他去读书了吧?
……
萧循命人去青州上游查看灾情,留了一个心腹协助。
裴复复把舅舅送他的金元宝捐出去了。
萧绯变戏法一样,又掏出一个,“舅舅还有!”
裴复复:“复复只能要一个噢。”
离开青州时,城外淹水的百姓,送了小太子一件百家衣表示感谢。
裴复复相当喜欢,马上就穿上了。
百姓惊呆,送衣服小太子是真穿啊!
……
运河过了青州段,从逆流而上变成顺流,不日便能回到玉京。
裴酌每天一睁眼,崽儿已经不见了,被萧绯带着去船尾捞鱼。
鱼没捞到一只,鞋子掉了好几只。
这些日子,裴酌完全被萧循养回来,有脸见江东父老了。
最后一段走的是陆路,小崽子下了船,萧绯沿途有村必进。
裴复复要饭他付钱。
要回来的饭变成四人份,萧循和萧绯都闭眼吃下。
有一回是野菜,连油都没有。
萧循面不改色:“谢谢复复,很丰盛。”
裴复复:“这是爷爷家最好吃的东西噢。”
萧循让人去探查为何这家人这么穷,最后抓了一个恶霸。
玉京在望,一队快马疾驰而来,禀告陛下,太傅已经出城迎接。
咸鱼了一路的裴酌紧张起来,“复复呢?”
“皇嫂。”萧绯心虚地把身后的崽儿拉出来。
只见小崽子身上红的绿的像开了个染坊,手里还有一盒龙须酥,咬一口糖絮跟沙子一样簌簌掉。
裴复复仰着脑袋吃,然后把脸吃得褐扑扑的。
萧绯也一身染料,头发上也有,打哈哈:“刚才去了染坊,我大侄子非要玩一下。”
好舅舅当然是让他玩一下咯。
裴酌看了看白净如初的自己,再看看要饭一样的崽儿,情况跟被萧循逮到时完全反过来,眼前一黑。
救……快把他的毕设擦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