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睡得太多,李苑醒的很早,天还没亮。
醒来看了一眼脚下,没人。
揉着睡眼看了看床底,也没有。
这小影卫,还真是一歇班就走啊,一点儿也不惯着。
李苑敲了敲床沿,轮值的鬼卫倏然落地,影焱颔首问:“殿下有何吩咐。”
李苑打了个呵欠,慵懒道:“影七呢。”
影焱抿唇笑:“小七起早去了训场。”
李苑皱眉:“你们训练怎么改这么早了。”
影焱摇了摇头:“小七是去加练呢。”
李苑连连打呵欠,反正又睡不着了,披上衣裳:“带我去看看。”
“是。”
灯火熹微,天还没亮,王府寂静,训场也空荡无人。
李苑在训场的铁栅门下站定,揣着手向里面张望,看见两三个穿黑衣的人影,其中一个是小七。
影七求了影四影五兄弟俩指点,影四作为统领自然答应,影五本就嗜睡,大清早被他哥拖来训场,抱着石柱也能打起呼噜来。
影七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金沙溢出指间。
他喘得厉害,寒凉秋日汗流浃背,双臂衣袖挽起,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肉。
影五困得快睁不开眼睛,抱着训场的石狮子道:“唉呀小七……慢慢来吧……大清早的干嘛非要来挨打呢,你是有多想不开……别说王府了,你就是从北华这一片找,能有几个敢跟我交手的啊……”
影四面无表情,坐在一头石狮座上,翻看着记录战术的旧册,用笔勾画,漠声道:“太差了。”
飞廉组的鬼卫仍旧有难以攻破的局限,在地形复杂时可以轻功辅助,这样的空场里遇上对手无处遁形,很难活命。
影五说得没错,在实战里,擅轻功弱格斗的飞廉组鬼卫太容易牺牲。
影七无奈点头:“是,我会继续加训的。”
影四合上旧册:“不可急功近利。今后我会慢慢教你,今日足够了,回去休息。”
影五早就趴在石狮子头上睡着了,打起一串小呼噜。他打影七一只手足够,实在没什么挑战。
影七挣扎爬起来颔首作揖:“多谢统领……我再留一会。”
影四目视着影七许久,扛起睡得翻白眼的影五回园林睡觉去了。
李苑在训场铁栅门外伫立,无言望着一身伤痕灰土,仍旧固执留在训场里独自加训的小影卫。
影焱走过来,给李苑披上一件衣裳保暖,抱臂望着训场里孤寂固执的身影,朱唇微扬。
“小七和您少时很像。”影焱轻声道,“您当初在剑冢里也是如此,前辈说,要您拉断一万根弓弦,您果真就那么做了。”
李苑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光滑莹润的手掌和指节。这上边曾生了无数层硬茧,被父王逼着用药液泡掉了,从此再不准他碰弓箭。
“和我像……有什么好的。”李苑放下手,远望着影七挥汗如雨的身影,无奈笑笑,“一样被斩断羽翼,永远关在笼子里吗。”
影焱摇头:“殿下,您不会一直如此,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您自由。”
李苑咬牙道:“你们谁都别干傻事,我这样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纨绔一世,足够。”
影焱不置可否,颔首遵命。
世间许多事,不是一位世子殿下能够掌控得了的。
影焱问:“殿下去同小七说说话吗?”
“不了,回去给他拿点药,从我账上取。”
“是。”
李苑知道他的小影卫要强,每次见自己都把身上打理得一干二净,狼狈的样子一定不想让自己看见。
影焱陪着李苑回去,路上轻声感叹道:“殿下真贴心。”
李苑回头看她。
影焱弯起月牙似的眼睛微笑:“被您喜欢是件走运的事。”
李苑咳了两声:“不是啊,我没有啊,别瞎说啊。”
“属下告退。”影焱送世子殿下至寝殿,撤身隐没进阴影之中。
影七今日寻了个空闲,向影四告了个假去影宫。
影宫坐落洵州,与越州相去不远,影七脚力好,半日就到了。
影宫守卫拦下影七:“站住,干什么的!”
影七摘下腰间红木影牌递上:“我来取东西。”
守卫一见这影牌上的天香牡丹纹,顿时肃立行礼:“原来是鬼卫大人,小人失礼,您请进。”
影宫三位掌事各司其职,李掌事李牧岚掌印,主考核选拔人才;薛掌事薛宁海掌罚,主刑罚操练;赵掌事赵灵运掌兵,也称神匠,主铸造鬼卫神兵。影宫宫主不常现身。
影七进影宫时,薛掌事见人便叹了口气,这小子,挺过盐刑还当了鬼卫,地位还压自己一头,这可哪儿说理去。
薛掌事上前给影七行了一礼,心里只想着这小子千万别记恨自己。
影七至今看见薛掌事仍旧会脊背发冷,匆匆还了一礼便走了。
影宫里弥漫着阴森潮湿的血腥味,从各个方向的刑室中传来凄惨哀嚎,影七低着头,双腿发软,扶着墙,指尖颤抖。
匆匆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影七扶着墙角干呕,呕到胃里泛出酸水,两个小腿都在发抖。
他没想到自己对影宫阴影至此,盐刑留下的创伤不仅在身上,还在心上,若不是非回来不可,他一眼也不想再看见影宫的大门。
“哎,哥们,你还好吧?”
身后有人说话,少年的声音清脆天真。
影七缓缓回头,看见那小个子的少年。
颜伶商一蹦三尺高,见鬼似的后退咣当贴在墙上,哆嗦道:“寂寂寂寂寂寂寂哥?寂哥!我天天都给你烧纸啊你在底下过得好吗!不会是来带我走的吧?我我我我刚考进九婴组,前途一片光明,你可别带我走啊!”
影七见是熟面孔,缓了口气。
“进九婴组了,恭喜。”影七道,“再熬一阵,就出来了。”
颜伶商壮着胆子,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影七:“寂哥?活的?”
影七皱眉。
“真是活的!”颜伶商蹦跳着扒在影七身上,欣喜若狂,“老大你怎么挺过盐刑的,你真爷们!!!”
一提盐刑,影七胃里翻涌,恶心不已。
“不提盐刑。”影七强忍住没有失态,“我来取我落在这的东西,之前走的,太急。”
“行行行我带你去!”颜伶商堪比他乡遇故知,小个子跑起来虎虎生风,拖起影七就跑。
一路上狂吼:“喂!都看过来!咱们老大回来了!影卫!老大是影卫了!”
影七揉着太阳穴,低声道:“是鬼卫。”
颜伶商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老驴啃着仙人球的震惊表情,比之前吼声高了三番:“鬼卫!”
这时候正是影卫训练兵休憩的时辰,大家都闲着,不多时就全被颜伶商给招呼过来。
影七像乍回花果山的美猴王,一群小猴儿叽叽喳喳涌过来围观。
影七即刻消失,冲过来抱腿的小猴子们扑了个空。
颜伶商从人群脚底下爬出来,追着影七跑了:“哎老大等等我呀!”
翻出训练场,落在后门附近,周围才安静。
颜伶商趴在训练场的小窗口,探头看着影七:“老大我不能出去,出去就要挨罚了。
“不必出来。”影七蹲在墙角,双手在一块压实的土地上翻土,挖了一会,露出布包一角,影七小心翼翼把布包挖出来,拂去泥土。
颜伶商趴在窗台上,双手支着头:“这不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嘛,那么贵重,要拿去做什么?”
影七默不作声,起身离开。
颜伶商叫了他一声,影七回头看他:“何事。”
少年托腮问:“老大你说,我能挺过这三年吗?”
“我会不会死在这儿?”
影七转身望着他。
颜伶商眨着大眼睛,揉了揉头发:“我不想当小乞丐了,我也想出去,当影卫。”
影七道:“在心里想一个人。”
少年一愣:“什么?”
影七的身影消失,留下一片冷寂风声。
“在心里想一个人,熬不下去的时候,就在心里想着他。”
这办法确实很好的,只可惜有副作用——
会迷恋上心里想的那个人,从此无药可医。
影七得赶紧赶回去,回去就是九月初六,世子殿下的生辰。
他回府的路上居然撞见了影四和影五,在朝着王府方向飞奔。
影五看见影七大吼道:“快回王府告诉殿下!上次那砒霜果然有问题!什么都别吃,什么都别吃!”
影七脸色一僵,如迅疾雷电,刹那间没了踪影。
影四影五在查影七所说砒霜之事,查了周边各个药铺出项,果真有几处有问题,有人在各个药铺采买一些不常用的药,从里面捡出有毒的几味,药铺的老板们都说,今日忽然就没人再光顾生意了。
且不论陈贵妃和陈元礼有没有这个胆子毒杀王族贵胄,有人在利用此事从中作梗,想借刀杀人是真。
影七御风而行,片刻间便回了王府,殿下的生辰宴尚未开场,影七飞快顺着堂檐进了大堂,落在李苑脚下。
李苑莫名其妙:“怎么了,气喘吁吁的。”
影七低声道:“殿下,饮食有异,勿动。”
李苑脸色一僵,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指尖沾酒在席桌缎子上写了几个字,指给王爷看,老王爷看罢,眼神微凝。
影七才松了口气,刚想退下,便听一声悠扬的传告:
“陛下御赐秋酿玉露,贺世子殿下生辰——!”
李苑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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