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雨水多,空气潮湿,陈宇川洗完澡穿着浴袍站在窗边,窗外黑沉沉的雨雾带着压迫感,铺在玻璃窗上。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陈宇川听不到窗外的雨声,但能听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流声。
路阳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时,陈宇川已经躺下了,侧躺着面冲玻璃窗。
路阳只留一个走廊的小夜灯,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在陈宇川身侧,两人中间留了一个至少还能再躺一个人的缝隙。
陈宇川感觉到身侧的床垫颠了颠,陷下去一块,连带着他的身体一沉又一浮。
等到路阳不动了,陈宇川翻了个身,头枕着自己胳膊,问:“阳哥,外面还在下雨,你腿疼吗?”
路阳没说话,只是平躺着,陈宇川没听到回答,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
“上来,”路阳突然开口,“上来睡觉。”
陈宇川没听,径直走向浴室,洗了条热毛巾,他拿着热毛巾走到床边的时候路阳压着被角,没让他动。
陈宇川直接掀开被子,一把拉过路阳左腿,“别磨叽。”
路阳不动了,吐了口气任由陈宇川。
路阳身上的浴袍散开了一点,浴袍下摆盖在大腿上,露着的小腿上一条斜斜的,从内侧开始弯弯曲曲延伸到膝盖的疤痕。
疤痕的颜色比周围的皮肤要深一点,陈宇川摸了摸,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还是能感受到硬硬的凸起感。
陈宇川把热毛巾折叠一下,盖住路阳腿上的疤,手指隔着热毛巾,轻轻的捏着。
以前下雨天陈宇川都会给路阳敷腿,他一捏,路阳很快就能睡着,这次也一样,陈宇川又换一遍热毛巾的时候已经听到了路阳均匀的呼吸声。
路阳腿上的疤已经有十几年了,是他跟陈宇川在一起一年多的时候留下来的,替陈宇川挡的。
在遇见路阳之前,陈宇川身边的朋友都是小混混,说是朋友,不过是认识的人。
但他在找到修车厂跟酒吧工作之后就慢慢断了跟那些人的来往。
陈宇川心里其实很清楚,哪些人能来往,哪些人不能来往。
但唯一没断联系的,是一个叫广浩波的男人,因为广浩波帮过陈宇川,在他妈妈住院期间,是唯一一个借钱给他的人。
广浩波小时候脑袋受过伤,智力有点低,人老实反应还慢,一直跟着他表哥洪三身边混。
那时候陈宇川跟洪三认识,后来也认识了广浩波。
陈宇川一开始看不上他,天天傻了吧唧的,看着人就傻乐,但时间长了,他还是看不惯别人总是欺负他,辛苦赚点钱总是被人骗走。
有次陈宇川实在看不过去了,广浩波又一次被人骗钱之后,陈宇川又给他要了回来,嘱咐他钱不要随便给别人,自己好好揣着。
广浩波人是傻了点儿,但傻子也能分清好赖人,那之后广浩波一直管陈宇川叫川哥,虽然他比陈宇川还大两岁。
陈宇川对那声川哥很受用,一直挺护着广浩波,陈宇川那时候打架又横又不要命的,后来挺多人都怕他,连带着也不敢欺负广浩波了。
有次陈宇川老妈住院急需用钱,借了一圈没有人理他,只有广浩波把自己身上两千块钱全都给了陈宇川,给完还冲着陈宇川呲着牙乐半天。
他说:“川哥,钱都给你,给你妈好好看病。”
陈宇川当时接了钱,心里特别感激,后来他赚了钱之后很快也还上了,广浩波当时还不要,陈宇川骂了他一通,广浩波这才把钱收起来。
陈宇川跟路阳在一起之后,路阳给陈宇川老妈找了最好的医生跟医院,最后也排到了肾移植手术。
在陈宇川老妈还有一个月就能做肾移植手术的时候,他突然被广浩波叫出去。
陈宇川看广浩波急匆匆的样子,以为他遇到了麻烦事儿,结果广浩波把他带去了自己家,从自己床垫底下拿出五千块钱,又全给了他,说给他妈做手术用的。
陈宇川说不用,说他现在有个特别好的男朋友,他男朋友给他老妈安排的手术。
广浩波不信,非把那五千块钱给了他。
陈宇川怎么说都没跟广浩波说通,傻子劲儿上来的时候谁都拧不过,你不接他还生气,最后陈宇川还是先接了那五千块钱,想着过两天骗他说他妈手术已经做完了,再把钱还给他。
又过了三天,陈宇川带着路阳一起去广浩波那还钱,顺便把路阳介绍给广浩波。
他跟路阳刚走进院里就听到了打骂声,陈宇川推门进去一看,屋里好几个人,广浩波被两个人按着头,满脸的血,被打的五官都快认不出来了,家里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那些人陈宇川都认识,都是之前骗广浩波钱的那几个。
陈宇川二话没说,抬腿就往摁着广浩波头那俩人身上踹,几个人顿时在不算大的空间里打了起来。
后来有人拿了广浩波床底一个长长的,带着裂纹的粗铁棒,冲着陈宇川后脑就下去了。
路阳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转身挡住了陈宇川,两人倒在地上,那一铁棍直接打在了路阳腿上。
后来路阳是怎么到医院的,陈宇川都快记不清了,那几分钟的记忆都已经混乱了,后来他听广浩宇说,他自己跟疯了似的抢过铁棍,把那些人全都打跑了。
路阳手术是全麻,进手术室之前陈宇川还站在他床边,整个人都是懵的,路阳让他别担心。
但路阳出手术室的时候只有他爸妈在,满筠心眼眶红红的,路先锋脸上的表情很生气。
路阳安慰他爸妈:“爸,妈,没事儿。”
满筠心看了看路阳的腿,问了几句疼不疼,路阳都说不疼,他又在病房里看了一圈,开口问:“小川儿呢?”
“是我把他赶走了,要不是他,你现在也不用躺在这里了,”路先锋冷哼一声,“那样的小痞子,你以后不要再跟他来往了。”
路阳麻药劲儿刚过,身上还有点没力气,但还是很认真的说:“爸,他是我男朋友,这件事肯定没办法。”
路先锋还想说什么,满筠心拉了他一把:“好了好了,路阳刚醒你就横眉竖眼的,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好好把腿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满筠心给路阳请了两个护工,路阳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都没见到陈宇川,他不习惯总是躺在床上,也不习惯护工的照顾,但他现在还不能动,不能下床,也没得选择。
中午路先锋在公司不来医院,满筠心在医院没日没夜的守了三天,路阳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第三天的午饭是护工送过来的,路阳简单吃了两口就让护工走了,让他在附近转转,有事儿会给他打电话。
那三天里路阳给陈宇川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之后他没继续打,又给陈宇川发了短信问他在哪儿,也没收到回复。
电话一条,信息一条,之后再没有了,就那么过了三天。
第三天中午,病房的玻璃窗上挂着大太阳,路阳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了一点开门声,很轻。
门缝里先探进来一个脑袋,先环视一圈之后才走进来。
路阳睁眼看了看,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他又把眼闭上了,但闭眼那瞬间猛地睁开。
男医生穿着白大褂,头发很茂密,但有点乱,戴着一个黑框眼睛,脸上的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本子。
“查房……”男医生声音有点哑,像是感冒了。
路阳一直盯着他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男医生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白大褂口袋上抽出一根笔,问他:“今天有没有不舒服的?”
“有。”路阳看着他说。
“哪儿不舒服啊?哪儿疼吗?腿疼吗?发不发烧啊?”男医生沙哑的嗓音变了调。
“哪儿都不舒服,腿疼,头也疼,发不发烧我不知道。”路阳答。
男医生抬起手心贴在路阳额头上,是温热的,他感觉不出来是不是发烧了,但手没移开,又贴了会儿才问:“腿疼吗?疼得厉不厉害啊?”
“特别疼。”路阳说,“眼花耳鸣的,看不太清东西,听声音也带着点嗡嗡嗡的响声。”
“你做的是腿上的手术,怎么还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了啊?”男医生都快哭了。
路阳微微动了动身体说:“这得问你们医生啊。”
男医生直接扯下脸上的口罩,看着路阳问:“那你能看清我吗?”
“看不清,是花的,五官都是模糊的。”路阳盯着陈宇川看了好几秒,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多看一秒,陈宇川肯定就哭出来了。
路阳转了话头,问:“医生,之前查房的人,好像不是你吧?”
“我,我是实习医生,今天刚来的……”陈宇川又把口罩戴上了,说话支支吾吾的,拿着手里的笔在头上挠了挠,头顶乱糟糟的发缝歪了一点,又掀开被子小心翼翼的看路阳的腿。
路阳腿上还缠着纱布,边缘有一些血迹,陈宇川伸手小心碰了碰,碰一下就又缩回来了。
病房门被人推开,是查房的护士,陈宇川把手里的笔跟本揣进兜里,小声跟路阳说:“我先走了,我晚上再来查房。”
说完,他小跑着往外走,擦着护士身边的时候护士都感觉到了一阵风。
护士回头看了好几眼,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啊。”
路阳看着人已经跑远了才跟护士说:“那是我男朋友,他喜欢角色扮演,一直想穿白大褂,之前没有机会,现在终于有了。”
护士抿唇笑了笑,说:“你们还挺会玩儿的。”
陈宇川晚上又来了,路阳也已经让他爸妈回家了,病房里还是他自己,陈宇川还是中午那身装扮。
“晚上还疼不疼?”陈宇川问。
“疼。”
“看得清吗?”
“你把口罩摘了我再看看。”路阳说。
陈宇川扯下脸上的口罩,弯了弯腰,离路阳眼睛又近了一点。
路阳一开始的表情还有点严肃,然后冲着陈宇川笑笑,抬手在陈宇川鼻尖上碰了碰,“小川儿,几天没睡了?眼睛这么红。”
陈宇川鼻子本来就酸着,被路阳一碰,鼻翼两侧鼓了鼓,眼眶没兜住眼泪,两大颗泪珠往下滚。
他直起腰偏头没再看路阳,摘了眼镜,用袖子狠狠蹭了把眼睛,又用手指在眼眶上用力压了压。
路阳看他那么用力蹭眼睛,自己都感觉有点疼了,拿开他手问:“哭什么?”
“我没哭……”陈宇川还嘴硬呢,那是他打从记事儿起第四次哭。
第一次哭是他老爸死的时候,第二次哭是他老妈确诊的时候,第三次哭是他跟路阳第一次疼的,第四次就是现在。
“你怎么这个打扮?”路阳问。
“我怕再被你爸轰出去。”陈宇川又用袖子狠蹭了把眼睛。
“你不是怕我爸,你是怕我吧?”路阳一下子就点出了陈宇川那点谎言。
陈宇川没说话,路阳又问:“在一起一年多了,你什么样我没见过?穿个白大褂,戴个假发跟眼镜我就不认识你了?”
陈宇川实在是没招儿了,他被路先锋轰走好几回,这三天他一直在病房附近,白天回去看看他老妈,晚上直接睡在路阳病房外面的走廊上。
其实路阳晚上睡着的时候他进来好几回了,后来摸透了路阳爸妈来病房的时间,才想出这招。
但真往深了说,他有点不敢在路阳醒着的时候进来看他。
一开始他是真的以为路阳看不清他,但心里又想他能看清,像个矛盾的傻子。
路阳没准备轻易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又问了一遍陈宇川,“你看我因为你受了伤,就想跑是吗?就想往后缩是吗?”
陈宇川摘了头上的假发,脱了身上的白大褂搭在床沿边,又抽过旁边的凳子坐在床头,手心轻轻盖在路阳埋着软针的手背上,低着头没吭声,手指捏着路阳手指,一根一根的捏,捏完一根捏另外一根。
“阳哥,下次你别替我挡。”陈宇川很长时间之后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还有下次?”路阳挑眉问他。
“没了没了,”陈宇川赶紧说,“没下次了。”
陈宇川说完,过了几秒钟之后又重复了一遍,“我说真的,阳哥,下次再有危险,你别替我挡着,我皮糙肉厚的,没事儿……”
“你看你那细胳膊细腿儿,哪儿糙哪儿厚了?”
陈宇川大褂里面只穿了一个短袖,他把袖口撸到肩膀上,抬起胳膊用力一绷,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说:“看,是不是挺壮的?壮汉一个。”
路阳笑着说,“行,壮汉别躲,好好照顾我。”
陈宇川把袖子撸下来,眨了眨眼说:“我好好照顾你。”
路阳又说:“别一有事儿,就想着跑。”
陈宇川吸了吸鼻子,“阳哥,我肯定不跑,我舍不得……”
【久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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