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轻舟疾疾的脚步一顿。
是掌印。
没想到对方比他还先回来了。
殷淮坐在主殿的明堂之上,一袭仙鹤鱼龙墨紫锦衣官服还未换下来,玉带束腰,宽袖襟领,金缨裹边,配上他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全开的气场气势压倒殿中一字排开的燃燃火烛。
无论齐轻舟再看多少次都会被他极盛的姿容惊怔感叹,一秒,他收回神,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掌印”
殷淮没放他走,眼神不善地落过来,语气不明:“刚刚去哪儿了?”
齐轻舟一怔,马上明白过来是他与薛良说话被这人知道了,反正这宫里就没有能瞒过殷淮的角落。
齐轻舟不是气殷淮命人监视他,是气他自己在宴上勾三搭四,冷眼待他,他还一肚子气呢,如今殷淮倒还好意思反过来疑他,齐轻舟简直要被气笑。
不是、谁还没点脾气了?
齐轻舟冷冷抬眼,绷紧下巴不说话
殷淮在烛火橙影里看不清表情,手指节骨悄然握紧,面上依旧从容优雅:“怎么,殿下与薛公子滔滔不绝,回来了就一句话都不想与臣说?”
齐轻舟瞪大眼睛,一阵难受如急浪涌上心头。
好啊,江上雪膈应他,薛良不让他好过,回来了殷淮还要这样阴阳怪气,今夜憋了一晚上的气仿佛是冒了烟炮仗,一点就燃。
他拔高声音,语带讥讽:“我是没什么可说的,不是一切都尽在掌印掌之中么?还用得着我来多嘴什么?”
殷淮凤眼一凛,豁然起身,抬脚从高堂上跨下来,快步走去,衣袂翻飞,险些将两道一字排开的摇曳火烛扑熄。
他一把拽住想走回寝殿的齐轻舟,幽黑凤眸似无渊深潭,声音低到有一丝哑:“你答应他了?”
那会儿恰好送皇帝回寝宫,两人窃窃私语自以为隐蔽,殷淮瞥了一眼藏在树荫下的两个身影,心中冷笑。
若不是皇帝还在,他以为自己还有与人夜半私话的机会?
但便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殷淮也知道薛良想干什么。
那群世家的老家伙司马昭之心未免太过明显,他们看不上太子,也没有别的皇子可选,早就盯上他眼前这个宝贝了。
殷淮倾身逼近,齐轻舟闻到了一点酒气,是宫宴上的清梨酿,混在殷淮身上长年的冷香里,更加馥郁醉人。
他被对方拽得过紧得手腕迅速红了一圈,殷淮看着清瘦,力气却大,皮肤火辣辣疼。
齐轻舟皮娇肉嫩,什么时候被殷淮这样对待过,齐轻舟心里真的发了气,伸手去推他,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只管嘴硬:“答应了又怎么样?不答应又怎么样?”
咬牙切齿道:“掌印不是手眼通天吗?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查么?”
殷淮习惯了小皇子像小狗一样对他敞露柔软肚皮,这一身尖锐锋利的刺猛然一扎过来他受不了,也不允许他对自己露出不耐的表情和针锋相对的眼神,殷淮贴过来,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扣住他的下巴,眼神迷离喃喃:“殿下厌烦臣了。”
“……”齐轻舟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异样,认真看他的脸才发现耳根后有些不显眼的泛粉。
竟然是有几分醉了。
殷淮今夜看齐轻舟坐在一群青年才俊里谈笑风生心里不痛快,来攀附的人又多,他便来者不拒。
他酒量极好,可碰上月中冰蛊发作发,面上不动声色,里子却浮上了几分醉意。
齐轻舟伸手去推他压下来的身躯,殷淮岂是他能撼动的,说他醉了,可眼中那几分怆然的讥笑又分外清晰明了:“殿下看上那小子了?”
齐轻舟不知道他说什么,瞪了他一眼。
殷淮很轻地拍拍他的脸,又缓缓抚了抚,笑着问:“看上他哪儿了?”
“嗯?”
“文才斐然?”
“铮铮傲骨?”
“还是他的脸?”殷淮扣着他肩膀不让他动,想当初小皇子巴巴走近他不就是因为他的一张脸么。
薛良虽不似殷淮那般姿容卓然,但也英气俊朗,更有世家公子的矜贵自持的气质。
小皇子会喜欢的。
本就是年岁相当的少年儿郎,正茂风华,志趣相投,携手并肩,一腔热血报忠君,满腹情怀济苍生掺杂着济世抱负忠君报国情怀的情义最易生发出肝胆相照、超越仁义生死的深刻情感,何况还有救命之恩。
齐轻舟越听越莫名其妙,铆劲儿挣开他:“掌印发什么疯?”他还没质问这人在宴席上赞江上雪琴技了得气质出尘呢!他一直以为他的夸赞是独一份的,只留给自己的,原来不是。
殷淮只是不断重复着:“果然是厌烦臣了。”
齐轻舟神情痛苦地沉默,他本就没有分寸的力气又重了几分,下巴和手腕生疼,齐轻舟挣扎,殷淮越发粗暴,再没有往日的如沐春风与和风细雨。
“就是厌烦臣了。”
“是么?”殷淮半醉,心碎又冷静地重复着。
齐轻舟受不住他没有半分温柔的、陌生的粗暴,尖声道:“是又怎么样!?”
殷淮一怔,哈哈大笑,迷蒙眼色里闪过痴狂与阴鸷:“那殿下可别恨臣。”
齐轻舟的下巴被他按出指痕,两人贴得极近,那张灼灼其华的脸在齐轻舟一寸寸放大的瞳孔里越来清晰,他心如擂鼓,心跳几乎停滞。
鼻尖对鼻尖,就在他怀疑殷淮要亲上他的时候,对方朦胧的眼睛一闭,齐轻舟肩膀一沉。
殷淮倒在了他的肩头。
木质冷香带着梨花酿的醇厚,微微熏醉。
两人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齐轻舟仍未找回正常心跳的频率。
殷淮两瓣形状饱满优美的红唇只差一厘就贴上他的脖子的皮肤,呼吸温热,失了凌厉的目光和讥讽的神色像一只优雅安静的仙狐乖乖靠在他身上。
齐轻舟的心跳比刚刚跳得还快还急,如春雷惊山鸟,平河落急雨。
不规则的频率里是他憋了一夜的委屈气恼和莫名而生的悸动紧张。
不知从何而起的电流让他不解又无措,尤其是殷淮的脸贴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他仿佛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罪魁祸首倒是睡得安然,轻声呓语:“别恨我。”
“……”
齐轻舟心乱如麻,不想面对殷淮,第二天起了个一大早将宗原与柳菁菁喊了出来。
宗原奇怪:“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东厂那魔头不是不让你出来么?”
齐轻舟心里不爽快,闷闷地踢了他一脚。
宗原莫名其妙:“咱们去哪儿呀?”
柳菁菁邪魅一笑:“跟我来!”
她说了个地名儿,两人表示不曾听闻,柳青青惊怪叫道:“不是吧,宗原也就算了,号称走在吃喝玩乐最前沿引领宫里潮流的淮王殿下竟然不知道这地儿?你俩太土了。”
蓼水町是最近皇城里几个富商在最热闹繁华的地段新开的一片娱乐场所,供城里的有钱人玩乐,听说环境得趣,娱乐项目众多,跑马投壶应有尽有,一时之间,风靡皇城。
她早就计划好了,只是一直没有付诸实践,如今刚好,捎上一个亲王一个进士,回头她爹那军棍落在她身上好歹也轻几分。
柳菁菁看好哥儿们有些闷闷的,拍拍他的肩,神秘兮兮道:“别蔫了,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开开眼界。”
齐轻舟无精打采:“什么地方。”
柳菁菁左右看看,小声道:“鹿春。”
宗原伸出手指指着她:“你你你……”
柳菁菁墨眉一拧,撅了他的手指:“你你你你什么你?怂就别跟着,我与殿下去!”
鹿春是京中禁地,和一般杏红柳巷不一样,京中盛名的花魁名伶多处于此,是专门供一定品级地位的特权阶级享乐的地方,没有被记在内册上的人掷千金的进不了门。
宗原向来争不过柳菁菁,满脸不情愿问:“咱们怎么进去?”
柳菁菁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印,往空中一抛,得意道:“嘿嘿,从我哥那儿偷来的。”
“……”
三人一副皇城脚下我最大的架势在看门小倌怀疑的眼神中混进了鹿春。
“罪过!”任是饱览群文的柳女侠都被吓傻了眼,小声喃喃:“一上来就这么猛吗?”
深院极尽奢华淫靡,天仙之资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场面香艳不忍直视。
齐轻舟面若木鸡,他以前也隐约知道一点,但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腰软细白的小公子被另一个男人抚摸亲吻,还是有些不适与震惊。
更令他不能面对的是,某一瞬间,他脑海里划过了一张艳丽清绝的脸,那个人比这里最贵的头牌还要漂亮一万倍。
这个想法令他口干舌燥,羞耻难堪,他在想什么。
鹿春很大,三个人差不多目不斜视、同手同脚地乱晃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人少的西门,正准备速速离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尖刻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的淮王殿下么?真是巧啊。”
李尚和董吉一人怀里搂着一个年纪幼小的姑娘往他们这边走来,齐轻舟心烦意乱,懒得理他们,跟宗原两人说“走了。”
李尚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今个儿好不容易不在宫里来到他的地盘,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齐轻舟。
他悠悠走到西门的正中间挡住去唯一出口,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别这么冷漠嘛殿下,都到这种地方了还不让臣好好招待招待你?”
今天他要是能把齐轻舟弄到谁的床上,不出半个时辰就举京皆知,到时候皇后姑姑和太子表弟解决了心头大患,定会重重赏他。
他万没料到齐轻舟今日极度暴躁,直接上前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道:“李尚,今个儿你爷爷我心情不好,你撞上了就是你倒霉,你这些偷鸡淫狗的勾当我没兴趣,劝你乖乖让路,否则打你满地找牙,你知道我干得出手。”
李尚气急败坏,恨得牙痒痒:“呵,都到这种地方了还装个屁啊,殿下以前没少来吧?何必一脸正气地耍正经,送到床上的都不吃,殿下不会是不行吧?”
突然,不远处的大树后边传来几声呻吟和粗喘,一个轻细,一个粗重,分明是两个男子。
作者有话说:
逐…渐…疯…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