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商量一下。”宿月若无其事地跟村长说道,“确定谁去当新娘子。”
村长一听两位大师愿意出手相助,感动得都快跪下来了,别说商量一下,就是商量一百下都没问题,他甚至忙不迭地又要给宿月和苍咫找安静的小房间。
安静的小房间。
简直能想象到苏晨小姐的表情。
宿月:“……”
“这就不必了,村长。”宿月冷静地说道。
但确实是需要个安静的地方,因为他们俩要讨论的内容属于人类不宜。
所以回到两人休息的圆角楼交流。
“为什么你要扮新娘?”宿月劈头盖脸发问。
“因为需要你在后方观察情况,发号施令。”苍咫回答。
这确实很有道理,也比那什么吃醋听起来靠谱多了,苍咫能吃醋,猪都会爬树。
“想法很好,但还是我来吧。”宿月说。
苍咫:“?”
宿月自然也是有理由的。
“不管咱们俩谁做那个新娘子,另一个人都是陪嫁,要跟着一起去的,对吧?”宿月问。
苍咫点了点头。
“这就是关键。”宿月打了个响指,“那东西已经见过我了,但是还没见过你,在它的认知里,它是被我暴揍的。新娘子可以不让它看见真面目,但是陪嫁一定要给它看脸。”
宿月说,“你觉得照那玩意怂的程度,看见我了还会出来吗?”
苍咫:“……”
苍咫无法反驳。
“所以说还是得我去当这个新娘。”宿月说着,想拍拍苍咫的肩,但是手刚抬到那里,不上不下的骤然尴尬起来,最后把这个动作演变成了随意的一挥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没毛病吧?”
苍咫点了点头:“没毛病。”
那就这么愉快的说好了。
跟村长说的时候,村长问:“大师,到时候您……需要穿新娘子衣服吗?”
“那个就不用了吧。”宿月说,“反正那洞神男女通吃的。”
村长满脸错愕。
宿月:“……”
宿月坚定地说道,“反正准备身新郎服给我就行了,多谢。”
村长立刻从“洞神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性向”的震惊中醒过神来,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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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大伙儿齐聚一心,很快就准备好了结婚用的新郎装扮。这边的婚服一身火红,女孩子有数不清的银饰,挂在身上虽然沉重但漂亮。
男方简单一些,是红黑相间的绣花袍子,绣花手法同样非常细致。
宿月换上那身新郎袍,袍子底色是黑色,两侧衣襟有大红的镶边,衣服上布满绣花。
这些绣花有象征腾飞的金鸟和马儿,有象征美好的百合和桃花,还有象征圆满的鲤鱼,这么多的元素聚集在一件衣服上却完全不会显得杂乱。它们被一种网格样的很复杂的纹饰串联起来,如同百态千形的画卷。
看绣线磨损的程度,这件衣服应该已经有年头了,但是完全不显得破旧,尤其是衣服上那些绣花,甚至还闪闪发光,看起来很是华美。
见宿月的目光停留在这件婚服上欣赏,村长不无得意地介绍道,“大师,这件袍子出自我们村子里云娘的手艺,云娘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绣娘。”
“把这么贵重的衣服借给我穿吗?”宿月有些惊讶地说道。
“对。”村长小声说,“因为云娘是凤凤的奶奶。”
凤凤就是那个失踪的女孩子,宿月这下就明白了。
奶奶把自己最得意的心血交给他们两个,当然是希望他们俩能够为孙女报仇。
“让奶奶放心吧。”宿月说,“我们肯定不辱使命。”
时间拖得越久,村子里其他女孩子越危险,所以宿月当即去村子的花田里采了一朵花,悉心地放在花篮里,还用草叶打了个蝴蝶结,放在村口。
这是对“急聘”的回应,表示送花的姑娘愿意做下聘男子的新娘。
之后还是不敢耽搁,问过村长当地婚俗的良辰吉时之后,宿月干脆利落地决定,就在今天晚上,明月升起的时候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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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明月早早高悬在夜空,衬得湛蓝天空如同丝绒幕布。
虫鸣在山林间此起彼伏地响,隐约风息在山野中躁动,仿佛一场大戏开幕前的热场。
鸟嘴坡村独有的栅栏和灯笼,从山坡上远远地看下去,如同剪纸的剪影,那些尖头的木栅栏前站着一排人,大部分人穿着现代装束,有中年男人,有年轻的男孩女孩,还有一位佝偻着背,戴着花头巾的老奶奶。
另外还有两人,穿着当地复古的服饰,两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一个穿红黑相间的婚袍,头上还戴了很华丽的头冠,银饰和饰品下面的垫布瀑布一样垂下来,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也遮挡住了他的容貌。
他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来,但不管是谁第一眼看,都会觉得这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另一个男人穿青色的袍子,衣着要简朴得多,腰间却佩着一柄嵌满宝石的长刀。此外,青袍男人身上还是戴了一些闪亮的银饰,像是为了能配得上那美人的身份。
但事实上,男人那张脸胜过任何奢华的装饰,他锐利英俊的眉眼,还有时时落在美人身上的视线,都让他成为与美人最相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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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脸完全遮住是宿月的提议,毕竟洞神真太怂了,他可不想洞神一看到自己的脸,哧溜一下跑没影了。不过离开鸟嘴坡村时,他还是掀起那门帘般沉重的一脑袋银链子,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见凤凤的奶奶,云娘,老人家已经要靠拐杖才能站得住了,却用力地冲他招手。
宿月心头一热,抬起右手,在空中简单地挽了个花,随后右手放在左肩,右脚后撤,低头向奶奶行了一礼。
这是上神的许诺,代表他一定会为女孩报仇。
行过礼后,宿月回头,苍咫在旁边等他,静静地看着。
苍咫对这种感情没法感同身受,虽然他会充分的表示理解,在以前也会倾听宿月的感想,但是他没有心,也就注定没办法共情所有的感情。
以前宿月会和苍咫为了人类吵架。
比如有人死了,宿月会很懊恼,苍咫则会很平静地说你已经尽力了,救不回来的话也是他们的命数,或者宿月费很大力气去救人,苍咫会说你没必要这样做。
那时宿月会和苍咫争执,说你作为神明凭什么这样傲慢,苍咫后来就不再说了,不论宿月做什么,他都静静地看着。
到最后分手时宿月才明白,因为他们纯血的神明都没有心,所以不论他是劝说宿月还是不劝说,都只是出于对宿月的尊重而不是真的被打动。
苍咫那也不是神明的傲慢,他是真的没有情绪。
所以他不会明白奶奶把自己绣的最好的衣裳给宿月穿上,是为了祝福宿月一切顺利,希望他能为她带回好消息的心情。
他同样很难明白人类的希望、绝望、快乐、痛苦,自然也就没办法站在人类的角度去领会。
宿月明白这一点后,顿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因为不会有人妄想一块石头能明白自己的心事。
聒噪的虫鸣打断了宿月的思绪,回过神来苍咫还是站在旁边,像个真正的陪嫁侍卫一样安静地等着他。
宿月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都过去了,现在的他没必要强求苍咫“明白”什么。
以同事来说,苍咫这种能力过硬、几乎没有反对意见还很好配合的属性,根本是个完美的同事。
他对苍咫笑了笑,“我们出发吧。”
苍咫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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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进山,是由苍咫驾车。
虽然是假新娘,但是一整套婚俗都做足。
连驴子都披上了花布马饰,头上戴着银饰,出门之前还为了讨好彩头,欢享了一顿胡萝卜畅吃套餐,完全成为最大赢家。
刚离开村子的时候,头顶的月亮还银盘一样皎洁明亮,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时,云雾已经把月亮全遮住了。
宿月戴着那么复杂的头饰,自己的脸被挡住的同时,视线也基本上全被遮住了,但还是能从光线的变化感觉到那些云雾的出现。
“天阴下来了。”苍咫说,“留神提防。”
“好。”宿月应声,收了收腿,让自己的坐姿更端庄一点。
转过一个山坳,能够感觉到前面驾车的苍咫突地紧绷起来,整个人进入了一种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下一秒,宿月就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恶意。
仿佛风,仿佛流水,没有实质的,黏糊糊的恶意,像触角一样缠了过来。
这次洞神的妖力比之前探得更远,但正因为太远了,有种力有不逮的感觉,苍咫稍微把驴车赶得快了一点,那些恶意就根本连车都上不去,被轮子碾得风中凌乱。
他们又到了十万大山的山脚下。
这个用词其实不准确,因为十万大山环抱着鸟嘴坡,实际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山脚下。但这里是他们上山的路径。
宿月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四周有扑棱棱的振翅声,好像有很多鸟聚集在林子里。
下了车后,他犹豫着这段山路要怎么走时,就感觉到洞神的妖力又往他的小腿上缠过来,好像要给他带路。
宿月一阵恶寒,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旁边苍咫的手,矜持地说道:“带路。”
苍咫沉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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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月的婚服包括一副手套,他本意是就算真要去直面洞神那些相当猥/琐的恶意,也不会给恶意碰到自己,他怕一旦被碰到自己直接反胃得把这座山头给炸了。现在倒是刚好,不需要和苍咫的手指直接触碰。
除非要旧情复燃,否则谁也不会想和前男友手牵着手的吧。
但宿月还是能感觉到苍咫的手,因为那手套布料蛮薄的。
苍咫的手指是凉的,大概是因为今晚的秋风,能清晰感觉到分明的骨节,也能够感觉到干燥的掌心。
宿月发现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有点别扭地缩了缩手指。苍咫应该是感觉到了,但没有反应。
他用右手牵着宿月的左手,走在宿月前面半步,应该是拔出了那把宝刀,宿月能感觉到凛冽的刀光寒意。
这把刀也是鸟嘴坡村的宝贝,有驱邪镇妖的能力,苍咫自己应该也偷偷灌注了点神力在里面。
横刀身前,洞神的妖力明显很忌惮这柄宝刀,也可能是觉得到手的猎物不必急于一时,总之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了。
风越来越大,阴森森的很冷,宿月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感觉没有削减。向前走着,听见苍咫说:“有很多蝙蝠。”
“蝙蝠?”宿月有些愕然。
他刚刚是听见了拍打翅膀的密集声响,但他以为是鸟,竟然是蝙蝠吗?
“对,很多蝙蝠,从溶洞的方向飞来。”苍咫说,“还有蛇,一路上有许多蛇。”
那天他们上山,并没有在山中见到这么多毒物。当然了,十万大山里肯定有无数动物,不过四个女孩会选的上山路,肯定是毒虫毒物比较少的路线。
也就是说,这些蝙蝠和蛇都是因为某些缘故聚集在这里,比如……
“迎亲。”宿月说。
“什么?”苍咫一愣。
“它们是被洞神派出来迎亲的。”宿月说,“你不是说它们都是从溶洞的方向出来的吗?”
此时此刻,月亮被云雾遮住,只有些许凄迷的月光透过云雾而下。
身着婚袍的美人与他的陪嫁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生长了成百上千年的古树交错虬结,藤蔓和枝叶晃动如同鬼影。
头顶无数的蝙蝠盘绕在新娘四周,黑压压的如同一片乌云,它们的翅膀扇动,发出扑棱扑棱的声响。
脚下是数不清的蛇,绕着新娘和陪嫁游动,它们游过满地的枝叶,带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吐信的“咝咝”声混杂在一起。
可无论蝙蝠还是蛇,都忌惮着陪嫁侍卫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刀,不敢靠近他们两人一分一毫。
凄迷月色下,诡异的送亲队伍,穿过山岭沉默地进入十万大山深处,这场面无比的妖异。
不过,身处妖异场面正中的上神大人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多蝙蝠,这么多蛇,真够有牌面的。”宿月静静地听了会儿动静之后,笑着调侃道,“洞神对自己新娘子还挺大方的嘛。”
苍咫沉默了一会儿:“……哦。”
没什么反应。
宿月啧了一声。
他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和苍咫开玩笑,这不是摆明了要碰一鼻子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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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湿气和凉意都越来越重,不需要看也知道,已经来到了“水月洞天”的洞口,苍咫牵着宿月,两人沿着旧路进入溶洞。
溶洞内黑暗且湿滑,走路要更加小心,不过宿月走过一次的路有一些身体记忆,倒也不至于比之前依靠苍咫更多。
一直走到栈道消失的岔路口。
宿月愣了愣。
从刚才开始,就又能闻到那种香甜腻人的诱捕剂,进入山洞之后诱捕剂的气味更是浓郁得让人反胃,站在岔路口,左边是漆黑下行的通路,右边是洞神栖息的水潭,宿月却抬手指了指左边。
“这边的味道更重些。”宿月低声说,“看来是要直接把我们带进老巢了。”
“嗯。”苍咫语气很凝重,“放心,有我在。”
宿月:“……”
才不是要你保护好么!
不过他一个现在都看不见东西的装扮,说什么“不要保护”也没有用,宿月只能任苍咫扶着他,穿过石洞狭窄的缝隙。
这里暗得一点光都不透了,宿月本来戴着挡住眼睛的复杂头饰就只能看到一点光,如果不是苍咫打开手电,他就和完全失去视力没什么两样。
缝隙背后的洞穴很深,脚感很难受,宿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踩碎了什么东西的头盖骨。
而且这里被山体分割得极为逼仄,人在里面都站不直,两边胳膊也不需要伸直就会碰到岩壁,这种情况并排走已经不可能,于是宿月走在前面,苍咫跟在后头。
这种情况还是什么都不让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宿月又撩开了挡在自己眼睛前面繁复的头饰,视线里四周都是黑的,只有十几厘米内的距离能够看得见。
远处的黑暗浓稠得好像能把人吸进去,只有近处几乎要压到宿月身上的山岩反着苍咫的手电光。
宿月:“……”
好样的,又是他最头疼的密闭小空间。
不过后面还有个苍咫,就算不是恋人了也是可以全心信任的对象,所以宿月没有那么紧张,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前方黑暗深得看不到头,宿月心里很毛,精神正紧张,突地,擦着他耳朵,传来一阵振翅声。
蝙蝠翅膀的毛边擦过耳朵,宿月吓了一大跳,上神的魄力让他没有叫出声来,但人猛地往后一退。
虽然宿月很快反应过来不该退这一步,但还是晚了。
他已经清楚地感觉自己肩膀撞在苍咫胸口,冲击来得突然,苍咫下意识一手握住宿月胳膊,另一手环过他腰,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