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府邸, 璜州知府便集结一众官员到自己府上,严峻地商议起宴席所用钱财相关问题。
“白公子虽没官职,但此次解决了咱们璜州的鬼疫, 咱们自然都要好好感激, 他父亲是陈国公, 现在又有功名在身, 日后在京城如何, 可不是咱们现在能预估的……”
意思是, 哄这小祖宗, 难道只让本官一个出钱出力吗?白昭华既然已经把话当众放了出去, 自然是不能动用朝廷拨的款。
一听要拿出私房钱, 其余官员心里苦不堪言, 可到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知府大人说的是, 咱们自然要好好感激, 就算您不说,白公子此番义举, 也令我等钦佩,一点儿钱财算得了什么?”脸都要打烂了, 还不照样哄着人。
几人咬牙切齿笑着, 这时候, 下人忽然来报:“老爷!白大人把宴席地点改在了圣君庙里!”
白昭华如今解决了鬼疫, 纵然没有官职在身,可璜州众人早已将他视作了和贺兰祐一样的身份。
知府一愣,随即喝道:“什么圣君庙?都说是妖魔了, 还敢胡言!以后只能叫司命庙!小心白公……白大人听到!”心惊胆战地喝了口茶, 又问, “为什么要改在哪里?”
“白大人说,咱们璜州这段时间多灾多难,鬼疫之前,还闹过瘟疫,虽然瘟疫解决了,但大多空房不是放着药材就是赈灾粮,其余的地方,不是收留因为灾害无家可归之人,就是还没清理干净的病人前居所,自然不能让人随便进去。若是路上设宴,又会阻碍行人,只有那乔正福新建的圣、司命庙极为合适。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白大人还说璜州鬼疫横行,定是司命在天上太过忙碌,并不知他们这个小地方闹了灾,让众人都进司命庙庆祝,好好感谢司命,来了这么多的人,这么热闹,那司命也、也定然能够感知到大家的一片赤诚……”
“……”
知府沉默片刻,呵呵笑了:“那乔正福当时鬼迷了心窍,为了那圣君庙出钱出力,在璜州各处都建起了庙,为求诚心,挥洒家财将各处庙宇都盖得又大又好……在各个圣君庙里设宴,这主意确实不错,不仅能将我等私房钱用到极尽,还能告诉璜州各处百姓,璜州如今大好了。”
众官员幕僚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正揣摩着,却见知府仰天长叹:“这事若真能这么了结,我自真心实意感谢那白昭华。只盼着能破财消灾,让那鬼疫不再出现了……”
其余官员闻言,登时应是,若鬼疫不解决,到时候天子发怒,他们这些人全部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只出些私房钱,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只是不知道,那鬼疫会不会再卷土重来……实在令人揪心。
在他们说不尽的忧愁中,已经变成司命庙的圣君庙这边,可谓是热闹非凡。
百姓们喜气洋洋,互相叙旧,时不时看向不远处的那袭翩翩白影,又彼此小声说着鬼疫清除时的震撼场面……
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接连灾害带来的死气仿佛被一下子冲走了,有些平时以杂耍唱戏为生的人,还激动地跑到空地处,自请为众人助兴。
白昭华坐在轮椅上,叫来了张家兄弟,承霄以及宋以鸣,围了个小桌吃起来。
白昭华专心吃着菜,剩余的几人则神色各异,谁都不说话。
“吃啊,别客气。”白昭华又喝了几口酒,瞅着他们。
张家兄弟立马配合地吃菜,承霄蹙眉好一会儿才动筷吃饭,依旧为宗门忧心忡忡。宋以鸣则起身,要去帮他买些好酒,被白昭华一把拦住,神色不满:“我让你吃就吃!”
其余几人一愣:这么快就又要开始了吗?
宋以鸣坐下了,埋头就吃。
白昭华吃饱了,筷子一扔,让宋以鸣推自己回去。
宋以鸣知道他想干嘛,忙要喊属下过来,就听白昭华阴恻恻地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了你?我爹收你作义子,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大哥了!一个家奴,伺候我是你应当的!”
宋以鸣微顿:“漓儿,我稍后还有事要办……”
白昭华气得拍桌:“你有个屁的事!什么事在本少爷面前都要往后挪!快推我回去!”
那边承霄听得心惊胆战,瞄着白昭华气哼哼的脸,都要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演的了。
僵持片刻,宋以鸣走到他身后,一字不发地推着他的轮椅走了。
宋以鸣一路送白昭华回府,待进了屋,大少爷又道:“再推我到表哥房间看看。”
宋以鸣心里好笑,又推着他去了贺兰祐休息的房间。
来之前,白昭华就听丫鬟说贺兰祐醒了,只是不说话,因此看到床上那张紧闭双眼装睡的面孔,倒也没喊他,看了一会儿,说:“拿笔墨来。”
贺兰祐房间就有现成的笔墨,宋以鸣拿了过来,转眼就见白昭华提起毛笔,蘸了蘸墨,艰难探着身子便在贺兰祐脸上写起字来!
再一看上面的字,哭笑不得。
——已死,上面的勿扰。
贺兰祐眼睫一颤,双拳也动了动。
似是无奈。
白昭华放了笔,宋以鸣又推他回了屋。
他不消停地继续使唤了宋以鸣半晌,使唤得自己都累了,才拿了话本认真翻看,低声道:“我要读书了,你退下吧。”
“……是。”宋以鸣瞥了他那话本一眼,转身走了。
天色渐晚,直至月上梢头。
白昭华被话本里的故事勾得暗暗发笑,不愿走动,让人将饭送来,用了饭又继续看,正看到精彩处,余光忽闪,就见屋内出现了一抹黑雾!
他当即从书里抬起头来:“郁长霖!你回来啦?”
那黑雾化出人形,稀奇朝他走来:“你在看什么?”
白昭华递给他道:“没什么,就是讲仙女和书生的爱情故事。”
郁长霖一听,不由得盯着他试探起来:“你喜欢看?”
白昭华哈哈笑道:“喜欢!你都不知道,那书生变成了马,仙女都看不出来,还骑着马到处找书生!我真的笑死了……”
郁长霖:“……”
白昭华还要再讲,郁长霖忽问:“你是喜欢这故事,还是喜欢仙女?”
白昭华抱着书为难道:“哪有这么问的?我又没见过那位仙女,哪知道喜不喜欢?”
“……”郁长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又见白昭华揪着自己的衣摆问:“瀛洲仙山那边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绷着嘴角道:“自然是全被我骗了,他们短时间不敢离开那里。”
白昭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低头看书。
郁长霖恨恨地瞥他,不料他这时抬起头,忽闪地眼睫道:“你怎么了?”
“……”怨气瞬间化作汹涌的悸动,胸口又如打雷一般狂跳。
“哦!我想起了,还有件事没做!”白昭华双手朝他伸着,“快抱我到床上去!”
郁长霖耳根狂热,急忙看向别处,俯身就将他抱起,紧紧地抱了一会儿,放回床上。
白昭华一副准备好的样子:“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睡了,你布结界吧。”
郁长霖闭眼暗自平复。
白昭华以为他在念咒,乖乖等着。
睁开眼睛,就看到床上的人满脸凝重地望着自己。
郁长霖受不了了,再次移开视线,迅速结印,随即一道黑雾自他掌心而出,飘至外面,越长越大,如一张巨网。
转眼间,白昭华眼前也一阵变化,床变成了一朵白云,而自己则是完整的白龙模样!
这就是幻境。
他想摸摸自己这虚拟的龙角,奈何龙爪碰不上去,一旁的郁长霖看他这个样子,心又一阵阵地颤,化出一个镜子给他。
白昭华对着镜子照了照,笑道:“不错。”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了几道惊愕的声音:
“这、这是哪儿啊?”
“江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黄大人!”
“孙知府……”
白昭华探头往下望去,果然是以璜州孙知府为首的诸位当地官员,双眼微眯,神色威严地往云下飞去。
那些人抬头一看,当即大惊:“……龙!神龙出现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我们?其他人呢?”
说话间,几人脸上出现了变化。
“啊啊啊!知府大人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快跑啊!”
“你、你怎么也变成了那个鬼样子!”
“鬼疫!咱们染上鬼疫了!”
只见地上衣冠楚楚的几个官员转瞬间便如厉鬼那般跪地嘶吼乱跑,脸上满是震惊与痛苦,尚有意识的知府跪下磕头道:“救命!解药早已给百姓们用了,还请神龙救命啊!”
白昭华在空中边飞边洒下彩色米粉,他一边撒一边觉得好玩:怎么跟天女散花似的……嗯,是天龙散粉!
下面的官员一见那彩色米粉犹如琼浆玉露,面上狂喜,什么都不顾地扑过去抢着往嘴里塞。
嚼着嚼着,面目果然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一时间,几人又趴伏在地痛哭流涕地感谢。
白昭华拍拍爪子,粗声粗气地道:“这是吾从司命那里偷来的,既然没事了,吾便走了!”
那些人赶忙祈求:“神君不可啊!既然解药都要靠神君拿来,想来那司命也不在乎我们璜州死活……若鬼疫反复再来可怎么办?还请神仙留下救我璜州!”
白昭华叹了口气,一副拿你们人类真没办法的样子:“其实解决鬼疫很简单,只是你们自己走了歪路。”
“什么?还、还请神君指教!”
白昭华哼了声:“只要你们不杀鬼疫曾经的宿主,鬼疫就不会扩大!”
“啊?这是什么道理?”
“若世上鬼疫只有一个,解决了就一个没有了。可事后杀了鬼疫宿主,宿主因此死后,就会因为怨恨而变为鬼疫,这才是鬼疫一直源源不断的根源!”白昭华义正言辞地胡扯道。
知府等人面色愕然:“这……可若患鬼疫之人要伤人吃人时,总不能任由他们……”
“事急从权!关键时刻自然以人命为主,就算你们不为人命,想想患鬼疫的人多伤一个人,岂不就是多了一个鬼疫?怎么那般笨!”
“是是是!神君说得对!”
白昭华哼了声又道:“那司命并不是不管此事,想来是你们当地官员不够打动他,你们身为父母官,必然做得不好!以后给死命的贡品,你们务必要每年亲自锄地播种,方能显出真心,若做到如此,司命还不庇佑你们……你们大可拆了他的庙!”
知府等人骇然地面面相觑,等再回过神,龙已经飞入云中不见了。
几人浑浑噩噩间,意识愈加迷糊,再睁眼,就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当夜五更,一群官员们再次在知府家里聚集碰面,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那龙……你也梦见了?”
……
白昭华从幻境里出来后,本来还要乘着郁长霖的纵地金光再去京城那边,郁长霖看他眼睫都已经湿漉漉了,显然是打哈欠打出来前的泪花,便替他拉好被子:“我一个人去就是,按照你所说,再与那皇帝复述一遍,他自明白。”
白昭华躺着看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四目相对,郁长霖心中一动,缓缓别过头道:“你明早醒来,我就回来。”
白昭华点点头:“我写了封信给爹娘,在桌上,你帮我带过去吧,免得他们担心。”
郁长霖颔首,起身走到那边桌前,只见一封信上,还压着一锭金元宝,元宝旁边还有张展开的纸,上面写道:买点儿好吃的,别饿着了,这几天还有的忙呢。
他愣住,回头看去。
白昭华侧卧着,半张脸露出来,朝着他困顿地笑了笑。
郁长霖不敢再看,拿了他金元宝,塞进了胸口的位置。
金元宝随着心脏跳得厉害。
次日一早,白昭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回来的郁长霖,不仅回来了,还给他带了云安阁新出的菜品!
甚至还是热的!
他洗漱完就和郁长霖一起在屋内用饭,嘴里满是熟悉的味道,昔日醉生梦死的生活再次浮现,白昭华吃得热泪盈眶,听郁长霖说完了皇帝的反应,又哈哈大笑。
不多时,承霄来了,进来一瞧郁长霖回来了,当即为宗门松了口气,然后看着白昭华笑道:“外面有热闹,你要不要去看?”
白昭华好奇:“什么热闹?”
承霄忍笑道:“第一个热闹,就是以知府为首的诸位官员,在各处开起了‘正确清除鬼疫方法’大会,让所有人不可以乱七八糟的怀疑为由伤害治愈好的鬼疫宿主,免得鬼疫卷土重来,他们还要以身作则,以后每年都亲自种出贡品感化司命!第二个热闹嘛,恰好也跟你有关……”他实在忍不住,伸拳压唇道,“璜州有个极有才气的书生,昨日一夜未睡,创作出一部名叫《白大人进璜州》的剧本,如今已经在戏班子里排练了,说是过几日就会上演……”
白昭华问:“敢问这位才子是谁?”
承霄说:“据说是一位名叫爱龙居士的书生写的。”
“……”
突然“嘭”地一声,郁长霖捏碎了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