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小锦鲤带着黑鱼回到了王家村。

这里有了好大的变化，河岸大了一点，也浅了许多，许多村民都在河岸边建了茅草房。

他游荡在河里，发现这些人说话的口音都变了。

小锦鲤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根本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是能使一个村子的语言都产生了变化，想来是过了很久吧？

小锦鲤好奇地问黑鱼：“你知道自己几岁了吗？”

黑鱼道：“或许是一百多岁？我见证过改朝换代。”

一百多岁？

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小锦鲤摇了摇尾巴，自顾自说：“我觉得自己只有一岁。”

黑鱼看了小锦鲤一眼，想了想说：“你体型比我小那么多，似乎是的。”

对吧。

连黑鱼也觉得有道理。

小锦鲤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一百岁。

或者说，他能活到一百岁吗？

小锦鲤摇了摇尾巴，有点惆怅地游到河岸上游，彼时正值晌午，农田里很多小孩在帮爹娘种地。

他说：“我有点想当人了。”

黑鱼：“你当初说不想的。”

“可是当人类好有意思。”小锦鲤小声说，“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去很多地方，而我只能在河里。”

“或许人类也这么想。”

黑鱼一本正经，“人类也见不到河里的风景。”

小锦鲤想了想，似乎是这样的。

他继续往上游，忽而听见一声惊呼，岸上的人类不知因何缘故纷纷放下了手中吃饭的伙计，往同一个地方跑去。

“不用跟着。”

他听到一道成熟的声音，细听似乎还有些饱经风霜的苍老，紧接着，河岸中倒映下一道灰色的阴影。

有人站在了河边。

是个女人，对方穿着锦绣华服，头上戴着发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她的眼眉有些眼熟，戴着皱纹，小锦鲤看了半天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

忽而，女人的视线锁定在小锦鲤身上。

小锦鲤看见她在岸边走了走，走到距离自己更近的位置。

接着，她开了口，嗓音带着点笑。

熟悉的笑，小锦鲤一下就想起对方是谁了。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小一只。”

是当年那个被爹娘压着嫁给隔壁村老头的小姑娘。

小锦鲤惊讶地看着对方，为什么她变了这么多？看起来几乎没有以前的影子了。

不管是气质、还是脸部轮廓。

“或许我真的被你眷顾着。”女人屈膝伸手在河边捞了点水，她的衣袍都被打湿了，却浑然不顾，“一来就看到你了。”

“当年我离开后吃了很多苦头，后来扮男装参了军……”

她知道小锦鲤或许听不懂，但还是想和他讲这些有的没的。

“有一次还差点死了，却死里逃生……之后我的平步青云，拿到了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权利。

能改善这个朝代的权利。

女人笑着，对小锦鲤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锦鲤没动。

“好吧，我知道，你是属于自由的。”女人说，“我今年五十三了，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这种生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三天两头有人给我投毒……”

五十三岁了。

小锦鲤越发惊讶。

那……那鱼鱼就不是一岁了。

人类的时间概念好奇怪。

“我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女人说，“你可以像以前那样陪陪我吗？不用陪多久，几日便好。”

想了想，小锦鲤向着女人游了过去。

而小黑鱼一如当年般藏在水草里。

见到小锦鲤的动作，女人便确定他是记得自己的了，一时之间女人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她眼角带着皱纹，可这个笑一如当年。

接下来几天，小锦鲤便一直呆在这里。

女人和他聊很多，一聊就到黄昏，通常需要侍从提醒，她才会抬起眼睛看向远方，然后感叹般说着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又是几天，女人不得已要离开了。

她来和小锦鲤告别，就像当年毅然决然去那个陌生世界闯荡的小姑娘，“我得走啦，这次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小锦鲤也有点伤感。

时间真的好神奇啊。

人类为什么会变老呢？

“如果还有机会……”女人说着，声音又停了停。

她看着水里的锦鲤鱼，微微笑了一笑，“小神仙，我在民间建了庙堂供奉你，希望民间的愿力对你有帮助。”

小锦鲤听不懂，茫然地看着她。

女人带着侍从离开了。

“……”

“愿力是什么意思？庙堂是什么？”

黑鱼也不明白。

但他看着小锦鲤，却说：“你以后会有机会像人类那样看遍世界的。”

“那你呢？”小锦鲤挨着黑鱼，和他蹭蹭，“我要和你一起。”

黑鱼顿了一顿，“或许，我也行。”

“你一定行。”

小锦鲤开心地围着黑鱼绕圈圈，掀起周围的水波。

-

村里的人不仅口音不同，连姓氏也产生了变化。

后来小锦鲤才知道，原来不是语言产生了变化。

而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换了一批，新朝开立了。

彼时小锦鲤刚和黑鱼离开这个村。

天下的河流溪水太多了，还有很多地方他没和黑鱼去过。

黑鱼带着小锦鲤去了他出生的地方。

这地方和小锦鲤出生的地方没什么不同，都不是深河，小锦鲤问黑鱼：“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黑鱼道，“一出生就分散了。”

“我也是。”小锦鲤叹气说，“我的兄弟姐妹也是一出生就飘走了。”

在这里，小锦鲤看到了和黑鱼差不多的鱼。

有时候他都不太能分得清，常常出现奔着左边的黑鱼走，结果右边的黑鱼才是他认识的黑鱼的窘迫情况。

次数一多，黑鱼就臭着脸带着小锦鲤离开了。

小锦鲤却觉得不是自己的错。

“你们长得就是一模一样嘛。”

小锦鲤跟在黑鱼身后，小尾巴摇啊摇，道理一茬接一茬的，“鱼眼睛一样，胡须也一样，大小和颜色都一样，我怎么分得出来嘛？”

“再说了，如果你遇到我这种品种的锦鲤，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呀。”

“我可以。”黑鱼停了下来。

他回头去看小锦鲤，告诉他：“我可以。”

“……”

嘴硬。

鱼鱼不信。

为了证明自己没错，小锦鲤带着黑鱼去了自己这种品种鱼多的河域。

鱼没有时间概念，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游的时间长不长，总之在小锦鲤看来没多久就到目的地了。

这里有好几只和他长得差不多的锦鲤鱼。

都是红白交加，就是颜色分部不太一样。

小锦鲤犹豫一下，觉得黑鱼应该能认出来。

黑鱼和他这种鱼不一样。

锦鲤鱼很多不是只有一个颜色的，所以每条鱼的颜色分部都不一样，有的脑袋上有红色，有的没有，有的尾巴有白色，有的没有。

而黑鱼全身都是黑色。

这种情况小锦鲤当然认不出来。

“游进去。”黑鱼说，“我认得出。”

“你当然认得出呀。”小锦鲤不高兴地说，“我们长得都不一样，我再找找，看看没有更像的。”

然而逛了一圈，小锦鲤都没有找到和自己颜色分部一模一样的鱼。

他只好跟着黑鱼离开了这里，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告诉黑鱼说他下次一定能认出他。

还说黑鱼跟别的黑鱼特别不一样，他认识的黑鱼特别好看，别的黑鱼都平平无奇。

一通拉踩，显然让面前的黑鱼高兴了。

黑鱼摇起尾巴，“嗯，你也最好看。”

人类中的语言被两只鱼学了个十成十，知道怎样的话是夸赞的，他们都不要钱地往对方身上扔。

一时之间，小锦鲤集齐许多个好听的词语。

他跟着另一个集齐了许多个好听的词语的黑鱼走，尾巴摇啊摇，“我想给自己取个名字。”

“你也得给自己取个名字。”

黑鱼闻言顿了顿，回头看他，“什么名字？”

“不知道。”名字是小锦鲤的盲区。

黑鱼问：“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取名字？”

“因为刚刚从桥下路过的时候，我听见岸边有人在喊孩子的名字。”小锦鲤说，“在人类的文明里，每个人都有名字，我也想要。”

可是鱼的文明没有名字。

黑鱼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没有反驳小锦鲤。

“要怎么取？”

“我想想啊。”

这一想，小锦鲤就想了很久。

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他沮丧地跟在黑鱼身边，黑鱼悄悄挨近他，用鳞片蹭了蹭他的鳞片，说：“没关系，这个不重要。”

小锦鲤说：“你说的对……鱼鱼就是没有名字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太开心。

黑鱼带着他四处乱逛。

这里是京城，四处都是人，小锦鲤和他游荡在桥下，上方是八只鸭子，一只大的七只小的。

他往上浮，飘到小鸭子身后，黑鱼亦步亦趋跟着。

忽然，小锦鲤面前被扔下一块馍馍。

他愣了一下，顺着馍馍扔下来的弧度向岸边看去，惊讶地发现竟然是……

女人又老了许多，背脊都有些弯了。

她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