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缘一的眼中, 这个世界是透明的。
在别人眼中五彩缤纷生机勃勃的花朵、展翅高飞的或凶悍或温顺可爱的飞鸟、或美或丑的人,在缘一的眼中都是一样的。缘一的双眼,可以轻而易举的看透一个物体的本质。生物的骨架、肌肉的运动、血液的流动方向甚至是心脏跳动的速度,在缘一的眼中都是一清二楚的东西。
直到遇到歌之前, 缘一都没有意识到他眼中的世界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母亲生病半边身体难以动弹, 所以[看到]这件事的缘一选择时时刻刻待在母亲身边搀扶着她。
这明明是一件很普通、身为人子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缘一那个十分敬重的兄长却用带着丝丝妒忌的恨铁不成钢地语气对他说:“缘一, 身为男人, 你怎么能总是粘在母亲身边?!”
缘一是看不见当时他的兄长的表情的,但是从绷紧的手臂、扭曲的面部肌肉, 更加快速的血液流动以及毫不留情的严苛的指责, 缘一都能感觉得到这样一个事实:他搀扶母亲的这件事, 在别人眼中是不对的。
为什么会这样?
缘一无法理解,但是天性和本能却让他无法提出疑问。
到后来,缘一跟教导兄长剑术的人打了一场。
缘一的双眼轻而易举的看透了面前身经百战的武士的招式,跟成年男人经过锻炼的精壮肉/体相比异常稚嫩的没经过丝毫锻炼的幼童只用了一招就击败了面前这个刚刚还在跟他嬉笑视这场比试为游戏的武士。
那个时候,缘一手中握着的虽然是木刀, 但是缘一有一种感觉,如果对准喉咙用力的话,他是可以杀死面前这个教导他兄长的武士的。
太无聊了。
面对这被他一招击败的男人,缘一脑海当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不喜欢刀, 他讨厌战斗。
在握过刀、虽然只是一把木刀之后, 缘一就产生了这样子的想法。
缘一向他的兄长表达了他不喜欢刀、不喜欢战斗的想法。
但是, 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在缘一击败了他的兄长的老师之后就完全改变了。
原本视他为无物恨不得他消失的父亲对缘一的态度热切了起来,会安排仆人服侍他, 也会给他安排文化、礼仪等课程的老师。仆人也由从原来不冷不淡的态度变得谄媚了起来。
最重点是,他的兄长, 他原本受人敬仰的兄长,突然变得像之前的他一样,被别人冷落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缘一击败了教导他兄长剑术的武士开始。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缘一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明明这些仆人、这些他父亲的下属之前对他的兄长是那么的吹捧、充满着期待和敬重。但是这些在一瞬间就全都改变全都消失了。
难道这些人之前对兄长的敬重都是假的?
缘一猜测道。
但是无所谓,即使别人不敬重他的兄长,缘一还是十分敬重兄长的。
缘一很敬佩他的兄长,和什么都不懂得的缘一不一样,缘一的兄长十分的聪明,懂得也很多。
而这些,是缘一拼尽全力也无法跟他兄长比肩的。
而且兄长也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发自真心的对他好的人。最为重要的是......缘一和他的兄长,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存在,作为双胞胎出身的他们,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加在意彼此了。
但是这一切都改变了,在缘一击败了武士之后。
他的兄长开始避着他,注视着他的眼神充斥着缘一看不懂的情绪。
【是缘一做错了什么吗?】
缘一陷入了惶恐,周围人对他跟他兄长的态度的转变更是让缘一十分的不安。
【我是不应该打败那个武士吗?】
【我明明已经手下留情了?】
缘一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压抑,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缘一感到窒息。
突然间,缘一想起了他的母亲尚且在世的时候,他偷偷从仆人那里听到的话。
原本,他是会在出生时就被掐死的。
因为缘一和他的兄长是双生子,而在这个时代,双生子代表着不详,而缘一的额头上又天生长着红色的胎记,父亲专门请来的阴阳师也说缘一会给他的家带来灾难。所以缘一被视为不详。
最后,是缘一的母亲以死相逼,保住了缘一的性命,但是作为代价,缘一会在十岁的时候被送到寺庙当中。
这个时候,缘一就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应该离开这里。
所以,在母亲去世之后,缘一就跟兄长辞行了。
他要离开这里。
事实证明,缘一的选择是对的。
在外面,缘一并没有觉得压抑,反而轻松了很多。
不会有人逼着他学他不想学的礼法,也不用被逼着拿起刀跟人战斗。
战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在缘一第一次握刀击败了一个男人之后他就明白了这个事实。
被他击倒的男人躺倒在地上,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哭喊呻/吟,但是从对方抽搐的肌肉中,缘一十分清楚的感觉到了男人的痛苦。
面前的男人感到了痛苦、他的灵魂在发出哀嚎。
所以缘一才不想跟人战斗。
但是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他敬重的兄长,都会在击败别人之后流露出细微的不明显的喜悦。
太奇怪了。
缘一很敬重他的兄长,也很爱戴维护他的母亲。
但是缘一很讨厌这个家。
所以在母亲离世,而他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兄长继承家业时,缘一选择了离开。
“即使跟兄长分离,我也依旧会敬重着兄长大人。”
“我会把兄长大人送给我的这根笛子当成是兄长大人一样敬重。”
缘一第一次跟他的兄长吐露了自己的真心,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敬重。
之后,缘一四处流浪,身处自然的自由感让缘一从内而外的感到舒适。
缘一不想去寺院,所以就由着性子走,没过多久,缘一就遇到了歌。
一个纯洁且温柔的女孩。
缘一跟歌住在了一起。
男耕女织的生活让缘一忘记了之前的事情,跟歌的交流也让缘一慢慢的知道了自己的不同。
我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那个阴阳师说的或许是对的。是我,给母亲、给兄长带来了厄运。
在缘一这么想的时候,是歌一遍遍的告诉他:缘一和别人没什么不同。缘一是上天送给她跟缘一的家人的礼物。
再之后,缘一跟歌培养出了感情,在歌所在的村子的长辈的祝福下,缘一跟歌成婚了,并在离村子不远的山上建造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这一切的生活都是那么的和平安宁,平静到缘一都忘记了自己的特殊。
直到,这两个男人的出现。
缘一在看见这两个男人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样一件事:这两个人,和他一样,都是特别的。
他们都和别人不一样。
长头发的男人的身体溢满了自然的能量,男人的四肢甚至是发丝都充斥着让缘一感到亲近的自然的力量。
而另一个男人的身体当中,蕴含着庞大、纯净且异常耀眼的火焰。
在名为泽田纲吉的男人的胸口,这股火焰服服帖帖的存在着,只有时不时晃动的一点焰火在暗中宣誓着它的活跃。
而这股火焰,在泽田纲吉对着缘一伸出手的时候,就整个的活跃起来,火焰在泽田纲吉的调动下迅速向四肢蔓延,并溢出了一点在眉心。
【他是用拳头战斗的。】
在看到火焰从泽田纲吉的手上冒出的时候,缘一就升起了这样一个想法。
“请说,我会尽全力帮忙的。”大概是第一次遇到了[同类],缘一的心中泛起了一丝喜悦,再加上他对于两人救了歌的感激,促使缘一在还未听到请求的内容时就提前答应了。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我一样。】
【我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这个时候,缘一突然有些感慨。
【我真是幸运啊。】
幼諵砜年时有母亲和兄长的陪伴,在之后又有歌陪着他,现在还遇到了泽田纲吉和黑泽阵这两个跟他一样异于常人的人。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一振刀。”
“一振名为笑面青江、诞生出了付丧神的大胁差。”
“找刀?”缘一有些疑惑的看着泽田纲吉,说道:“我去过的地方不多,也没有认识很多人,恐怕无法帮助你多少。”
“不过,我会尽全力帮你找这振刀的。”
缘一十分郑重地说道。
“不,你不需要专门帮我找。”泽田纲吉轻轻摇了摇头:“请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泽田纲吉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请顺着本心去行动吧。之后刀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泽田纲吉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拥有着无穷的力量,而作为诞生出灵智的付丧神来说,这股力量是十分诱人的。
笑面青江会主动跑到缘一的身边的。
缘一异常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缘一把泽田纲吉的话听了进去。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缘一就不会用心帮他们找。
“能跟我形容一下这振刀长什么样吗?”缘一问道。
黑泽阵仔细跟缘一描述了笑面青江的长相和长度。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缘一盯着黑泽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是不是杀过人?”
虽然黑泽阵和泽田纲吉的态度都很平和,但是缘一还是感觉到了。他们两人身上,有着他跟那身为武士的父亲一样,杀过人的气息。
“不觉得难受吗?”缘一认真地问道。
缘一不喜欢战斗,不喜欢杀人。但是周围的人、包括他的兄长都以成为武士为荣,并把斩杀过的人的数量作为荣耀作为勋章。这是缘一无法理解的事情,所以他希望从面前这两个人身上得到答案。
缘一注视着黑泽阵和泽田纲吉,脸上依旧是没有太多的表情,配上他毫无波澜的语气,倒是升起了一股挑衅的意思。
但是黑泽阵和泽田纲吉都没有误会,并且认真的回答了缘一的问题。
“很难受、也很恶心,恶心到让人想吐。”泽田纲吉说道。
黑泽阵的答案则完全不一样:“只是些毫无关系的人而已。”
“就像人宰杀鸡鸭时并不会产生多少负罪感,我也一样。”
“缘一先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泽田纲吉突然懂了缘一这么问的原因。
“所以对于杀人这件事,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感觉。”
“你不需要从我们身上得到答案,我们的答案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你需要自己去体会,然后得到答案。”
“那纲吉,既然你觉得难受,为什么还要战斗还要杀人?”缘一再一次发出了疑问。
“为了伙伴。”泽田纲吉轻轻合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底满是坚定:“我只会为了家人而战。”
“如果歌被胁迫即将受到伤害,你会选择怎么做?”
“我不以杀人为乐,甚至唾弃这样的做法。”
“但是,这不代表着当我在意的人受到伤害的时候,我不会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