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下着小雪。
“阿嚏——”
餐厅窗边,陆文州见坐在对面的时序,吃个早餐已经打了七八个喷嚏,鼻子也红红的,拧着眉:“吃完早餐得赶紧吃药,等下确定可以出门吗?”
时序一起床就被裹得严严实实,他现在已经热得出汗了,听到陆文州说的点头:“小感冒而已,问题不大。”
“也不知道是谁昨晚哼了一个晚上头疼。”
时序拿着叉子,插了块培根,举起,轻轻点着陆文州,乖张反驳道:“也不知道谁昨晚做了又做。”
陆文州:“……”无言笑了。
时序难得见陆文州哑口无言,哼了两句歌,小得意的抖着肩膀,把培根塞进嘴里,笑弯眼梢。
吃完早餐后,在陆文州的叮嘱下把感冒药给吃了,然后才给出门。
车平稳的往法拉盛开去。
天还下着小雪。
时序又去租了鱼竿,拎着自己的小桶往河边走去,大老远就看见章老太,见人家准备了把小伞撑在顶上,顿时懊恼,他也该这样的,可以遮雪啊!
于是又扭过头跑回租售钓鱼工具的店铺里租了把伞。
此时岸边,两把同款色系的白色蕾丝伞撑在钓鱼人的头顶上,还成了钓鱼场最靓丽的风景线。
章老太见时序又来了,眼神看向跟她一样的蕾丝伞,问了句:“你也喜欢蕾丝?”
时序:“……”真不是,是店里只剩下这把蕾丝伞,他只能够挣扎的租过来的,爷们怎么可以撑蕾丝伞呢!!但章老太这么问了,他不得投其所好,于是笑道:“嗯,蛮喜欢的。”
章老太笑了声:“跟你挺配。”
时序:“。”
这句话像是话题终结,之后又陷入无言中。
“我有十五年没见到我女儿了,原来她结婚了,还有孩子了。”
时序正在把鱼饵挂到钩子上,就听到章老太这么说,他停下动作,侧过头,就发现章老太拿出一块怀表,怀表看起来是那种古董,现在哪里还会有人用。
隐约的,他看见怀表上好像有张照片。
“不过她不要我了。”
时序听着章老太本就沙哑的嗓音,似乎在哽咽中更沙哑了,他听出这其中复杂的情感,除了能从倾听得知,他也不可能贸然去询问人家的私事,这也不礼貌。
“因为我离开了华夏,来这里做事,她不能理解我,所以她不要我了。”章老太低着头,她捧着怀表,宛若捧着珍宝,布满沧桑的双眸微红,语气伤心,注视着怀表时却还是满目慈爱。
“这个世界上,每个父母都很爱自己的孩子,孩子也很爱父母,这是一种本能的爱,就像是呼吸一样。”时序转着滚轴,把挂着饵料的鱼线放入河水里:“或许在相处的过程中会做错什么事导致本能的爱偏移,但我觉得还是爱的。”
他注视着平静的湖面,鹅毛细雪落在湖面是惊扰了平静,小幅度的荡开涟漪便融于水面。
“我爸妈其实挺成功的,虽然他们都说我爸妈是暴发户,只会赚钱,不会教育孩子,可我觉得他们就是在教育我,在培养我,虽然不像是其他人给孩子上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可我爸爸发现了我的兴趣,就是股票。”
“所以从小我就跟着我爸爸一起看股票,教我股票,教我玩投资。”
“他们都说我爸爸是钻进钱眼里了,儿子那么小都要带着玩,人家幼儿园小朋友在玩泡泡,我在玩股票,到了后来,我爸爸因为做了一件错事,家里破产了,再后来,我爸妈在一场车祸中意外身亡,只留下我一个人。”
“出殡那天,都是说风凉话的亲戚,那时候我正好考上斯坦福的研究生,需要高昂的学费,所有亲戚对我都是望而却步,因为家里欠下很多钱。”
时序说到这里,笑着叹了口气:“虽然我有那么一刻恨我爸为什么要走错路,可我还是要感激他,如果不是他发现了我的兴趣,不是他教会了我赚钱,我可能没办法通过炒股的方式还清了家里的上亿负债,给自己交高昂的学费。”
章老太将目光落在时序身上。
伞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精致漂亮,像是被宠着长大的,怎么看不像是经历过苦日子的孩子,说出的经历却给人一种很矛盾的感觉,在这个精致的外表下,感觉到一种坚韧的破碎感。
“他有做错,我有讨厌过他,但我还是爱他。”时序迎向章老太的目光,莞尔:“您的女儿肯定也一样。”
章老太唇边扬起一抹苦涩:“……不是。”
“因为您是伟大的科学家,您教育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差,毕竟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
章老太忽然有一种被抓住心脏的感觉,那种为之动容,以及恍然过后的迫切,都让她好想弥补一些什么。
时序观察到章老太的表情变化,继续说:“如果您愿意以华夏科学家的身份加入我的山海芯片研发,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回去,我相信你的女儿一定还在等你。”
章老太眼眶瞬间湿润,她薄唇轻颤,握紧手中的怀表,就在她准备说话时,忽然感觉背后一道冲力撞了过来,手中的怀表脱手而出。
‘扑通’一声,怀表掉入河水里。
她惊吓出声,颤颤巍巍的立刻站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思念之物掉入河水里。
“真的不好意思,小孩顽皮,要不我叫人——”
身后的家长拎着惹事的小孩,正在道歉。
却在这时,章天成看见一道身影跳下河水里,白色板鞋就这样丢在旁边了。
钓鱼的这个位置河水的深度并不算很深,大约只有一米三四,但是今天的天很冷,零下几度的天气还下着雪,她却看见时序跳下河里,浑身湿透的,正弯着腰帮她找跌下去的怀表。
这一刻,她像是被什么击中那般。
时序强忍着入骨的寒冷,弯下腰在河水里摸着怀表,河水的深度确实不深,但弯下腰几乎到肩膀的衣服都湿透,寒冷浸透衣服,贴在身上冷得打颤。
幸好这里的河水很澄澈,水位也很低,大概几分钟他就摸到了。
他欣喜的拿起怀表,举高给岸边的章天成。
“我捡到了。”
浑身湿透的青年兴奋的举高手中的怀表,头发与身上的衣服,还有举起的怀表链滴落着水,冻得脸跟唇都白了,明明已经冷得发抖,双眸却透亮神采奕奕,仿佛将自己置身寒冷之外觉得做了件骄傲的事。
这一瞬间,章老太红了眼眶。
她被说服了。
于是缓慢的弯下腰,朝着时序伸出手:“快上来吧孩子,谢谢你了。”
……
导致意外的家长跟小朋友道了歉,也提出赔偿。
章天成将怀表包裹在手帕里,看着怀表还能走,照片也还在,便不打算再计较。她见身旁湿透的时序冷得直打哆嗦,正准备说话时,却听见他对面前的家长说。
“先生,虽然这这是一个意外,我们也协调好了,但是出门孩子就是你需要无时无刻关注的对象,这次掉落的或许只是块表,但下一次很可能会因为你的疏忽掉下去的就不一定是表了。”
时序看到这里还是没忍住替章老太跟面前的家长说了一句。
家长也知道是自己的疏忽,表示日后一定多看管自己的孩子。
章天成听着时序说话都在抖,实在是不想耽误,拉着他语气稍微严厉了些:“好了,这事过去了,看你冷成什么样还说这些,先去我家。”
时序冷得又哆嗦一下,乖乖点头:“好~的。”
冷得说话都飘了。
由于这个小意外,他只能跟着章老太回到她的家,走到路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个小可怜虫,一路还滴着水,脚底板走的时候隐约感觉不舒服,但刺骨的冷太强烈,把疼给盖过去了。
本以为今天裹得严严实实的不会像昨天一样冻成狗,谁知道今天更猛,直接下水。
忽然零下的天气实在是太刺激。
“幸好刚才那个是小孩,力度很小,这要是换做是个成年人把您给撞下去他我非得揍死~~他。”时序跟着章老太走到她家门口,说话的时候因为浑身发冷得厉害,尾音都直接飘了。
章老太见况赶紧开门:“好了先别说话,赶紧进来泡个澡别给冻坏了,我让家里的菲佣已经放好洗澡水。”
“那就只能打扰您了,谢谢。”时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才要跟你说谢谢。”章老太的眉间像是抚平了这些年来的阴郁,她带着时序进门:“先去洗澡,一会再说。”
菲佣看见章老太回来了,见她带着一个浑身湿透的漂亮青年,提前也知道了情况,便立刻带他去楼上客房。
浴室里热气氤氲。
时序觉得刚才已经冷到入骨,现在泡在热水里顿时觉得水都是刺痛的,他的脸色本来就被冻得有些白,现在是彻底苍白,可能是还没缓过来,胸腔处忍不住的发出咳嗽。
大概是咳了好一会,身上才稍微感觉到回暖。
十分钟后,他难受的从浴缸里爬起来,擦干身体换上章老太提前给他准备的衣服,现在也顾及不到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挺宽大的。
穿上衣服后,站在镜子前吹着头发。
头发很长,吹起来需要时间。
这时他觉得脚底板有点疼,抬起脚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拖鞋跳下河的,右脚脚底有几个红色的点点,也说不上是有点疼,
只见镜中的青年脸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吹着头发也咳嗽声四起,吹到一半脑袋晕乎乎的,还差点没站稳,后来是觉得真的头晕,才摸到马桶上坐下缓了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门被敲了敲。
“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是章老太的声音。
时序这会才稍微打起精神来,他把吹风机放回原位,然后走去开门,打开门的瞬间就看见章老太递过来一件黑色的男士大羽绒服。
“快穿上吧孩子,我刚让人送过来了,别着凉了。”
时序见况心里有点感动,他穿上羽绒服,整个人瞬间暖了,感激的看着章老太:“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不要这么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要不是你帮我捡回来我还得报警。”章老太放缓语调,让时序跟着她出来:“我煮了姜汤,你赶快来喝一碗驱驱寒。”
“好。”
餐桌上,时序端着碗,嘶哈嘶哈的喝着很辣的姜汤,喝得脸颊红彤彤的。因为他的头发没干,热心的菲佣还帮他擦干了。
章老太原本是对时序也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看着他乖乖端着碗,喝着姜汤,漂亮的小脸喝得通红的模样,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时序感觉章老太在看着自己,小心翼翼抬眸,正好对上章老太满目慈爱,他被看得不好意思:“……那,我们,合作吗?”
昨天是冻成狗。
今天水也下了,怎么样也得给他个希望吧。
须臾后,他看见章老太点头。
“好,我答应你。”
……
从章老太家离开后,换上干洗烘干过后的衣服,回家的步伐都是起飞的。
时序坐上回度假村的车,心情愉悦,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仿佛看见山海芯片卖爆全球的消息已经在面前飘,全然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在车上睡了过去。
直到被叫醒。
“……先生,先生?”
时序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驾驶座上的司机探过头来,呼叫自己,他脑袋懵懵的,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了不远处的度假村才想起自己刚才做什么来着。
“哦,抱歉,我睡着了。”他坐起身,觉得浑身难受,然后给司机指了指路:“可以开进去,我跟保安说一声。”
“好的。”司机驱车驶入度假村。
车慢慢驶入度假村,开到他住的小洋房前。
时序拿出现金,给了钱,走下车。
下车的时候站在原地,脑袋还是嗡嗡嗡的,难受得很,甚至有一种走不动的感觉,他就真的没动了,是因为天旋地转让他根本走不动路。
……奇怪了。
他站在原地缓了一会,才慢慢的往前边的小洋房走去,然后就发现了背靠在客厅沙发上正在低头看书的陆文州。
天又开始下起小雪,鹅毛般细小的雪感像是给这个画面渲染了氛围,坐在落地窗边看书的陆文州正好翻页,英俊的侧脸认真专注,身上透出的悠闲雅致比工作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他回来了,而今天答应的陆文州早点回,诶嘿他确实早回来了。
客厅有两个门,一边向着大门,一边朝着后面带温泉的小花园。
自己悄咪咪的往后边的小花园走去,想跑去吓吓陆文州。
他弯下腰,蹲着小心翼翼靠近背对着陆文州的那一面玻璃窗,还想着怎么吓他,估计会被他吓一跳。
结果在抬起手想敲敲玻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眩晕袭来,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仿佛所有的声音参杂了回声,全然不知脸色全白了。
蹲着的姿势稍稍往前,他察觉到的瞬间立刻扶住旁边的草坪,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不太舒服,顿时害怕被陆文州看见,想站起身离开别被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
陆文州早就在窗边看见计程车,知道是时序回来,本想着起身,就见他鬼鬼祟祟的往另一边的落地窗走去,猜到他大概要做什么,觉得时序真的是个小孩子性格。
无非是想吓他看他的反应。
本想着看他要做什么,余光见时序蹲在想抬手敲他的玻璃,结果却忽然站起身,起身后又忽然蹲下。
他察觉到微妙,也觉得几分无奈,不知道这家伙在玩什么,便站起身,敲了敲玻璃。
时序猛的被声响吓了一跳,错愕的扭过头看向身后,结果发现陆文州发现自己了。
陆文州见时序被自己吓到,脸都白了,顿时无奈笑了,他推开落地窗门:“不是你想吓我的吗,怎么被我吓到了?”
时序没想到陆文州发现自己了,不好意思的耳根泛红,像是被抓到小把柄,笑了笑: “…我回……”
我回来啦四个字甚至没说完,便瞬间失去意识,合上眼整个人往前倒去。
陆文州走过去:“今天有点冷,有没有——”
话音未落,他看见时序忽然晕倒,瞳孔紧缩,这一瞬间浑身发麻。
“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