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玖小玖, 我厉不厉害！”
“宝宝”一跃而起，抓住半空中的飞盘，然后跑了过来。
晏玖有些无奈，揉了揉他的头发, 说：“其实, 你应该把飞盘直接扔给我。”
飞盘游戏的正确玩法, 当然是互相扔, 然后看谁能更多更准确的接到飞盘。这个孩子这样接到飞盘就跑过来，那是人类和狗狗之间的玩法。
“我喜欢小玖站在这里等我把飞盘拿过来的样子。”
行吧, 孩子喜欢就行。
连续玩了不知多少个回合，孩子都没有厌倦, 愈发兴致勃勃。晏玖怀疑自己不喊停的话，这孩子能玩到天荒地老。
“嗯, 宝宝, 我有点累了, 休息一下好吗？”
孩子冲过来, 把手里的飞盘扔到一旁，“好的, 小玖累了, 我们吃点东西吧。”
他牵着晏玖，坐进花园里的小亭子。
旁边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响起，随后不知从哪里钻出只小熊玩偶来。小熊玩偶胖乎乎的身体上裹着条黑白女仆裙, 看上去滑稽又可爱。
它推着个小小的餐车，说：“尊贵的客人，好久不见, 我和我的小蛋糕都快等化了。”
“哼，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哥哥的任务你们都完成了吗？”
“当然完成了！”女仆小熊掀开盖子，踮起脚尖，吃力地想把托盘放到桌子上。
晏玖看它那费劲的模样，弯腰伸手要去接，却被孩子拉着手站了起来。
“小玖，我们进小房子去看看吧。”
此时此刻，明明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力气却巨大无比，扯得晏玖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你把尊贵的客人差点扯得摔倒了！”女仆小熊发出尖锐爆鸣，急得原地直跳。
孩子瞬间松手，一脸不知所措，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他抬头，小心翼翼道：“小玖，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晏玖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多大点事，小孩子力气大可以保护自己，挺好的。”
他转身，又接过女仆小熊还捧在手里的奶茶，一饮而尽，“谢谢，很好喝。”
做完这一切，晏玖才牵着孩子的手，推门进去。
不得不说，他没想过，屋子里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华丽的椅子。椅子隐藏在阴影之后，上面似乎睡着一个人。
晏玖莫名生出些好奇心来，上前一步，想看看是什么人睡在这个古怪的小房子里。
衣角被扯住，低头，对上孩子委屈的脸。
“小玖，不要过去好不好？”
晏玖微微一愣，已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怎么了？”
“你过去的话，我会消失的，让他睡着好不好？他太没用了，你喜欢狗狗，不喜欢他。”小孩眨了眨眼睛，“我就不一样了，小玖喜欢我对不对？”
晏玖点头，说：“嗯，我很喜欢你。”
孩子又抱着他的腿，蹭了蹭，说：“下次见面，也不要告诉他你的名字好不好，嘻嘻，是对他的惩罚哦。”
他的身形，慢慢有些虚幻起来，“小玖，小玖夸我一下好不好，我很乖的，我知道，你想要醒来，不能把你留在这里。”
晏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乖宝宝。”
“嗯，小玖你走吧。”
月升日落，阴影退去，梦境慢慢褪去。
五岁的闻则站在小房子门口，看着晏玖推门出去。
他眼中，泛着些许不舍，但在晏玖回头的时候，又扬起笑脸用力挥手。
那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之时，始终徘徊在后方的巨大阴影陡然膨胀，将整个花园笼罩其中。
阴影一点点，将配偶遗留的气息一一吞噬殆尽，都是属于祂的。
“为什么不留下他。”阴影扭动着，慢慢化作一个人形，二十八岁的闻则站在亭子中，手里拿着那个晏玖用过的杯子。
“哼。”五岁的闻则只回了他一句话，“小玖最喜欢我。”
二十八岁的闻则，低头看向杯子，观察花纹方向，然后在晏玖喝过的位置，轻轻的将唇印了上去。
暗影再次涌动，又走出一个十岁的小少年，“哥哥答应过我，会回来的。他第一做出承诺的对象是我。”
“哼，小玖最心疼我，不然也不会是我出现了。”五岁的闻则虽然体型最小，气势却不落下风。
二十八岁的闻则抬头，手心微微一亮，那个杯子就被封存于一块水晶之中。他说：“最没用的是他，可惜，按照人类的规则，现在主导一切的，是他。”
在人类世界的规则中，现在的“祂”应当是十七岁的少年，在未来配偶的期望中，祂一无所知，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回忆，真的以为自己是十七岁的少年。
这些回忆，只能凝聚成一个又一个的闻则，被精心收藏在祂的体内。
***
晏家庄园外。
梦世界入侵后，二十分钟。
异能局的人在梦世界入侵发生的十分钟之内就赶到此处，迅速封锁现场。
直升机巨大的噪音响起，狂风吹开地上的一层落叶。
赵熠和丁旬自直升机上跳下，步伐匆匆走到封锁线前。
赵熠：“什么情况。”
穿着黑色制服的异能局工作人员，敬礼，随后开始汇报：“被困人数，预计为五十人左右，此次梦世界入侵没有任何预兆。”
“我来吧。”
林共秋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梢，肩上的一只猫头鹰振翅离去。她自树梢飘然落下，开口就是个爆炸级别的消息：“闻则在里面。”
“什么？”赵熠皱眉，“他怎么会在这，之前明明已经拒绝邀请了的？”
七年来，闻则的生活十分规律。他在催眠之下，坚信自己是人类，但却不知道正常人类应该如何。
于是，规则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这也意味着，闻则不会做任何违反规则和计划的事情。参加同学的生日宴会，并不在他认为需要遵守的人类规则范围之内，自然也不会出现在一次生日宴会上。
他会出现，必定有异常。
赵熠头痛欲裂，低声骂了一句：“艹，要不是当年闻逎搞出那档子事，也不会搞成这样！”
七年前，闻逎把闻则送进训练营，最终还是惹怒了祂。
祂没有杀死闻逎，因为按照人类的规则，孩子应该有父亲，所以祂掐灭了闻逎的意识，留下了他的身体。
祂需要的，只是“父亲”这一个身份的存在。
这件事情，让赵熠他们之后的工作开展，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闻逎的异能，名为“监控”。他控制欲过强，常年控制自己的妻子，这种极端爆棚控制欲成为某种执念，最终催生出名为“监控”的异能。
世界重启之后，赵熠借那个人留下来的手串，借用了闻逎的异能，全方位监控闻则的日常生活。
闻逎意识被掐灭之后，借用而来的异能也变得时灵时不灵。
这次赵熠没能及时发现闻则的异动，正是因为异能失灵。
林共秋继续甩下第二个炸一弹：“在梦世界入侵之前，有鸟儿看到了小丑。”
“小丑？”赵熠的眉头皱得更紧，“新世界的那群疯子怎么也会出现，是他们把闻则引过来的？不对，他们想和闻则搭上线不是一次两次了，闻则都没搭理过……”
新世界，是近几年忽然出现的一个教派。他们信奉……“祂”。
当然，在他们的教义中，“祂”并非是带来末日的天灾，而是神。
梦世界，是神的恩赐，旨在选择新人类进入应许之地。除了贪狼小队的人，无人知晓闻则的真实身份，但新世界中有一人的异能是“预知”。
赵熠曾经逮捕过“新世界”一名使徒级别的人，费了很大功夫读取对方的记忆，这才掌握了些关于这个神秘教派的信息。
目前教派中地位最高的人为神使，代号“先知”。他预言，在末日来临之时，空中会出现一只深红巨眼，巨眼认可之人，可以进入“新世界”。
“新世界”实则是梦世界，只是在他们的教义中，“新世界”是对信徒的恩赐和嘉奖，是灵魂归处。
在异能局的人看来，“新世界”的人不过是一群恐怖分子罢了。在他们眼中，除了异能者外的普通人，根本不算人类，只是神恩选择之下的淘汰品。
“先知”看到了闻则和祂的联系，却又无法看清闻则的真实身份，于是，他认为闻则是神眷者。
神将降临于闻则身上，那么，自然要让闻则加入“新世界”。
“嗯，准备好了吗？小林，你和丁旬进去，我在外面支援。”赵熠很快分配好任务。
涉及到闻则的事情，他向来只会让贪狼小队的人出任务。异能局的其他异能者不知道闻则的真实身份，难以做出正确的应对。
祂实则对一切漠不关心，不需要肆意讨好，只需要按照对待“普通人”的方法对待祂。
然而，随着恢复记忆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异能者不少都知道了闻则的不同寻常和强大。各怀心思的人开始出现，或是讨好或是试图控制，甚至有想要杀死闻则夺取异能的。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些特殊的对待，可能唤醒一个极为可怕的存在。
“丁队，走吧。”林共秋整理了一下背上的弓，调整好护腕，说了一句。
她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丁队？”
不知为何，丁旬从出现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盯着阴影涌动的橡树庄园发愣。
“丁旬？”
赵熠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走过去拍了拍丁旬的肩膀。
“嗯？”丁旬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怎么了？”
丁旬皱眉，“没什么，进去吧。”
他们已经做好要在这个梦世界中困许久的准备，甚至要遭遇不可预知的危险。毕竟，这是七年来，第一个由祂主导出现的梦世界。
危险程度无法推测。
对于丁旬和林共秋来说，甚至已经做好死在里面的准备。不过是死亡而已，他们都不陌生。
只是，更没有令人预料到的事情是，两人才走到梦境边缘，涌动的暗影就陡然消失。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本该处于梦世界中的宴会厅，宴会厅的门口，站着一个少年。
说是少年，实际上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不少成年人，只是从相较成年人薄窄的体型可以看出，那人应当尚未成年。
他回头，露出一张清隽的脸，脸上戴着副银框眼镜，让这本因充满少年意气风发的脸显出几分冷淡来。
“闻则？”
赵熠走上前去，“你怎么在这里。”
他表面上冷静，完全是一副长辈看到晚辈的样子，但放在口袋里的手心却开始渗出汗来。
梦世界突然消失，不知道眼前的是闻则，还是祂。
“赵叔叔，你好。”闻则点头，“我同父亲一起来参加宴会，不知怎么回事就出现在这里。”
很好。
赵熠放心下来，他还愿意叫自己叔叔，看来暂时还认同人类的身份。
这几年来，赵熠和闻逎多有往来，即便是对方已经被掐灭意识，身体却像输入了既定程序，依旧在兢兢业业工作着。
说实话，有时候赵熠觉得闻逎还挺惨的，人死了，身体还在工作。
“是梦世界入侵，有□□的人混到参加宴会的人里，估计是他们搞出来的事情。”赵熠三言两语，把梦世界出现的锅甩到了“新世界”的人身上。
如今到处都是异能者，梦世界也时有出现，要让闻则认同这个世界，自然不能让他仅仅了解属于普通人的一面。
与其让那些心思不明的组织和个人接触闻则，给他灌输乱七八糟的思想，不如通过异能局让闻则正当了解关于异能和梦世界。
闻则总有一天会觉醒，出现不属于人类的能力，那时，也还有异能者这一层身份的保障在。
闻则：“梦世界……我的父亲还在里面。”
赵熠点头，说：“嗯，你跟着我进去。”
说完，他一把推开了宴会厅的门。
“……”
宴会厅内的场景，倒是远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有想象中的血流遍地，也没有到处肆虐连梦境消失都不会离开的堕落者，有的只是摊倒一地的普通人。
还有正中央的台上，被聚光灯照耀着的，挂在半空中的一家四口。
晏家一家人，穿着规整的高定礼服，被白色丝线控制着四肢，挂在空中摇摇摆摆，如同一出滑稽的喜剧。
不知为何，正中央的晏疏清，还在拉着小提琴，只是恐惧之下，曲子如同锯木头一般，让整个宴会厅笼罩在嘈杂无比的声响中。
晏疏清简直想死。
那些莫名其妙的小熊玩偶有毒，突然出现在宴会厅中，把所有人都放了下来，独独留下他们一家挂在半空中。
好在那些普通人似乎都处于昏迷中，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窘态。等小丑来了，再把他弄下来，然后让小丑想办法消除这些普通人的记忆，免得他崩人设掉等级。
然而，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了。
站在门外的，都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异能局员工。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异能局的人鱼贯而入，开始检查晕倒在地的普通人的状况。
晏疏清从那种诡异的恐惧感中清醒过来，终于发现自己可以停下拉小提琴的手。他手指颤抖着，脚下悬空，几乎要对拉小提琴这件事情产生严重的心理阴影。
不过，晏疏清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又觉得经历这一遭恐怖的事情，却能和闻则有意外的邂逅。
值了。
英雄救美，也算是小说构建的经典情节，只要闻则接戏，就能让他对自己产生好感。
他脸色惨白，手臂垂下，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闻，闻则，你怎么会在这？你是来救我的吗？”
快，快把我放下来，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跌到闻则怀里，再来一场命运般的旋转对视，多么完美的偶像剧情节。
晏疏清心里疯狂加戏，脸上还是很敬业的维持着楚楚可怜的受害者表情。
闻则没有接戏，只是抬头，看他一眼：“你好。”
态度之轻描淡写，像是在路上遇到同学的寒暄，闻则的目光在大厅中扫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要把人放下来的意思。
沉默的十几秒变得尤其漫长。
晕倒在地的那些宾客有些开始醒来，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打量四周。
眼前所有的宾客都衣冠楚楚，只有他和身后的家人如同木偶一样被挂在天花板上，滑稽得如同一出默剧。
向来重视自己形象的晏疏清，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地说：“闻，闻则，能先把我放下来吗？”
闻则的眼神，总算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说：“我不是异能局的人，按照工作流程，取证之前，我不能破坏现场。”
“取，取证？破坏现场？”
晏疏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闻则身后窜出来几个拿着单反相击的现场勘查，对着他啪啪啪就是一顿拍。
他甚至还看到人群中，有人偷偷拿出了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晏疏清觉得自己像是一块风干的腊肉，挂在房梁上迎风招展，连带今天变成人生中最不想回忆的一天。
另一边，有人神色焦急地从侧门进来，在赵熠耳边低声说道：“主任，后山发现了几具尸体。”
赵熠走过来，对闻则说：“找到你父亲没？”
闻则微微一愣。他当然不是来找父亲的，徘徊在门口，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些什么。
他本来是想到橡树庄园后山的那棵树前看一看的，可现在忽然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在那里，找不到他想要的，心底有这么个声音告诉他。
可闻则又不想就这么离开，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是不是可以在宴会厅内遇到心中想的……
“闻则？”
闻则回过神来，点头：“嗯，我的父亲在那边。”
赵熠说：“待会你们做完笔录后，就可以离开了，我还有点事要忙，先走了。”
安顿好闻则后，赵熠又转身道：“丁旬，走，小林，你留在这里。”
两人一同离开，步伐匆匆，很快穿过长廊来到后山。
后山前有一大片草坪，草坪后方是一片树林。
正对着草坪的几棵树上，挂着几具尸体。
那些尸体，挂在一旁的树上，被风一吹，如同风铃般晃悠着，才显示出这个梦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不同之处。
最前面的那具尸体，脸上画着五颜六色的油彩，表情似乎还定格在死前那一幕。在油彩粉饰之下，表情似惊恐又似喜悦，古怪异常。
“小丑。”丁旬说，“新世界的第十三号使徒，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新世界”的四十四名使徒，都是恶贯满盈的通缉犯，也都是强大的异能。他们每人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梦境，常年藏匿于梦世界中，极少在现实世界露面。
异能局为了抓捕这些人很是头疼，却没想到，小丑会这么轻易的死在一个持续时间不到一个小时的梦世界中。
赵熠：“难道是祂？不对，祂刚才分别没有任何……
“呜——”
“什么人！”
赵熠回头，却没看到人，只看到距离大树不远处的一个狗窝。
狗窝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难道是有堕落者藏在里面，赵熠提高警惕，拿出腰间的战术手电，对着狗窝内晃了晃。
出乎意料的是，狗窝内是一只狗。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赵熠又觉得逻辑不对。狗窝内有一只狗，这是正常逻辑，可出现在此处，却有那么点不同寻常。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片刻。
一只杜宾犬，趴在地上，正在瑟瑟发抖。它甚至用两只前爪搭在自己的鼻子上，像是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
“老赵，你在看什么？”
赵熠回头，说：“这是什么？”
丁旬跟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莫名其妙地说：“一只狗，杜宾。”
“这太不同寻常了，你的异能最近不是升级了吗？看看这只狗身上的线。”
丁旬照做，瞳孔变成灰白色，片刻之后，他陷入沉默，许久没有开口。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祂……”
“什么？祂真的出现了？祂做了什么？是杀死这些人吗？祂为什么要杀死这些新世界的人？新世界的人终于触怒他了？”
“不是，祂似乎杀死这些人，只是为了……恐吓眼前这只……狗。”
“？？？”
赵熠眨了眨眼睛，又捏了捏眉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什么？”
丁旬扯了下嘴角，“你没听错，是祂杀的，祂杀死这些人，目的是为了恐吓那条狗。”
两人一狗，六目相对，陷入深深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