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个字,落进季星淳耳中,那是相当炸裂的。
北鸣黑色半长的头发湿漉漉凌乱地披散在身后,不时有细碎的水珠自发尖凝结往下滴落,他撩起碍事挡在眼前的碎发,露出了圆润饱满的额头来。
妖王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虎”疑地盯着季星淳。
季星淳浅浅咽了下唾沫,欲盖弥彰地用手按住了话筒。
………然而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手机那头便传来了汪琨戏谑中带着探寻的声音:“咋不说话了?不会是在跟你家那位——”
“嘟”地一声,季星淳果断按下了挂断通话的选项。
北鸣冲他挑眉,表情似是在对青年说:你在干什么?
季星淳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现在不早了,晚上你住哪里?”
北鸣瞥了他一眼,自然看出了季星淳的打算,不过他也并不准备追根究底下去——毕竟青年看起来表情尴尬,已经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了。
于是他便顺着季星淳的话头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晚上确实没什么去处。
反正镇压那些恶妖的事情已经完成,有封印在,起码能保证近几年来都相安无事。
或许……他干脆就放松放松,给自己放个假?
这么想着北鸣便顺应了自己的本心,实诚答道:“我在这个城市里面确实没有什么住所,你是意思是希望我在你这里住下吗?”
虽然确实有这个想法,但还是被北鸣的过于直白给搞得猝不及防的季星淳:“………差不多吧。”
北鸣点点头,接着提出了一个非常合理且重要的问题:“那我晚上睡在哪里?”
季星淳住的这个地方,虽然名为员工宿舍,但严格来说是园长他们专门为人类准备的。
毕竟妖族晚上休息的时候以原型的时候最舒服,不像现代社会的人类那样依赖床和遮风蔽雨的房子。
不过季星淳身为人类,思考的方式自然也是偏向人的,于是他的第一反应是——北鸣晚上可以跟他睡一起。
哪怕北鸣的个头极高,季星淳房间里的那张大号双人床也是可以塞得下的。
但紧接着,在场无论是北鸣这个妖还是季星淳这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一件事情——
嗯,某天晚上,蹭住的小老虎,以及。
被压塌的床。
在回忆起这件黑历史的瞬间,北鸣的面色黑如锅底。
季星淳嘴角抽了一下,他抬手掩了一下:“要不然,你在沙发凑合一下?”
说着他目光移过去,看了下摆在客厅的那张颜色素雅的布艺沙发,目测了一下长度是能装下北鸣的。
尽管现在看起来有些窄,不过那是因为沙发上放置了一些靠背以及抱枕的缘故,如果把那些东西都挪开,那睡下一个大男人是绰绰有余了。
北鸣道:“好。”
妖王俊美的面庞上,眉头微微拧起,似是对自己今晚的“归宿”显出几分不满,但又不发作出来只是憋闷在心底的样子。
他的表情看着挺唬人的,如果季星淳不会读心,那么此时恐怕已经担心北鸣不喜欢自己这样潦草地对待,然而………
【今晚得注意一点,不能把这个也给弄塌了。】
北鸣摆着那副极具欺骗性的脸孔如是想着。
见对方如此自觉自律,季星淳也忍不住为自己的潦草办法感到了几分心虚,开口承诺道:“总之你今晚先凑合一下,明天我再想想办法。”
说完季星淳默了一下:等一等,自己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北鸣要在这里长住了???
他并不讨厌北鸣,诚实地说这位妖王陛下看着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但………问题就出在这个赏心悦目上啊!
哪怕他季星淳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但怎么说现在都是一个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年纪,万一一个不慎做出了某些非常尴尬社死的行为………
光是想象一下,季星淳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僵着脸,季星淳返回卧室,掏出了闲置在柜子里面的睡衣以及枕头被子,又找了条没有用过的男士内//裤然后一股脑塞到了北鸣手上。
随后他丢下一句“你自己铺一下‘床’我也去洗个澡”,便匆匆冲进了卫生间里。
北鸣手里抱着那一摞厚厚的被子,双眼跟着季星淳移动,直到青年的身影被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给遮住不见,这才收回了视线。
总感觉………哪里不对。
为什么他感觉季星淳在自己的面前,好像变得越来越拘谨了?
偶尔还会心脏一阵狂跳,流汗变脸色………
难道……是终于想起来他的原型是虎妖,后知后觉害怕了??
这不靠谱的猜想刚冒出来就被北鸣自己给掐灭了:他跟季星淳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对方之前也没有表露任何类似忌惮或者恐惧的表情,他干嘛要胡乱猜测?
北鸣这么想着,将被子放到沙发上,随后看了眼之前青年给自己准备的男士内衣以及睡衣。
睡衣是简单的深蓝色,大小季星淳穿起来会有些宽松,而北鸣穿上却是正正好。
而内衣是黑色四角形状,纯棉材质的,中规中矩挑不出错误。
北鸣:………有点紧,不太舒服。
露出一个带着点嫌弃的表情,北鸣走到卫生间门口,想问里面的青年有没有更大一号的衣物了,然而在听到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时脚步无端一顿。
玻璃门的中段是磨砂的,因此北鸣只能看到季星淳脖子以上和小腿往下的部位,中间全都被模糊成了一片肉色。
季星淳似是在洗头,为了防止水滴到眼里,青年的眼睛紧紧地闭上了,因此便没有看到北鸣的靠近。
他应该是刚刚才开始洗头的,现在还在将头发打湿的阶段,水流从发顶不断淋下,顺着青年的头发、面颊、脖颈不断滚落。
纤长如白瓷般的手指插//在发缝之间,黑色的头发与肤色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视线往下落去,季星淳的双脚落入北鸣眼帘之中。
热水流淌而下,青年白皙的脚趾因热水的作用,在趾尖有淡淡的粉色泛起,脚背上薄薄的皮肤可以窥见下面有青色的脉络延伸着、顺着脚踝向上………
北鸣心头一动。
他忽然感到了一丝奇怪的羞赧,就好像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场景一样………
四十度的热水拍打在浴室的瓷砖上,带来了乳白色的浅淡蒸汽,令门后季星淳的形象越发模糊起来。
北鸣忘记了自己原本来找季星淳的目的,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卫生间,心虚、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就像他小时候在猞猁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拔掉了对方的胡须一样。
***
第二天季星淳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过来。
这几天因为开放参观的缘故,他的工作发生了变动,可以比平时要晚一些时间再去上班。
然而已经被养成了的生物钟哪有那么容易被改动的?所以当到点的时候季星淳还是清醒了。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季星淳很有种躺回床板继续睡回笼觉的冲动,但想到自己马上还要去动物园上班,青年面上不由露出了痛苦神色。
上班啊,这是每个打工人的痛。
伸手拍了拍面颊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季星淳懵逼了一会便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比如自己现在多了一个鲛人崽崽要养,再比如北鸣昨晚住在了自己家里………
北鸣!!
想到后者,季星淳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穿着睡衣便探头往客厅那边看过去。
有一位人类哲学家曾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条河流”。
显然北鸣也不会压塌“床”两次。
沙发完好无损。
但这不是重点!当季星淳看到北鸣此时的模样的时候,他的眼眸不由震惊地睁大了。
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季星淳极小声地抽了口气——他真的没看错!!北鸣的头顶……有一对老虎耳朵!!!
在这一刻季星淳的脑内被“兽耳男”这三个字给刷屏了,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沙发,可以看到北鸣支起一只手臂垫在了自己的脑袋下面,面朝着沙发内侧,表情平静呼吸平稳绵长,显然还没有醒来。
而在他的头顶,一对形状圆润、明显不是人类会拥有的耳朵支棱在那里,耳朵的背毛处是黑色的,中间带着一两条金黄色的花纹。
季星淳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激动,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兴奋。
北鸣的人形嘛,他已经看得见怪不怪了,但保留着一部分妖族原型特征的北鸣………
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下移去,季星淳看到自己昨晚给北鸣准备的被子已经有大半都滑落在了地板上,显然对方晚上睡觉的姿势并不怎么老实。
而在被子下方,似乎有一条毛茸茸、长条形状的东西,隐约露出了一截………
季星淳忍不住煞风景地想到:嗯,他借给北鸣的睡衣裤子,现在怎么样了?
将脑内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到了一边,季星淳注意到北鸣还未醒来,一个想法顿时涌上了心头。
在季星淳的背后,鱼缸中的泉先幼崽打了个哈欠,自口中吐出了一小串气泡来,接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小泉先从自己在水中的“家”里向外看去,接着便看到自己的饲养员此时正形迹可疑地俯下//身在沙发前方,然后用一种古怪地表情盯着睡在沙发上的另一个饲养者。
随后,季星淳吸了口气,“呼”地在北鸣的虎耳上吹了下。
小泉先:………?
在气流的带动下,虎耳上那又轻又软的毛毛顿时便被吹动了起来,闭着眼的北鸣眉头一皱,头顶耳朵猛地抖了抖。
像是在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动作来,以驱散这莫名出现的痒意。
季星淳捂住嘴,遮住唇边的傻笑来。
本来他打算就这样收手了,但见北鸣依旧没有要醒的意思。季星淳便忍不住贪了。
放过了那对老虎耳朵,青年的目标转向了妖王身后的那根尾巴上。
嗯,他是不会承认其实很久以前就想这么试试了,能摸老虎尾巴,这样的经历除了季星淳恐怕极少人能够体验到。
在北鸣还是小老虎模样的时候,季星淳也曾注意过那根尾巴——
比寻常的老虎要长上许多,灵活度更是堪比灵长目,有时候小老虎不开心的时候那尾巴甩动的模样简直像是一根鞭子,要啪啪抽打那些不长眼惹恼了它的人。
而现在放在成年人类模样的北鸣身上,那根尾巴宽度上是增加了不少,足有季星淳的手腕那么粗。
好奇地将尾巴握在了手中,虎毛柔软中带着韧性,稍稍用力的话会感觉到手掌中带来一点扎扎的触感,但并不疼痛。
黑色中混杂着金色条纹的配色,显得有些霸气。
而尾巴的尖端则是呈现出一个圆润的半球弧度来。
季星淳研究得有点入迷,下意识地,他遵循自己的习惯,将手指收拢,从尾巴的中间部位、顺着虎毛生长的方向往下捋去。
这么捋了一把,季星淳张开手掌,并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了上面粘了几根黑色的虎毛。
嗯………手感怪不错的。
季星淳蠢蠢欲动地想再来一下,而就在这时北鸣动了!
手中的尾巴猛地被抽了回去,随后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了季星淳的腰,再往下一用力——
季星淳“啊”了一声,接着视线便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面朝下趴在了北鸣的胸膛上!
面颊下方传来了虎妖比人类略高的体温,暖烘烘的,不慎翻车的季星淳尴尬得面色一片通红,手掌用力想要将自己撑起来,结果他一动,北鸣那放在他腰上没有收回的手臂反而更用力了些。
季星淳:………救命!!
“北鸣……咳,北暮?北暮!”季星淳试图说话喊醒北鸣,然而妖王只是皱了皱眉,除此之外并无任何要醒来的迹象,只是喉咙间发出了几声低沉而敷衍的哼唧声。
季星淳想再喊两声,而睡梦中的北鸣感到了不耐烦,张口就朝着发出“噪音”的方向来了一口。
当然,并没有怎么用力的那种,就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在你做了令它不高兴的事情时,警告地轻咬一口。
季星淳在感觉到耳朵被虎妖衔在口中的那一瞬间,猛地打了个激灵!
沉睡的大猫发觉自己“警告”后,怀里的“抱枕”果然老实了下来,顿时满意地抖了抖耳朵,继续陷入深眠之中。
按照他的习性,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来的。
季星淳面颊通红、双目游离了一会,这才被鱼缸那边传来的水花声唤回神志。
扭过头,青年看到小泉先此时正坐在那只巴西龟的背上,俨然将小龟当做了自己的坐骑一般。
而巴西龟浑然不觉自己身上多了个重物,兀自卖力地滑动着自己的四个小爪子。
然而它本身的重量加上小泉先的体重,尚且年幼的小龟哪里载得动?
于是在季星淳的注视下,原本位置还比较靠近水面的巴西龟卖力地游着游着,越游越往下……最后直接沉在了缸底。
季星淳:………
感受到自己龟壳下方的玻璃,巴西龟茫然地划了划自己的爪子,仍旧一副没弄清情况的模样。
小泉先摆了摆尾巴,从巴西龟身上游了下去,那张小小的精致的脸蛋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似是在思索该如何增强巴西龟的体力,好让祂以后能够偷懒不游泳。
季星淳看着泉先崽崽,面露渴望之色——崽!帮我!!
他就不该鬼迷心窍跑来逗北鸣,逗也就算了……怎么连手机都没带上!!
不然好歹还能打电话请求个外援………
不、等等,就算真的叫来外援,那他们来的时候岂不是会看到季星淳跟北鸣这个样子………
季星淳:原来这竟是一道送命题——
季星淳瞪着眼睛,理智告诉他应该再想想对策,比如说怎么叫醒北鸣,再不济,想出一个法子让小泉先帮自己的忙。
然而………
昨晚本就睡得比较晚,起床时便没能驱散掉的睡意伴随着身下北鸣的温度再度涌了回来。
季星淳眼睛一眨一眨,上眼皮和下眼皮逐渐缠绵、纠缠不清。
终于,他撑不住,眼睛一闭彻底睡了过去。
鱼缸里的泉先幼崽看到两个饲养员一起贴贴睡着的一幕,一边对巴西龟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巴西龟依旧憨憨地在水中游动着,它盯着被放在鱼缸旁边没能及时收起来的龟粮,望眼欲穿。
小泉先叹了口气,又从嘴里吐出了个水泡来。!